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馮明宇和黃潛可沒料著這一出, 然而蕭定非的份畢竟與他們不同, 實打實是金陵總舵那邊出來的, 是人就要喊一聲“定非公子”,一則怠慢不起, 二則訓斥不得,隻好在後頭裝模作樣地咳嗽提醒, 以暗示蕭定非不要太過輕浮。
蕭定非哪兒能搭理他們?
便是在教首與公儀丞麵前的時候他也不收斂,當下看都不回頭看一眼,擺擺手趕蒼蠅似的竟道“知道知道, 問問而已又不怎麼樣。”
在場眾人頓時麵麵相覷, 目瞪口呆。
張遮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薑雪寧見著這位“老朋友”卻是不由得扯了扯角, 下意識便想拿出上一世對付此人的架勢來, 然而眼角餘瞥見自己邊站著的是張遮, 也不知怎的, 立時就不敢輕舉妄了, 隻看了蕭定非一眼,連回都沒有回半句。
這模樣落在蕭定非眼底,自然有了一種別樣的意味兒。
於是他的目輕易回到了張遮上。
張遮蹙著的眉頭沒有鬆開, 心下對這蕭定非已然不喜,且他知道上一世此人與薑雪寧厚,不知怎的就更多了一重見, 眼底頗有幾分冷肅, 道“舍妹無意之中捲此事,還請定非公子勿要胡言語。”
舍妹?
蕭定非可不相信, 心底一哂親妹妹,妹妹還差不多吧?
他“哦”了一聲,半真半假道“原來如此。”
眾人皆是一怔,也不知有沒有信張遮的話。
薑雪寧卻是愣住。
在聽見“舍妹”二字時有一種怪異的失落,然而轉念一想如今意外捲此事,不得已與張遮同進同出,若不是兄妹,難道要說是“夫妻”嗎?
張遮正人君子,又怎肯在這上麵占人便宜?
所以僅片刻就斂了心神,抹去了那怪異的失落。
向張遮看去。
張遮卻搭下了眼簾。
蕭定非麵上掛著那種浮著的笑,又問“大人便是度鈞山人麼?”
這回張遮道“你看我是,我便是。”
蕭定非抬眉“那我看你不是,你便不是嘍?”
以公儀丞為餌天教上鉤,再借朝廷本之力,假稱是天教最神的度鈞山人,趁混天教,乃是謝危在朝中提出的計策。
這份計策有一個基礎。
那就是從公儀丞上搜到的一些關於天教的報和教中關係,以公儀丞的份自然知道許多辛,是以纔敢說藉此假冒與公儀丞同名的度鈞山人。
可這裡麵並未提到蕭定非半個字。
若張遮還是往日的張遮,此時此刻麵對著一個完全不知底的定非公子,隻怕麵上不顯心神也早就了,然而上一世的記憶終究不是虛妄。
他敢應下此事,除卻公儀丞上搜到的那些之外,自然也有一些自己的依仗。
比如上一世蕭定非初回京城時,可給蕭氏找了好些麻煩,裡頭有一些實在算得上烏七八糟,今次正好派上用場。
周遭所有人的目都落在張遮臉上,見他有片刻沒說話,剛來的那夥天教之人甚至起了戒備,然竟堵住了其他方向的去路。
薑雪寧心中暗凜,屏息以待。
張遮終於平淡地開了口“定非公子自來不約束,八方賭坊的債尚且沒還,十九樓的子為你癡心殉了,腰間雖佩寶劍,但在練家子手下走不過十招,張某也想問,這一灘渾水公子怎麼攪和進來?”
蕭定非麵瞬間一變,一句“你怎麼知道”下意識便要口而出,話到畔時才暗自一驚,舌尖一卷忙將話頭收回,隻盯著張遮,目中微冷,凝重極了。
這些事件件是真。
可發生的時間卻橫了好幾年,便是邊親近之人也未必記得了,如今在此人口中竟是件件清晰,實在人生出幾分寒氣!而且――
對方還問,他怎麼攪和進這一灘渾水。
初聽得剛才黃潛說此人份不簡單或許便是教中的“度鈞山人”時,他心裡隻覺得好玩,暗想朝廷實在沒腦子,真當天教裡也沒一個知道度鈞是誰嗎?
所以見著張遮,便想要拆穿他。
然而這一番對答的結果卻是大出他意料,迫使他靈活的腦筋瞬間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是了,這人既然在朝為,必定與那人相識。有那人在怎可能任由旁人假冒自己?且天教這邊還未收到半點風聲!
蕭定非隻這麼一想,背脊骨上都在冒寒氣。
馮明宇、黃潛等人卻是聽了個一頭霧水,還不大明白“我等久在分舵,便是有幸前往總舵麵見教首,常常也隻見著公儀先生,度鈞先生卻是向來無緣得見,久聞大名卻未見其人。定非公子久在總舵,總應該見過,所以……”
蕭定非想也不想便道“所以什麼?”
黃潛頓時一愣。
蕭定非眉頭皺起來好像覺得對方很過分似的,很不客氣地道“我久在總舵怎麼了?久在總舵就該見過度鈞先生嗎?那等神仙樣的人也是你我見得起的?”
媽的,真讓這兩傻貨見著能嚇尿他們子!
他忍不住腹誹了一句。
馮明宇與黃潛還不知道自己在這位總舵來的“定非公子”心裡已經被劃了“傻貨”之列,聽了他這番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您的意思是……”
蕭定非毫不猶豫道“沒見過!”
隻一聽這姓張的死人臉剛才說的那番話,他便覺得這一灘渾水隻怕是那人的手筆,心裡一則大罵糟老頭子還不死,二則大罵姓謝的心狠手辣不做人,卻是萬萬不敢破張遮乃是假冒,唯恐萬一壞了那人的事吃不了兜著走。
至於天教?
狗屁天教,乾他何事!
這截然的否認一出口,馮明宇和黃潛都是萬萬沒想到。
張遮卻覺出裡頭有些端倪。
薑雪寧憑著上一世對蕭定非的瞭解便覺得方纔片刻之間這人心底已不知繞過了多彎彎繞,“沒見過”三個字隻怕是假!
蕭定非說完之後卻是袖子一甩便不打算搭理此事。
要知道,上回他從青樓出來,留話騙來找他的人追去酒坊,實則是回了京城分舵。
結果在門外就聽人說公儀丞去了那人府上。
當時就駭得他亡魂大冒,一自己脖子,哪兒還敢在京城多待?腳底抹油一溜煙地跑了,隻是纔到通州又接了總舵來的信,要他配合眾人劫獄把被朝廷抓了的公儀丞救回來。
開玩笑!
救公儀丞?
去了那人府邸,公儀丞這老烏還能被朝廷抓了?隻怕朝廷不想殺公儀丞,那人也要第一個先把公儀丞弄死,好他不能開口說話。
這裡頭鐵定有詐。
隻是總舵教首命令在,他實在推辭不得,裝病也裝不過去,一想自己反正也不用真的去劫獄,隻是打個接應,該傷不了小命,所以才著頭皮來了。
然而在他眸隨意從人群中晃過的瞬間,卻忽然瞧見了角落裡一道不高不壯紮了個沖天小辮的影。
那小孩兒也正瞧著他。
蕭定非認出他來,嚇出一冷汗,頓時打心底裡慶幸自己方纔沒有一時糊塗就說什麼“見過度鈞山人”這種話,不然那人新賬舊賬一起跟他算,隻怕要他死無葬之地!
此刻旁聽的眾人卻自認為明白了大概天教這位度鈞山人十分神,連他們教中之人都不敢貿然確認份,而這位張大人回答他們時雖模棱兩可,卻是神通廣大,本事不小,能直接讓人開了城門將他們放出去。所以即便不是度鈞山人本人,也一定與其有匪淺的關係。
旁人這般猜,馮明宇與黃潛自也不例外。
且他們想得還要深一層,定非公子在教中不過表麵鮮人,裡實是蒸不爛、煮不、捶不匾、炒不、響當當一粒銅豌豆!能知道他這些狗屁倒灶的事兒,必定教中人。再細想“你看我是,我便是”這一句,便是暗示了他與度鈞山人的關係,無疑是領命來的,他之所言便是度鈞山人之所言。
他們還真沒考慮過這是個局。
畢竟這人在他們麵前顯過本事,出天牢、過城門,都是他出了大力。天教往日再猖獗,朝廷也不過就是派兵掃掃,真沒到趕盡殺絕的地步,有些地方還不得他們鬧,能上報朝廷拿些剿匪銀款。突然之間,哪兒能冒著放走犯人、放走黨的風險,做出這麼個大局呢?
所以很快,眾人對張遮的態度便定了下來,想來想去在這裡稱他為“張大人”有些怪怪的,“公子”又顯得不恭敬,便乾脆沿了對教中謀士的稱呼,一律稱為“張先生”。
黃潛言語暗問他是否為度鈞山人做事。
張遮沒有否認,且道“山人最近逸超塵,不涉凡俗,近來已甚出門了。”
這話落在眾人耳中,無疑勾勒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畫像,便道這位度鈞山人居化外,是懶得搭理世事,所以纔派了張遮前來理。
薑雪寧總算鬆了口氣。
一旁的蕭定非聽了,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差點沒把白眼翻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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