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厚福還不知道胡的盤算,獃獃將自己手邊的匣子遞到了手裡。那匣子裡裝著胡家所有的鋪子契書,被胡接在手裡,轉手就遞給了邢樂康:「我算過了,家兄借貸的本息銀子一共十二萬兩,利息還算到了今日。這些鋪子足可抵家兄欠邢會長的所有欠款還綽綽有餘,有這些帳冊為證,邢會長若是不放心,自可派兩個帳房先生搬回去慢慢查。這些帳冊一式兩份,以家兄這裡的為準,邢會長若是查出問題來,盡可來家兄這裡對帳。若是邢會長無異議,從今日起胡家的所有鋪子都改姓了邢,家兄的欠帳可一筆勾銷了,還要麻煩邢會長將家兄借貸的借條還回來。」
年輕的婦人言笑間就向邢樂康出了纖秀玉白的手來,討要借條。
邢樂康就好似被人打劫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腰包:「……」圍魏救趙不是這麼演的啊親!難道不應該是許尚書手此事以勢人保住胡家的鋪子嗎?!
「阿……阿,妹妹啊……這這……」胡厚福急的連胡的閨名都了出來。
「姑三思啊!」胡府的管家也失聲勸阻。
可惜胡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嚇人的事,笑的十分無辜:「哥哥那晚喝了酒不是跟我說過,就算這個家被我敗了哥哥也決無二話的嗎?
胡厚福:「……」他是說過這話,可是……可是那不是酒意上頭,也覺得妹妹無論如何不會把這個家敗落的嗎?既然千裡跋涉前來,必然是有辦法保住這個家的嗎?!
他沒想著真要把家敗的啊!
邢樂康也傻了眼,事到如今隻能指著胡厚福改變主意,不拿鋪子來抵債了。話說前幾日這人還死扛著不肯拿鋪子出來抵債,不會這麼快就改變主意的吧?!
「胡掌櫃,其實這事兒吧,咱們還可以從長計議的。邢某與胡掌櫃相識多年,也沒想著將你到山窮水盡,留下鋪子胡掌櫃以後自可東山再起,但若是真將鋪子抵給了邢某,將來恐怕想翻都難了。難道胡掌櫃要跟著許夫人去京中寄居在妹夫府上過活?」
從心裡講,胡厚福還真不想寄人籬下的過活,哪怕是妹妹府上也不行。邢樂康這話可真讓他心,不過他一早答應了胡此事由來出麵解決,況且現在他也有點回過味兒來,似乎邢樂康還有別的目的。因此他看向胡:「妹妹,這……邢會長說的似乎也有道理!」
胡眼一瞪,十分蠻橫:「有個屁的道理!他這純粹是小人之心,見不得咱們兄妹團聚!我多年未見哥哥,記掛的厲害。等此間事了,哥哥就將這宅子賣了,回長安跟妹妹住一塊兒。況且當年夫君在咱們家裡住了那麼多年,如今讓他養著哥嫂侄子也是應該!從此後咱們一家人快快活活住在一,多好!」
復又向邢樂康笑瞇瞇道謝:「我還要多謝邢會長借貸給哥哥,才能全了我們兄妹團圓。這麼多年我都想讓哥哥去長安,可他總是放不下蘇州府的生意。這下可好,讓我給敗了,他就再也沒有留在蘇州府的理由了!」
拍拍手,一臉輕快,似乎將胡家徹底敗簡直是解決了平生一樁大麻煩!
邢樂康目瞪口呆看著:這位許夫人……腦子沒病吧?!見過腦子不好使的,可沒見過腦子這麼不好使的!聽說許尚書當年讀書多仰賴舅兄供養,許夫人這是跟孃家兄長多大仇多大怨啊?!
胡厚福似乎被妹妹給嚇住了,又或者屈從了許夫人的意見,這會兒竟然在妹妹後就跟鵪鶉似的,連頭都不冒了,蹲在角落十分傷,胡府管家也蹲在他邊,主僕兩個排排蹲著,若非上穿著綾羅綢緞,那模樣就跟田間地頭莊稼欠收的老農似的,同樣都是愁苦的表。
邢樂康都有些不忍卒睹了。
他苦口婆心,想要勸許夫人將鋪子收回去,隻道自己這債也可以拖延一時,並不急著要了,哪知道許夫人似乎著急要帶著兄長回長安,對他的勸說一概置之不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家兄欠了邢會長的債,理應將鋪子拿來抵債。況且這借貸利息也不低,再不還恐怕我家都還不起了。難道邢會長不肯收這鋪子是貪圖利息銀子?!」
邢樂康:「沒有沒有!夫人這是說哪裡話?」
「那你為何不肯收這鋪子?前幾日你還非要著哥哥拿鋪子抵債呢,可見邢會長一早就看中了哥哥的鋪子。我也看過了哥哥這些鋪子,隻要有貨進來開張,地理位置又好,斷然沒有賠本的道理。況且邢會長有點石金的本事,做起生意來豈是一般生手比得的。假以時日這鋪麵賺的可不止哥哥欠的這些銀子了。邢會長就別磨蹭了,快將家兄的借條還回來,我也好賣了這宅子帶著家兄回長安去。」
邢樂康十分想說:別啊!夫人您帶走了胡厚福,這不是我上了檯子您撤梯子嗎?
但胡似乎一心想要與兄長團聚,朝外麵喊一嗓子,便有兩名兇神惡煞的護衛沖了進來,「往邢會長上搜一搜,將他上的借條給搜出來,儘快帶著邢會長去衙門裡辦接手續,將這些鋪子過戶給邢會長。」
那兩名護衛上前來要搜邢樂康的,事到如今,邢樂康也覺得再拖下去不定會讓這位許夫人瞧出端倪,計劃好的和諧圓滿的與許尚書接洽是沒指了,隻能從懷裡掏出胡厚福的借條來,又護衛遞到了胡手裡。
胡喚胡厚福來瞧,「哥哥仔細點點,可別落下一張借條,別回頭邢會長又著哥哥還債!」
邢樂康這會兒也想到了,不定許夫人這一手就是來自於許尚書的授意。不然這位許夫人怎的對待孃家兄長這般辣手?
胡厚福一一驗看過了,垂頭喪氣道:「一張不。」想到自己這麼些年的心付諸東流,心都在滴。不過妹妹這麼做,定然有的道理,他也不準備與妹妹唱反調,且看如何理了。
胡讓丫環籠了火盆來,當場就將借條一把火燒了,又讓邢樂康寫下收條,寫明瞭胡厚福以鋪子抵債,欠貸兩清,一式二份,邢樂康與胡厚福皆按了手印,各自儲存。
自有侍衛陪著胡厚福與邢樂康前往知府衙門去辦理鋪麵過戶手續,當日就辦妥了。
胡厚福歸家來,懨懨提不起神,試了幾次開口都想跟妹妹說,不想跟著回長安城去。他男子漢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想到隻有這個宅子了,便盤算著等把妹妹忽悠走了,自己再將這宅子賣了,當作本金從頭開始。
胡見哥哥這模樣,坐在正廳前麵的臺階上一言不發,自己也過去坐在他邊,笑嘻嘻道:「哥哥看一眼一眼,過幾日我就將這宅子也賣了,以後哥哥就跟著我回長安去了。我都想好了,振哥兒不喜歡讀書,看他若是喜歡學武,不行就送去當個武。軒哥兒喜歡讀書,那就跟小寧一起在家裡讀書,日後就算進不了國子監,也能進長安城的書院讀書,那裡飽學之士比較多,軒哥兒也容易長進。」
胡厚福一嘆,好半日才捂著心口道:「阿,哥哥心疼啊!心裡難的厲害!」
他一個魁梧的漢子,此刻連肩也垮了,背也塌了,就好似被人了脊梁骨一般,神氣都沒有了。
胡拍拍他的肩,還不忘往他傷口上灑鹽:「也是啊,哥哥花了十幾年功夫才將家裡經營起來,這下子直接敗落了,不心疼纔怪!」
胡厚福瞪,就跟小時候在外麵追著打了人一般,要做出個嚴厲的模樣來教訓一下,但心裡疼疼的厲害,終究捨不得責備,隻能嘆一口氣,還要哄:「沒了也就沒了,哥哥不心疼!哥哥還能賺呢。」生怕胡當真將他強的帶回長安城去,迂迴勸:「哥哥在蘇州城住慣了,現在沒生意也沒關係,在這裡清清閑閑的住兩年,過兩年哥哥想去長安了,一準去找你,可好?」
「也是啊,哥哥在蘇州住這麼久,我也覺得蘇州不錯啊,哥哥既然不想去長安,那就算了。」說著從自己袖子裡掏出厚厚一遝紙遞給他:「哥哥拿著買米下鍋吧,總不能留個空宅子連吃飯錢也沒有吧?!」今日穿了點寬袖襦,打扮的十分明麗人,很有兒家的態。
胡厚福看著手裡被塞進來的厚厚一遝通寶源的銀票:「這……這……」略的估計也有七八萬十來萬吧。
胡笑的賊忒兮兮:「讓你出了事不告訴我!這銀票哥哥收好,等過些日子哥哥鋪子收回來,就可以繼續做買賣了!」
「壞丫頭,你玩我啊?!」胡厚福抬手就在胡額頭上敲了一記,胡哎喲一聲,就向他手討銀票:「給銀子還捱打,我不給了快還我的銀子!」
胡厚福這會兒心大好,隻覺頭頂的霾都散了,天晴氣朗,數也不數就將銀子往自己懷裡去塞:「送出手的銀子哪有拿回來的道理?!」
胡撲上前去跟他搶銀票,咋咋呼呼很是不服:「總要你牢牢記著以後再拿我當外人試試看。我家夫君現在可是戶部尚書,不高興本夫人就讓人封了你的鋪子!讓你來求我!」
這副得意又囂張的小模樣引的胡厚福直笑,乍然想起當年在滬州東市揍完了人,還要跟人家吹噓:「……我哥哥的拳頭跟缽子似的,今日是我出手你們才佔了便宜,要是我哥哥出手,不揍的你們屁滾尿滾纔怪!」明明是揍人更狠,出手更重。
時悠然,兄妹倆在胡府廳堂前麵的臺階上鬧一團,倒好似又回到了相依為命的年時代,管家捂著眼睛順著牆溜走了,還順便將院子裡站著的丫環小廝們都遣走了。
——老爺跟姑實在是……太沒有形象了!
姑還是三品誥命呢!哪有家夫人隨意坐在廳前臺階上還胡鬧的?真是聞所未聞啊!
管家捂著眼睛到了垂花拱門前還被拐了一下,小廝手扶了他一把,瞧見他角的笑意與前兩日愁眉苦臉的模樣大相徑庭,不由好奇問一句:「大管家,您老笑什麼?」
管家在那小廝腦門上敲了一記:「臭小子!我哪裡笑了!我明明很愁的!」
當晚,茍會元聽得邢樂康傳回來的訊息,說是許夫人將胡家所有的鋪麵都拿來抵債,就連過戶手續都辦好了,頓時如墜冰窖。
「這……這位許夫人當真能夠絕至此?怎的胡厚福也不阻止?」
但凡嫁出去的兒,就沒有手的這麼長,敢將孃家直接敗落的。
「要不……再從胡厚福上下下功夫?」做商人的就沒有不唯利是圖的。況且胡家敗落了,胡厚福定然心有不甘,若是邢樂康能從胡厚福上下手,說不定還有一條出路。
當初邢樂康向胡厚福下手,卻並非為了茍會元。
作為一名功的商人,邢樂康並非隻有蘇州知府一條線。
後來不過是茍會元找他想辦法,順勢而為纔有了現在的勢。對於邢樂康來說,茍會元在蘇州知府這個位子上坐著,喂了的員,他不過投喂一點。換一個蘇州知府,再從頭喂起,再費些銀子罷了。
茍會元這艘大船沉沒了,他邢家也不會一起沉沒。
「我改日再找胡厚福試試。」邢樂康還寬茍會元:「胡厚福做生意多年,一朝敗落,若是當真跟著妹子回京,寄人籬下的日子也不見得好過。改日我請了他出來喝兩杯,說不定就說他了呢。」
茍會元催促他:「快去快去!再不能晚了。」
這幾日許清嘉帶著戶部員已經開始全麵核帳,先查完了帳,下一步就是糧庫銀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