見陸繹行到近旁,楊岳忙起垂目施禮。謝霄向來是不待見他的,當下挑高眉,直直地向他。
陸繹竟會袍坐下,且就坐在他對面,這點卻是謝霄始料未及的。
“坐吧,不必拘禮。”陸繹朝楊岳道。
份有別,楊岳不敢座。
陸繹微顰起眉:“要我仰頭看你?”
楊岳連忙坐下。謝霄看著,在旁“嗤”了聲,翻了個大白眼。
今夏倒不用陸繹吩咐,自發自覺地就在僅剩的石凳上坐下來,心里頭還在惦記著補助的事,雙目頗為期盼地將陸繹著。
陸繹只裝著沒看見,朝楊岳道:“我問過沈大夫,楊前輩的恢復得甚好,但要想日后免除舊疾復發,還得好好將養著,避免長途勞頓。所以我已經將楊前輩借調到北鎮司,你們只管在此地好好將養,不必擔心六扇門的事。”
楊岳聞言大喜,道:“多謝大人想得周全。”
謝霄在旁,聽了此事,便道:“既然留在揚州,不如就住到我家去,我爹爹早先就說了好幾回這事。現下案子已經破了,你們也不用避諱什麼了吧。”
“這個……”楊岳躊躇道,“會不會太打擾了,畢竟是養傷,多有不便。”
謝霄大手一揮:“沒事,有楊叔陪著我爹爹,我爹爹心還能好些呢,你就權當是在幫我,行不行?”
“這事我不能做主,還得問過爹爹。”楊岳道。
陸繹靜靜聽了片刻,此時方道:“養傷,重在心境愉悅,醫館病患進進出出,自然不能算個好地方。楊前輩與謝幫主是多年好友,幫主的提議,我覺得甚好。”
沒料到陸繹會幫著他說話,謝霄楞了楞,沒吭聲。
今夏在旁道:“大楊,我看好,頭兒留在謝家養著,咱們一塊兒到浙江去。”
“去浙江?”楊岳不解。
“陸大人要去浙江辦公務,我跟著去打雜,你也一塊兒來吧。”今夏心里還有一層考量,楊岳留在揚州,只怕遲早會知道翟蘭葉已死,想著讓他換個地方才好,“陸大人,還有補助,對吧?”
陸繹瞥了一眼,慢條斯理道:“有,每月四兩銀子。”
“四兩啊!”今夏直朝楊岳使眼,這錢若不賺豈不是太虧了。
楊岳提醒:“你還去浙江?莫忘了你娘催著你回去呢,易家老三等著跟你……”
今夏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讓他等著去吧,小爺賺銀子要。”
“你娘……”
“我娘深明大義,不會攔著我賺銀子。”想起陸繹還在旁邊,今夏沒忘記補上一句,“何況是為陸大人辦事,就算沒銀子,咱們也義不容辭是不是?”
陸繹側頭著,面上似笑非笑。
“大人,你了吧,我去給你泡壺茶啊。”今夏笑瞇瞇朝他道,轉就朝灶間去。
謝霄看得直搖頭,不解地問楊岳:“在衙門就這麼混日子的?逮誰結誰?”
楊岳笑道:“那倒不是,在六扇門里人緣頗好,倒犯不上這麼費勁。”
“?人緣頗好?!”謝霄一臉地不可置信,“你誆我的吧?盡幫著說話。”
“真的,給個燒餅就幫忙巡大夜,管頓飯就能幫忙出遠差,都稀罕的。”
聞言,陸繹雖未說話,但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謝霄嘖嘖搖頭:“這丫頭真是窮瘋了吧!”
楊岳接著笑道:“尤其到了天熱的時候,都搶著跟巡街守夜,連上頭開會都喜歡上。”
“這是什麼緣故?”謝霄不解。
“特別招蚊子,你想,炎炎夏日,一屋子的人,蚊子哪個都不咬,就叮一個人,比用艾草熏七、八遍都有用……”
楊岳話音未落,就聽見今夏清脆的嗓音。
“大楊,你又歪派我!”
在桌上把茶盤放下,先給陸繹倒了一杯,然后依次給謝霄、楊岳,最后給自己倒了一杯。
陸繹不接茶,瞅著問:“你真為了一個燒餅就去巡大夜?”
今夏理所當然地點頭,然后嘻嘻笑道:“也不是因為燒餅,因為夜里頭才逮得到大賊,你知曉吧,在六扇門,凡是有點名頭的大賊都是有賞格的,我不得天天巡大夜。”
“是,就你,旁人都是傻子。”謝霄嗤之以鼻,“你就不嫌累?”
“哥哥,那不是賊,那可都是銀子,撿銀子你會累麼。”晃晃腦袋。
陸繹皺皺眉頭:“管頓飯你就出遠差?”
“出差都是有額外補助的!我又不傻。”
認真地看著他,意思已是不言而喻:白花花的銀子,怎麼可能不要。
陸繹默默轉開目,暗暗地長長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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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今夏所料,對于去浙江一事,楊程萬很是不快,重重責備為何不事先與自己商量就擅自答應陸繹。
“你娘接連來信,就是要你趕回去,那邊親事已經談妥當,你這樣讓我向你娘如何代?”楊程萬道。
我就是不想親才不愿回去!今夏暗地里吐吐舌頭,面上只做為難狀:“我都已經應承陸大人了,再說,咱們現在借調到北鎮司,陸大人現下就是咱們頂頭上司,他開了口哪里還有我說不的余地。”
“我明明和他說過,你親事已定,要回京親,他怎麼……”楊程萬皺眉頭。
“他……肯定是公事為重,哪里會考慮這些小事。”
今夏替陸繹辯解道。
“再說,浙江倭寇鬧得兇,萬一有個閃失……”楊程萬轉向楊岳,吩咐道,“你跟著夏兒去,把看了!”
楊岳猶豫道:“可是爹爹你的……我怎麼能放心呢。”
“我都快好了,有什麼可不放心的。”楊程萬頗擔憂地看著今夏,“倒是,你一定要把盯牢了,別躁躁地出什麼事。”
今夏總覺得頭兒話里有話,忍不住問道:“頭兒,之前我獨自出門辦差也是常有的事兒,怎得這回您這麼不放心?您到底在擔心什麼?”
楊岳也覺得他似有點小題大作:“是啊,爹爹,跟著陸大人呢,又不是一個人辦差,不會有什麼事的。”
“正是因為……”楊程萬盯著他們的目就像看著兩個二傻子,頓了一瞬,深吸口氣才接著道,“你們以為陸大人是什麼善茬,好伺候的麼!若是惹惱了他,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今夏沒敢接話,心里默默地想:一桌子蘿卜陸大人也照樣吃得津津有味,倒是好伺候的。頭兒這麼不待見陸繹,會不會和陸炳有關?莫非當年頭兒還是錦衛時,與陸炳有隙?
“孩兒明白了。”楊岳習慣地點頭稱是。
今夏趕忙做恭順狀:“我也明白了。”
楊程萬扶了扶額頭,自言自語地低語道:“若真能明白就好了……夏兒,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怎麼給你娘回信。”
“哦。”
今夏應著就朝外走,楊岳本也要出去,卻被爹爹喚住。
聽見外間今夏的腳步聲漸遠,楊程萬才對楊岳沉聲道:“知道為何我一定要你跟夏兒一塊兒去麼?”
楊岳點點頭,老實道:“看著別闖禍,若有危險地兒也不讓去。”
“不僅如此,”楊程萬道,“最要的是,莫讓和陸繹太接近。”
楞了片刻之后,楊岳恍然大悟:“爹爹,您是擔心陸大人對……不可能,陸大人是何等份,怎麼可能對用強。”
楊程萬干瞪著楊岳,覺得這兒子傻得像撿來的:“我是擔心夏兒口沒遮攔,還有你也是!對陸大人,要恭敬,除了恭敬還是恭敬,明白什麼意思麼?”
“……”楊岳覺得爹爹說話愈發云山霧繞,“您到底想說什麼?”
“恭是恭而有禮,敬是敬而遠之。”楊程萬重重道,“牢牢記著這句話!看夏兒。”
楊岳點頭如啄米。
“對了,爹爹,謝家兄弟又提讓您去謝家養病的事,說是與謝叔一作伴,彼此都不寂寞。”
楊程萬思量片刻,還是搖頭道:“我終是個外人,住別人家中多有打擾,算了吧。”
殊不料次日,謝家派來一頂大轎,幾名轎夫皆是彪形大漢,在謝霄吩咐下,徑直將楊程萬抬上轎子。楊程萬苦笑不得,拗不過他一番好意,便不再堅持。
過了兩三日,圣上的諭令就到了。
劉相左及其下屬皆有嘉獎,陸繹升為從五品鎮。
又過一日,又有諭令,將陸繹升為正四品僉事,前往浙江巡視。
短短兩日之,他竟然連升三級,前來道賀的揚州大小員差點把驛的門檻都踩爛了,可惜只有驛卒招待茶水,見不到陸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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