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修仙者來說,但凡在仙途大道上有些就,就很會有人選擇重新回到紅塵俗世,一來凡間靈氣遠不如修真界充沛,二來修仙講究「清修」,而俗世煙火氣太重,一旦陷其間,難免會影響道心。
兩人剛剛穿過結界,晏臨便皺了一下眉。
「怎麼了?」聞朝扭頭看他。
「我記得上一次來,這裡的靈氣還沒有這麼稀薄,看樣子這次大千世界靈氣外泄,也影響到了凡間。」晏臨說著放開神識,向遠鋪展,「空悲應該離開此很久了,附近沒有他的氣息——你有沒有他的隨件?」
聞朝心說他怎麼會有一個和尚的隨品,正要開口回答,卻想起什麼,在儲戒里了,找出一串佛珠。
這佛珠是空悲和尚送給他的,說是為了向他表達歉意,他本來不想收,可最後發現佛珠還是到了自己上。本以為這東西沒什麼用,沒想到竟然還能派上用場。
晏臨接過佛珠,用神念掃過去,點頭道:「這佛珠應該是他常年伴的東西,有了這個,便不難找到他了。」
他說著口中默念了幾句什麼,同時指腹在佛珠上輕輕一划,一道白的從佛珠上飛出來,在空中凝聚一隻小巧的靈鳥。
靈鳥在原地徘徊了一陣,像是尋找到蹤跡一般,發出一聲清脆的「啾啾」,撲棱著小翅膀向前方飛去。
晏臨收起佛珠:「走吧。」
附近一個人也沒有,四周無比安靜,似乎很有人經過,只有一條小路蜿蜒向前,進一片濃霧籠罩的林里。
兩人追隨靈鳥進了林,晏臨順勢握住徒弟的手:「此是通往仙途的最後一道關卡,這片林名為『斬前緣』,林里的濃霧有許致幻效果,呼吸之間就會中毒,人在濃霧裡看到自己曾經種種,如若割捨不斷,就會在林里迷失,只有尋道之心堅定,才能突破迷霧,抵達修真界的口。」
聽他這麼說,聞朝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呼吸:「我們也會中毒?」
「這種幻毒效果甚微,只對鍊氣期及以下的修真者才有用,你我早不在此列了。」晏臨的手又了,「不過以防萬一,還是不要鬆開的好。」
這樣被師尊拽著,聞朝忽然就很有安全,雖然他不是那種都要依靠別人的人,但能夠找到一個依靠,能夠在這個依靠懷裡徹底放鬆下來,什麼都不用想,是任誰也不會拒絕的。
沒有人比師尊更好了。
在這裡,他終於不是被世界拋棄的,而是被世界偏的。
聞朝懷著這樣一種心,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兩人穿過林,一路追隨靈鳥,來到了一座凡間的城池。
他倒也並不意外,小沙彌說空悲要去凡間修行,自然是要紅塵的,紅塵味重的地方肯定不了人煙,而空悲目前所在的這座城池……呃,好巧不巧,似乎是國都。
他看著站在城門口檢查通關文牒的士兵,一時傻了眼。
他們沒有那東西啊。
聞朝茫然道:「空悲那種格,竟然直接選擇了一國之都?」
「此應當不是他第一個落腳點,」晏臨低聲道,「相必他想把大江南北都遊歷一遍吧。一國之都,容百家風貌,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市井小民,倒也是不錯的去。」
聞朝拽著他的胳膊:「可是,我們怎麼進去?」
晏臨了一道訣,直接為彼此去形:「走吧。」
聞朝沉默。
兩人借著仙法匿形,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通過城門,晏臨看著自己徒弟的臉,解釋道:「我們只是來找人,又不是真的要在凡間磨練道心,自然是速戰速決的好,無需拘泥於那些東西。」
聞朝:「知道了。」
反正師尊的理由永遠充分。
靈鳥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忽然振翅飛回,落在晏臨肩頭,晏臨眉心微蹙:「城裡人煙集,氣息太過雜,失去蹤跡了。」
「那怎麼辦?」
「不過既然氣息消失在這裡,就說明他肯定還在此,我們四打聽一下,找一個和尚應該還是不難的。」
兩人在蔽改換了裝束,去氣息,又撤掉匿形的仙法,晏臨指指前方一座相當氣派的三層酒樓:「我們分頭去找,無論找沒找到,天將黑時,都在那座酒樓前面匯合。」
「好。」
兩人便在此分開,聞朝一直看著師尊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這才深吸一口氣,選擇了與他相反的方向。
其實在他還活著……不,還在現代的時候,很會出這種大型的公眾場合,雖然他很小的時候做了骨髓移植,但還是比正常人差,抵抗力也偏低,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儘可能不往人多的地方跑。
去的人最多的地方,可能也就是學校、公司,以及福利院。
此時他穿行在人頭攢的大街小巷裡,覺得渾都不太自在起來,分明扶雲派也是弟子眾多,但他在門派卻全無這種拘束。
他站在岔道口,放眼去,一整條街兩側滿是各種商肆酒樓,當鋪、藥鋪、書鋪,無論哪一個,也不像和尚應該出沒的地方。
聞朝想了想,還是決定一一進去問問看,運氣,可一圈下來,連路邊擺攤的小販、撐著算命攤坑蒙拐騙的假道士他都問了,本沒人看到什麼和尚。
倒是收穫了無數異樣的眼,這大街上無論男老,誰經過他邊都要多看兩眼,搞得他如芒在背,忍不住手了自己的臉。
師尊明明幫他把魔紋去了,裝束也改換最尋常的樣子,現在他外表看上去應該就是個普通人而已,到底為什麼要盯著他看?
街頭算命的假道士是個瘸子,正撐著他「十算十准」的布幡,一瘸一拐地追了上來:「別走,別走啊!貧道見你命犯桃花,這桃花說也有八百多朵,這麼多爛桃花,會消耗你氣運的,貧道這裡有『驅桃散花符』,只賣你十文錢,再配上這個水火不侵的錦囊,也收你十文錢,只要二十文,你就能再無後顧之憂,考慮考慮吧!」
聞朝扭頭就走。
「回來啊!貧道說的都是真的!」
聞朝快步走遠,心說師尊在他邊就能自驅散所有桃花,還需要買這什麼鬼符?
他一口氣穿過兩條街,竟走得有些氣,這才想起此靈氣不充沛,又沒有晶石,即便是師尊這樣的煉虛境大能,在凡間所能發揮出的實力也不過十之一二,更何況他這個元嬰巔峰了。
他站在無人,喝了兩口仙回復靈氣,眼看著天已晚,今日只怕是一無所獲。
偌大一座城池,燈紅酒綠、紙醉金迷,能讓人輕易迷失在裡面。聞朝憑著記憶往兩人商量好的匯合走,邊走邊在心裡疑——他這一路上看到不商鋪都在售賣花燈,空氣中還能聞到桂花的香味。
今天……莫非是人間什麼節日?
金寺接近人間,季節氣候比較相似,因此現在凡間也正是秋日,秋日裡比較重要的節日,也就只有中秋了。
他們來一趟凡間,沒找到和尚,倒是上個佳節?
聞朝心裡正在思考,腳步也因此放慢了些,忽然他鼻端聞到了焦香的甜味兒,一扭頭,發現自己剛剛經過了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攤。
天已徹底暗了,小攤上撐著幾盞燈,也很應景地換了花燈,花燈在夜下散發著和的線,將紅的山楂映得更加鮮艷,上面薄薄在糖片閃著人的澤。
聞朝看著那個小攤,竟一時有些恍惚。
仿佛突然回到二十多年以前,在他只有六七歲的時候,每天被福利院的阿姨接送上學,學校對面有賣小吃的攤子,其中有一家常年賣冰糖葫蘆,每次從攤前走過,他都要多看上兩眼,但阿姨知道他弱,不讓他吃外面的東西,他也不敢主提。
只有一次阿姨臨時有事沒來接他,他拿著零用錢去買了一,吃完以後才敢回去,結果不小心角粘到糖片,被院長發現了,還訓了他兩句。
這段經歷尤其印象深刻,以至於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冰糖葫蘆的味道,縱然後來年了,工作以後財務自由,也沒再去明正大地買一冰糖葫蘆。
此時此刻,他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從小攤上拿了一。
賣糖葫蘆的小販笑眯眯地看著他:「客,兩文。」
聽到這個「兩文」,聞朝突然愣了。
……他上沒錢!
修真界的通用貨幣是靈石,他儲空間裡靈石有一大堆,可如果要銅板,那他一個籽兒也掏不出來。
這可太尷尬了。
這糖葫蘆他都已經拿在手裡,如果因為付不起兩文錢再放回去,那可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正在他進退兩難之時,忽然從旁邊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這隻手指腹有著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此刻他掌心托著一顆碎銀,問道:「夠嗎?」
「這這這,這太多了,」小販連連擺手,「客你稍等,我找給你。」
「不用找了,」晏臨把碎銀放下,輕輕攬住聞朝的肩膀,「走吧。」
聞朝茫然地被他帶走,聽到小販在後喊:「多謝客!」
聞朝被晏臨攬著,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糖葫蘆,脆的糖片在齒間碎開。他一邊吃一邊含混道:「師尊不是說在酒樓前面匯合嗎?」
「為師等你半天也不見你來,只好過來尋你,」晏臨瞧他一眼,「我若不來,你要怎麼收場?再把這東西給人放回去?」
聞朝回想起那尷尬的一幕還覺得臉紅,咳嗽兩聲:「就別嘲笑弟子了。對了,師尊上怎麼會有銀錢?」
晏臨:「你小師叔常來凡間買話本,上備著銀錢,我想我們可能會用到,所以昨夜趁你睡著,我回到扶雲派找他借的。」
「還是師尊考慮周全,」聞朝發自心地誇獎道,將自己手裡的糖葫蘆遞到對方面前,「嘗一口吧,難得來一趟人間。」
晏臨稍加猶豫,還是很給面子地叼走了一顆山楂。
正值中秋佳節,人間一派熱鬧祥和,夜之後,愈發人聲鼎沸起來,大大小小的花燈掛滿了大街小巷。燈打在聞朝上,將他雪白的髮也映暖,像冰糖葫蘆上的糖一樣,散發出和人的澤。
他很有興致地問:「甜嗎?」
晏臨微笑起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