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無笑意,眼漠然,好端端一句“小娘子”,到了他里,呵出的氣都是冷的。
大周朝崇尚兼收并蓄,民風自由開化,對子有拘束,像元賜嫻這樣男裝出行的,倒算不上標新立異,被人穿原也沒什麼大不了。
只是這火眼金睛的男子看來并非古來為人稱道的謙謙君子,相反,他渾上下都了莫名的挑剔與倨傲,人覺得不大舒服。
元賜嫻還不曉得,陸家這位名“時卿”的郎君,就是長安城出了名的臉比鞋底板子臭。
一旁的陸家小陸霜妤震驚難言。
元賜嫻見狀,不再著嗓門說話,以本聲與道:“小娘子好意,我自當心領,但正如令兄所言,我并非男子。”
聽這一把纖細的脆嗓,哪能不是兒家?
陸霜妤目瞪口呆,眼在面上巡了幾遍,才終于回過了味來,心一剎百轉千回,臉蛋也漲得通紅,卻繼續:“我不信,你與阿兄合伙騙我!”
元賜嫻和陸時卿互瞥一眼。
這不大友善的一眼過后,元賜嫻有點奇怪了。大熱天被人圍堵在此,不舒爽是該的,可這男子倒怎麼也一副被人欠了八百兩黃金的模樣?
哪有這麼對待“救妹恩人”的。生了張男通吃的臉也非之過啊。
沒了耐,道:“我與令兄此前素未謀面,談何合伙?至于欺騙一說便更無稽,你若不信,改日等我恢復兒,再來尋我就是。”說罷皮笑不笑道,“天熱,告辭。”
陸霜妤快哭了。
約莫是自欺欺人,還不死心,張臂擋在元賜嫻前頭,不給走,咬咬道:“你不留名,我去何尋你?你這是心虛了!”
元賜嫻覷了眼陸時卿:“我姓甚名誰,家在何方,令兄回頭查查便是。”
這服是朝中四品員的規制。年紀輕輕就坐到這位子的人,怎會是簡單角?查個人嘛,再容易不過了。
陸時卿淡淡回看一眼,冷聲與妹妹道:“霜妤,回來。”
陸霜妤癟著退回去。
元賜嫻向略一頷首便不再停留。
只是到底沒能如愿,才走幾步,就聽后傳來一陣疑似犬蹬地的異響,與此同時,響起一聲短促尖利的驚。
步子一頓,回過頭去,見一只碩大的黑皮狗不知從哪躥了出來,箭一般朝陸時卿沖了過去,到他跟前一個猛撲,一口叼走了他腰間的一塊玉玦。
“咔”一聲,狗將玉玦干脆地咬了兩半,在他腳邊目眥裂地盯著他,嚨底一陣低吼翻滾。
驚完的陸霜妤見這一幕,一時也忘了執著元賜嫻的離去,慌忙擋在陸時卿前,高聲道:“阿兄莫怕!”說罷揚手吩咐家丁,“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將這野犬拿下!”
元賜嫻正扭過來,聽這一句“阿兄莫怕”,險些一崴,左腳踩了右腳。
再細瞧,只見方才神倨傲的男子此刻脊背僵直,面白如紙,雙目大睜,發,哪還有半分威嚴氣度可言。
風吹過,一顆豆大的汗珠順他齊整的鬢角下,淌在他繃的下頜懸而不落。
他一不保持著負手站姿,拳頭卻攥起來,掐得指骨微泛青白。
幾個家丁慌手慌腳將狗逮了起來。氣氛一度非常凝固。
元賜嫻呆了下,一個沒忍住,“嗤”一聲笑了出來。
狗一得到控制,陸時卿便飛快恢復原樣,目不斜視緩緩吸了口氣,然后僵地側過來,冷冷看了陸霜妤一眼。
陸霜妤短促地“啊”一聲,立時明白干了什麼蠢事。
狗是阿兄的肋,原本這該是家族辛,阿兄也極力對外掩飾,可卻三番幾次他在外人跟前餡,以至如今朝中看不慣阿兄的人,總拿這等兇犬來調侃他。譬如滇南王留在京中的獨子,元鈺。
小心翼翼覷著陸時卿,捂,示意以后絕不再這般快。
滿京城都傳遍了,哪還有什麼以后?
陸時卿咬牙關,強忍怒意,看向朝長亭大步流星而來的人。
相較這邊的陸時卿,來人量更健碩魁梧一些,亦深上幾分,行止間一派利落瀟灑的武人姿態。還真就是滇南王的獨子,元鈺。
等他走近,陸時卿薄一翹,一字一頓,切齒地問:“元將軍可是來尋令犬的?”
這等訓練有素的獵犬哪會無故出現,必是經人授意的。眼下狗主人來了。
元鈺先掠了眼元賜嫻,見妹妹一副看戲模樣,當未欺凌,才將目落回近前:“陸侍郎真乃元某知音也。”說罷從家丁手中接過犬,垂眼作心疼狀,“哎喲,我的小黑黑,可算找著你了!”
方才還兇神惡煞的黑皮狗立時伏低,兩眼一泡淚,活像剛挨了頓揍。
元鈺將狗放去地上,完了恍然大悟般一拍腦袋:“元某忘了,陸侍郎與犬類素不投機,家犬您驚了吧?”
陸時卿微笑著扯下了腰間另一塊玉玦,遞上前,避而不答:“令犬既是瞧上了陸某的玉玦,不如兩塊都拿去吧。”
元鈺道聲謝,抬手接了,低頭道:“還不快謝過陸侍郎。”
“汪汪!”
陸時卿一張俊臉僵了僵,額間的汗復又鋪了一層。
元賜嫻忍笑。
元鈺似乎這才注意到,有意不暴份,驚喜道:“啊呀,嫻兄,你竟也在!說好今日府上一敘,我久等不見你來,這才攜家犬出門尋覓……如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功夫!”說罷一副要與勾肩搭背的模樣。
浮夸,太浮夸了。
元賜嫻角微,眼看陸家兄妹像看傻子一樣盯著他們,恨鐵不鋼地道:“阿兄,莫演了,人家知道我是兒。”
元鈺笑容一滯,快要勾著肩的手倏爾拐彎,轉而合了掌重重一拍,對一番,尷尬地咳一聲,向目森冷的陸時卿道:“這個……既然如此,時候不早,咱們也散了吧。陸侍郎先請?”
陸時卿瞥了眼前邊的攔路犬,保持微笑,聲清淡:“論份品級,元將軍在陸某之上,當是您先請。”
元鈺擺擺手:“哎,不不,品級都是虛的,您也曉得,我就是個閑散將軍,能跟您這圣人跟前的大紅人搭上話,都是我的榮幸。還是您先請,您先請!”
兩相僵持,陸霜妤躊躇片刻,咬咬下了決心道:“阿兄,要不我‘先請’吧,你跟在我后邊!”
陸時卿的微笑保持不牢了,狠狠剜一眼,甩了手就要開路。
“汪!”
一步邁出,忽聞一聲犬吠。他驀地一頓,一個急轉,臉鐵青地朝長亭另一頭繞路去了。
陸霜妤揪著顆心跟了上去。
元賜嫻再忍不住,抱著肚子笑倒在了人靠。
元鈺還嫌不夠,繼續添火,朝一行人背影喊道:“陸侍郎慢走,當心跌跤啊!”
等人走了,他才在旁坐下,雙手撐膝,向元賜嫻橫眉道:“怎麼回事啊你,剛到長安就惹上這種人。”
這種人是哪種人?
收起笑,神無辜:“這可怪不得我,不信問拾翠。”
拾翠將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完了道:“郎君,小娘子初來乍到,不想給您惹麻煩,已是極力忍耐了。”
元鈺聽完一拍腦袋:“都是阿兄的錯。如此說來,這姓陸的興許第一眼便認出了你,才刻意擺臉,將與阿兄的恩怨牽連給你。”
元賜嫻奇怪地眨了下眼:“他怎會認得我?我不過昨年……哦,我隨阿爹進宮賞那日恰逢朔朝,倒是百齊聚的……”
就說嘛,束平了,畫了眉,也涂濃了,他怎還如此一針見識破的兒,原是見過這張臉。
睨了元鈺一眼:“那我倒要問問,阿兄是如何惹上‘這種人’的了。”
元鈺張了難以啟齒,見好整以暇著自個兒,只好撇撇道:“還不是這人怪癖太多,一見不對稱、不齊整的件擺設就渾難。你方才也瞧見了,他腰間一左一右垂了兩副一模一樣的玉玦,尋常人哪有這樣的?”
一愣,回想一番點點頭:“奇人也。”
難怪被狗叼去一塊玉玦,就干脆連另一塊也不要了。
“可不是!你不曉得,有回上朝,我不過從百隊伍往外凸了小半臂距離,他竟就渾不舒坦了,愣是員們一個個往我這頭傳話,我端正點站整齊。圣人正講著話呢,見底下窸窸窣窣,頭接耳的,不高興了,叱問咱們在做什麼,他就面不改地出列,將我站沒站相的糗事講給了滿朝文武聽!”
“你說說,他是正四品上的供奉,每逢朝會必要列席,我呢,我就是個不干實事的,一月也就初一、十五兩日能去宣政殿見見世面,難得一回,他眼不見為凈不就得了,偏要這樣欺負人?”
元賜嫻笑得腰也直不起,半晌抹了眼淚道:“后來呢,圣人怎麼罰你們的?”
元鈺更來氣:“明明是他不分場合挑三揀四,圣人卻只教訓了我!”說罷嘆一聲,“甭提了,誰人家得圣人重,有恃寵而驕的本事呢。”
元賜嫻原還想再笑,聽到最后臉稍變:“你的意思是,這個陸侍郎是圣人的寵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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