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夫子話別時,卻是另一番形。這位縣學裡說一不二的老夫子年齡不大,材富態。雖然沒有楊老夫子那樣曾經在越王帳下襄贊軍務的傲人資歷,但年青時也是本地數得著的才子。書讀得多了,爲人平和大氣,說起話來自然讓人如沐春風。
“也好,當年陶朱公出商呂,不照樣幫助越王吞了吳國麼?可見英雄不問出,時運來時自可借風而起!”劉老夫子笑著安,眼睛不斷地向窗子外邊瞟。至於陶朱公范蠡是先輔佐越王吞了吳,還是先賺就了偌大家業,那些是細節,在一個輟學的無賴頑面前想必沒追究的必要。
如果事先沒經過楊老夫子一番開導,這番話肯定要在李旭心中掀起巨大波瀾。可如今李旭已經勘破了這一層,劉夫子是真心也好,敷衍也罷,他已經看得淡了。拱了拱手,笑道:“謝夫子指點,先生終日勞,想必還有重要事忙碌,晚輩就不再打擾了!”
“不急,不急,還不是些授業、解的瑣事。夫子我負教化一地之責,實在不敢辜負皇恩哪!”劉夫子衝著京師方向拱拱手,裡說著不急,子已經把李旭送出了門來。
臨下臺階,老先生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住即將走出大門的李旭,問道:“縣學的張秀是你什麼親戚吧!兩家生得近麼?”
“我應該他一聲五哥,姑表之親!”李旭詫異地回過頭來,答道。對於張家小五,他沒什麼壞印象,好印象也不太多。二人應該算未出五服的姑表兄弟,但家境差得太遠了,脈裡的緣分也跟著淡了下來。平素在學堂裡相遇,只是彼此打個招呼。張家小五自有一番富貴朋友往,李家旭也沒面皮去惹表哥生厭。
“不錯,不錯。上谷張家是本地族,有張秀在,這一門恐怕還會繼續發揚大。我早就說過,那孩子是塊讀書的料子,呵呵,你不妨多與他走走,將來有這親戚和同窗雙重誼在,他發跡後,與你不了一番提點!”劉夫子笑呵呵地叮囑。
“多謝先生了!”李旭再次拱手,轉出了劉家院門。看到自己的青花騾子,才霍然想起臨來前自己還給劉先生準備了一份禮。此番拜別得過於匆忙,居然忘記拿進院子去。
‘不如省了,家中小狼正缺吃食。’李旭著騾子背後了一小捆牛乾笑道。飛上騾,快步往家趕,還沒出縣學附近的賢街,就聽見後有馬蹄聲追了過來。
“旭倌,旭倌兄弟!”五哥張秀的聲音跟著在背後響起。
出了縣學附近的賢街就是鬧市口,這兩條街道以擁聞名,牲畜向來無法跑快。李旭無機會佯裝聽不見表哥的呼喚,只好帶住坐騎,回首問道:“五哥,你喊我麼?”
“當然是喊你啊,除了你,我還有幾個旭倌兄弟。”張五娃策馬追了上來,氣吁吁地抱怨。“看見你出了縣學,我就趕追了過來。沒想到你下這匹騾子,腳程還真不差!”
“哪裡比得上五哥的青雲驄,那可是萬里挑一的名種!”李旭拱了拱手,謙虛地道。
“什麼青雲驄,馬販子的話你也信?你真的要去經商麼?一點兒也不想讀書了?”張五得意地用皮鞭磕了磕鍍銀的馬鞍,笑著追問。
“不讀了,父親年紀大了,需要有人幫他。再說,我也不是讀書那塊料子!”李旭點點頭,回答。
“可惜,真是可惜。昨天劉夫子還說,整個縣學裡,就你我兄弟開了讀書的竅。我那姑夫想必也是一時計短,要不,我跟我爹說說,讓他出錢幫襯你們一下!”
“五哥意,我本該拜領。但家父心意已定,還是不拂了他的意吧!”李旭再次拱手,婉言拒絕。表舅張寶林家的錢,除了被到死衚衕的人,整個上谷哪個敢借?去年舅舅借了他十幾吊錢,結果賠進半數地產。自己這個表外甥如果上門告貸,恐怕李家那幾畝薄田,不住表舅大手一捋。
“也罷,行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張五娃搖頭晃腦地說道。用皮鞭敲了敲銅馬鐙,繼續問道:“聽說你前日獵了一頭母狼,有驢般大?”
“都是大夥謠傳,真有那麼大的狼,我早被它吃了,哪裡有機會獵它。表哥還有別的事麼?”李旭沒有在馬路中央與人閒談的雅興,帶了帶坐騎,準備就此告別。
“且不忙走,你我是兄弟,又是同窗好友,讓我來送你幾步!”張五娃的話讓李旭聽起來心裡一暖。可接著,對方的話就把本意暴了出來。
“我聽說你還掏了只小狼崽,銀灰皮?”
“那也是謠傳,小崽子的,向來都是灰突突的!”李旭一邊徐徐前行,一邊應道。
“逆了季節生的孽障,還是獨伢,怕是養不大吧!況且狼野,你將來未必製得住!”
“能養多久養多久,我也是一時興起。將來長大了,就放到深山裡去,任其自生自滅!”李旭有些不耐煩了,連日來,關於小狼無法養大的話,他一天能聽到十幾回,耳朵上的繭子都磨起了老高。
“不如把它讓給五哥,我廚房有的是碎,好過跟了你苦。我給你十個錢,你說,怎麼樣?”張五娃打馬追上幾步,陪著笑臉問。
李旭詫異地看了表哥一眼,搖搖頭,繼續趕路。
“要不,二十個,不能再多了。一條訓好的獵狗也值不了這個數!”張五娃不易不饒,繼續追著侃價。
“五哥,那小狼本來就不值一錢。但那是我的!”李旭回過頭,眉豎了兩筆濃墨。
“實話跟你說了吧,旭倌!劉大仗著他家賽虎犬個頭大,總欺負我的狗小。所以我想養條狼來報仇。那東西天生喝吃的種,憑你的家底,本不可能養得活。不如轉讓給我,看在親戚的分上,我給你五十個錢救急,也好過你舍了學業去從賤行!”張五娃策馬攔住李旭去路,急切地說道。
“五哥,君子不奪人所好!”李旭黑了臉,大聲道,“況且,它是狼,不是狗!”說罷,推開張五娃,縱繮而去。
“旭倌,旭倌,咱們再商量商量,再商量商量!”張五娃策馬急追,焦急的聲音在街頭回。
“我再說一遍,它不是狗!”
接下來數日,李旭俱在與親朋好友、族人同窗的話別中渡過。衆人聞聽他要棄學從商,有人惋惜,有人慶幸,更多的人則是好心地前來安,讓他且順天命。在飽含了人間冷暖的目中,日子過得倒也快。轉眼來到月末,心結早已被老夫子幾句話解開的李旭除了不捨之外,心深反而涌起了對幾分流浪的喜悅與期待。幾乎寸步不離的小狼崽子彷彿更理解主人心態的變化,綴在李旭腳邊,不斷地打滾耍賴討要吃喝。
雖然沒有足夠的食可吃,與人一樣有了固定進食機會,小狼崽依然發育得極其迅速,雙眼睜開後即不肯在躺在李旭爲其安排的木箱中休息,而是跌跌撞撞地跟在李旭腳邊跑。
對於這樣一個逆季而生的怪胎,左右鄰居和族中長者甚爲不喜,幾度找上門來要求李懋將狼崽子理掉,以免其長大後爲禍鄉鄰。待聽說李家唯一的兒子輟了學,馬上準備去從事賤業,氣話也就無法說得出口。
士農工商,百藝之中,商人排在最末。尋常人家子侄能在田間刨得一口吃食,都不會曲爲商賈。務農者可以憑藉苦讀或別人賞識改變命運,而從商者,這一輩子就要被打上商人得印記,永遠沒有讀書做的機會。
大多世人皆羨慕比自己過得好的鄉鄰,不得人家遭災。而遇到境況比自己差的鄉鄰,反倒心生幾分同。“反正這東西註定長不大!”“反正他走時會把這孽障帶走!”鄰里族人們自我找著藉口,陸續離開了李懋的家。
“你不但要長大,而且要比別人大。”落日下,李旭對著自己的小狼講。小狼在地上打一個滾,嗚嗚嗯嗯喚數聲,以此來回答李旭的叮囑。
“不如我就你甘羅!”李旭了小狼絨絨的短,笑著說道。突然間從一個衆人矚目的年才俊,變了一個大夥不願意搭理的小行商,雖然那天已經被楊夫子及時解開了心結,但巨大的生活落差也使他的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一言一行間,除了原來的坦誠敦厚外,又多了幾分玩世不恭。
甘羅十二歲爲相,是世人眼中有的神和幸運兒。既然小狼崽被所有人稱爲孽障,黴運纏,李旭就偏偏給他取一個世間最幸運的名字。至於無聊的人是否爲此火冒三丈,李旭不想管,也管不著。
“甘羅,甘羅!”一個年在下邊跑邊。
“嗚嗚,嗚嗚!嗷――”小狼張開四蹄,銀灰在暮中飛舞。
酒徒注:獨伢。狼通常一胎多生,大部分崽會夭折,如此才保證整個種不滅。所以,獨胎狼崽被視爲養不活的怪。新書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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