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顯德三十三年的第一場大朝會,許清嘉就彈劾了兩名員,一位是吏部侍郎閻年,另外一位乃是六年前外放的杭州知府吉康安,年底回長安述職,如今吏部還在考慮他的職務,就被許清嘉彈劾了,倒是令人稱奇。
國舅聽到許清嘉彈劾這兩人,再看著前麵站在文臣首位的太子,麵上雲佈,隻覺上次在福坤宮與太子吵架的怨氣又輕易的被許清嘉的舉給挑了起來,若非是大朝會,他都要拉著太子再吵一架了。
——當然,這不是一個合格政客的行為。
但麵對太子,國舅傅溫已經有幾分按捺不住了。
許清嘉今日彈劾的閻年與吉康安皆是他的門人心腹,而太子那日的態度足以說明許清嘉乃是他的心腹,太子這是在做什麼?
用自己的左膀右臂來砍他的左膀右臂?
傅溫心頭渾似下了一塊重重的大石,一時之間隻覺的氣都有點不過來了。
冬狩回來之後,國舅與太子在皇後的福坤宮裡發生了第一次爭吵,也是太子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與國舅意見相左,並且明確的表示了出來,且寸步不讓。
一個人對旁人的看法總會有或多或的偏差。如果說這種偏差在某些時候甚至無意間加劇兩個當事人在認知上的不,以及此後的矛盾,那麼國舅傅溫與太子就是現的例子。
太子從小病弱,對國舅幾乎稱得上言聽計從,長期以往,在國舅心裡就造了一種認知上的偏差,令得國舅對太子的認知就停留在了病弱且怯懦,凡事需要他來拿主意的外甥形象上了。這外甥不但凡事需要他做決定,並且國舅理所當然的單方麵放大了自己在太子心裡的需求地位。
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從七歲到十七歲,再到二十七歲甚至如今,一年又一年,太子在長大,而國舅為太子做的決定也越來越多。到了最後,國舅的許多行為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了太子還是出於自己心對於權利的需要。
不過在皇後麵前,他自然是最好的舅舅,最好的兄長。
但在朝堂之上,他在扮演好舅舅這個角上也終於有點力不從心了。
跟著傅溫步伐的許多員們都傻了眼。
國舅與太子訌……這多讓他們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要站在哪一邊。
從前可是不必煩惱這一點的,國舅與太子本來就是一條船上綁著的,難道如今這船要翻了?
許府裡,許珠兒還在床上休養。的傷不滿還不能下地,因此躺的十分無聊。不過武小貝最近來的很勤,每次來都帶些吃食小玩意兒,還要絞盡了腦的陪聊天解悶,差使不可謂不辛苦。
他又是個小郎君,不知道小娘子們喜歡什麼東西。為此還特意請教了外祖家的表姐妹們,順便收穫了表姐妹們幾個含義不明的眼神。不過年一心撲在許珠兒的養病大業上,沒想過王家表姐妹們眼神裡的含義。
武小貝繼承了寧王的型,比之同齡人要高出許多,英武軒昂,雖然還是個年郎,略帶稚氣,可也能夠預見日後的樣子。就算是寧王府的庶子,如今也有了郡王的封號,日後開府搬出去,上無公婆下無妯娌小姑,當真是個極好的婚嫁件。
王家表姐妹們稟承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思想,與武小貝接過好幾次,可惜都是眼拋給了瞎子,白費功夫。
武小貝還沒開竅,整日除了讀書練武,就是到去玩,如今難得能夠沉下心來研究一下小娘子們的喜好,竟然還是為了另外一個不相乾的小丫頭,王家一乾小娘子們的心可想而知。
胡進來的時候,武小貝已經將今日從市麵上淘來的小玩意兒都顯擺
完了,正抓了永祿在那裡說書給許珠兒聽,就連他自己也聽的迷,倒有幾分回到小時候的覺。
永祿自從來到長安城之後,所見所思皆是前所未有的多,於是他如今的故事格局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如今他很能以小見大。比如講街口的買羊雜的攤販,居然還能能朝堂扯上關係,雖然聽著有些風馬牛不相及,但經他一扯,竟然也能扯到一。
多半是朝廷之上的某些法令影響了市井人的生活,乃至這市井人家中發生巨變,如何如何。總歸是個傳奇故事的套路,起承轉合皆不曾。
胡坐著聽了一會兒,竟然也聽住了。
沒想到家裡竟然藏著這樣一位大才,很能以小見大嘛。
等到在朝堂上跟人打了半日皮子功夫的許清嘉回來,胡便將永祿好生誇獎了一回:「……自永祿跟著夫君在外麵走,如今倒是越發有見識了。」
跟國舅一黨槍舌戰了一上午,又在詹事府忙了一下午,嗓子都要冒煙了。許清嘉猛灌了三杯茶,這才道:「他還得磨鍊幾年呢。」這小子除了一張,滿腦子胡編造的傳奇故事,也不知道他哪聽來的那些故事。
不過永祿有時候訊息卻十分的靈通,每次他跟著許清嘉出去,總能見他跟別人家的僕從紮堆聊天,能套回來不許小道訊息。
「珠兒今日怎麼樣了?」
胡整日在家裡守著閨不出門,隻恨不得儘早恢復,隻不過傷筋骨一百天,何況這是斷了骨,總要好生養個小半年。
「你昨兒晚上回來還看過了呢,慢慢養著吧。」
「不急。」
許清嘉也就問一問,明知道不可能有奇蹟,當著許珠兒的麵就更不敢天天問了,生怕刺激了他家閨的小心靈。
到了晚飯時分,胡便跑到閨房裡陪閨吃飯去了,留下父子一桌,大眼瞪小眼。
「小貝也別整日往這邊跑了,萬一荒廢了功課。」
許清嘉也很能理解武小貝的心態,珠兒是他帶出去玩的,結果卻摔斷了回來了,更何況武小貝還十分敏,恐怕不守著許珠兒好起來,他心裡就不會安生。
武小貝每次過來都要能聽到他這話,聽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他答應的非常好,隻是來還是照來不誤,風雨無阻。
許清嘉總覺得他再這麼跑下去,寧王就該找他談話了。
在朝堂上彈劾了同僚的中丞大人回家來還在教訓兒子,最近他覺得自己的口纔有了長足的進步,謝朝中被彈劾的同僚們,給他機會練習!
同樣的夜晚,國舅府就不那麼妙了。
傅溫今天在朝中本來就過的糟心無比,哪知道回家來又聽到個更糟心的訊息:傅五郎留書一封下揚州做生意去了,更放言賺不到錢不回來!
國舅氣的臉都青了,完全不明白國舅府怎的會養出來這樣一個滿銅臭味隻財的兒子。
原本家裡有一個不聽話的傅開朗就已經夠讓他不順心的了,但好歹這個兒子還是個明幹練的,讀書時績又好,做也有兩把刷子,聲也不錯,雖然與他父子政見有點不合,仕途卻著實不錯。
下麵兩個庶子傅三郎傅四郎是個無甚大才幹的,都隻蔭了個小,好歹也還聽話。
哪知道最小的這個卻全然不走尋常路,一門心思要做個商人,真不知道他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傅溫現在也想不明白了,不但是自己兒子不聽話,就連向來與他親厚聽他話的太子也有了反骨,不但跟他意見不統一,似乎還要擺開了架勢與他決鬥一般,簡直就沒一件讓人順心的事。
逮著機會,傅溫就去了宮裡皇後告了太子一狀。
皇後苦口婆心勸了一回太子,但見效甚微。
這一位似乎鐵了心要與他親舅舅對著乾,皇後勸都勸不住。
傅溫聽到皇後的轉述,心中不由冷笑,他這外甥自小看到大,沒想到也是個欺怕的。他不敢跟自己老子計較,就拿親舅舅來試刀。
今上強,又不能冒犯,於是他這位權勢不夠的舅舅就了太子砧板上的,想剁一刀便剁一刀。
說到底,還是權勢不夠,不足以影響整個朝局。
傅溫覺得他參了太子心中所想。
朝中太子與國舅似乎有了心結,不過這兩位好歹在朝堂上還顧著些麵,已算不錯。最離譜的卻是三皇子與季業這對翁婿。
繼許清嘉彈劾完了閻年與吉康安沒兩天,季業就開始抓著三皇子彈劾,從他的府邸到個人用度乃至三皇子在京中與人結之事都彈劾了一遍,總歸就是嶽父看婿,哪哪都不順眼。
今上聽得三皇子被季業彈劾,頓覺頭疼。
就好像跟他做對似的,隻要每次他捧了三皇子以示恩寵,總能招來季業的彈劾。他也不是開口直諫,隻是對三皇子進行人攻擊。
三皇子自親之後已經接過太多次來自來嶽父的惡意,以至於在朝堂之上聽到嶽父彈劾自己都已經有點習慣了。他本來還有幾分年輕氣盛,起初回去還會向季王妃抱怨,但他二人不錯,季王妃曾反問過他:「難道王爺對那位子誌在必得?」
對於皇權,皇子有著比員還要深刻的驗,同父的兄弟最開始雖然是兄弟,但太子就生生比旁人高了一頭,等太子登基之後,旁的兄弟卻還要行跪拜大禮,此後便是雲泥之別。
夫妻之間,他倒不願意瞞,「若是……若是有機會呢?」自他長大,今上對他也漸漸寵起來,相較於太子的寵更盛。
季業的兒,見解自然不同,「夫君較之大皇兄如何?」
三皇子:「……」
季王妃難得一見的顯示出了承襲自季業的咄咄人的一麵:「以大皇兄軍功之盛,門下員之多,夫君憑什麼以為自己占著名份大義的太子,占著軍功以及實拳的大皇兄能比?」
三皇子有什麼?
自建府之後,眼見得今上對三皇子的寵,也陸續有員投靠門下,這使得三皇子漸漸生出了些不該有的想頭,此刻被季王妃破,他麵上也有些赧然。
「嶽父這是……在敲打我嗎?」三皇子想起他那位古板的嶽父,自親至今小半年,已經被他揪著彈劾了無數次。
季王妃見他終於想明白了,不由長鬆了一口氣:「父親做事,總有他的道理。就算他對殿下不滿,難道他會害我不?」
半年以後,許珠兒傷也已經好了,許清嘉從史臺調到了戶部,任戶部侍郎,而原來的戶部侍郎被調去了工部。
許珠兒傷後三個月走路還有一點瘸的,當時小丫頭雖然不說什麼,但守著的丫環來稟胡,晚上躲在被子裡哭。
胡知道小丫頭這是害怕了,便跑去與睡了幾個晚上,又細細的開解,隻道過幾個月就完全好了,不會瘸一輩子。
許珠兒將信將疑,武小貝見到走路的姿勢就更是自責不已,總覺得許珠兒的一生被自己毀了。
誰家高門大戶願意聘個瘸了的子回去?
那一段時間,許珠兒與武小貝都消沉了不。
不過等到日漸好了起來之後,兩個孩子都又開朗了起來。
國舅長子傅明朗對於許清嘉進戶部百思不得其解,因此特意問起國舅,為何要全力助許清嘉從史臺出來往戶部去
傅溫對此也頗無奈:「姓許的生就一張利口,換個地方讓他去撲騰去。總歸不要逮著咱們的人不放。」
也怨不得國舅作此想,這半年來經由許清嘉彈劾的貪的員大都是國舅一係的,且他還不是捕風捉影無的放矢,各個命中目標。
再由他這麼鬧騰下去,國舅都覺得早晚有一天會出事。
反正這人能折騰,索丟到戶部去,如今戶部在賈昌與許棠手裡把著,這二人為此數次都快撕破臉了,再丟個許清嘉進去不是更熱鬧嘛。
國舅倒是想將許清嘉弄下來,就算是背後有太子撐腰也總歸能尋到姓許的把柄。可是他派人收集了數月,卻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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