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皇帝親口發話，程瑜瑾接下來的日子閉門不出, 整日待在慈慶宮裡養胎。連翹進來給程瑜瑾送點心, 見程瑜瑾又坐在窗戶前描字，忍不住嘆息。

將點心放在桌案上, 輕聲說：「太子妃，您看了一整天了，歇歇神吧。」

程瑜瑾頭也不抬, 隻是點點頭，看樣子並沒有聽到心裡去。連翹嘆息，道：「太子殿下不知道何時回來。就是因為太子不在, 這些人纔敢這樣猖狂。若是殿下在宮裡, 太子妃何至於整日待在慈慶宮, 寸步不出？」

程瑜瑾放下筆，說：「這不是好的麼, 清清靜靜過日子, 錦玉食，生活無憂, 自己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還不需要花力應付其他人。我小的時候，最想過這種日子了。」

連翹當然明白懷孕期間，像程瑜瑾這樣清凈度日纔是最好的, 然而總有些意難平：「但是太子妃好幾天連大門都沒有出去過，一個人悶在宮裡，都沒人和太子妃說說話, 也太辛苦了。」

程瑜瑾聽到失笑，抬起頭看了連翹一眼：「你不是人？」

連翹嘟：「太子妃，您明知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程瑜瑾卻隻是笑笑，繼續低頭翻帖子，並沒有搭話。過了一會，說：「我又不覺得悶，這樣好的。」

連翹還是噘著，低聲喃喃道：「要是太子殿下早點回來就好了。」

連翹說完後就知道自己這話不妥，妄議主子是丫鬟大忌。但是連翹去看程瑜瑾的臉，發現太子妃並沒有嗬斥，側平靜，彷彿沒聽到一般。

連翹心裡這就有譜了。果然，即便程瑜瑾喜靜，幹什麼事都獨自一人和有人陪著一起安靜，還是不一樣的。太子妃，也是期盼太子儘快回來的吧。

連翹放下碟子，悄悄退出去了。等書房裡安靜下來之後，程瑜瑾看著眼前氤氳的墨跡，心裡輕輕呼氣。

李承璟七月請命出發，現在，已經八月底了。不知道水災和瘟疫的事，理的怎麼樣了。

過了兩天，臨近黎明時下了一場雨，清早起來的時候，紫城裡到都是漉漉的。石板路被沖刷的乾乾淨淨，樹葉彷彿也更蒼翠了。

楊太後生病，纏綿了一個月還沒好，今日請尼姑進來做法。這等事程瑜瑾向來是懶得關心的，何況「奉命養胎」，有了皇帝親口特赦，連請安都免了，這些七八糟的場麵更不必出席。但是今日法事結束後，宮裡竟然流傳出一個訊息，說太後之所以久病不愈，全是因為屬相相衝，被金相之人剋製。

用師太的原話說：「金，銳也，雖然富貴，但是有兇煞尖銳之嫌。而且金行勢太沖，會妨礙到其他屬，此消彼長，一家獨大，反而對整不利。尤其金克木，木到的衝擊最深。而木又主長壽，所以，會對家裡老人不宜。」

最後師太算來算去，指出太子妃所懷之人，因為一出生便投胎在帝王家，而且還是太子嫡長脈，福氣深厚，天生帶著旺盛的金屬。而楊太後歷經兩朝，卻靠的是綿長後蘊之福，土、木所溫養。金之相太旺盛了，就會剋製到楊太後，才致使楊太後遲遲聚不起氣，久病不起。

至於如何破解，自然是讓金旺之人和楊太後移居兩地，避開衝撞之勢，自然而然楊太後的病就好了。

楊太後這套說法沖著誰來，顯而易見。竇希音在程瑜瑾的針對下被足，了京城的笑柄，而李承璟跑去江南，當眾拆楊首輔的臺。這口氣楊太後能忍下，便不是多年來橫行無忌、不可一世的楊太後了。

程瑜瑾聽到所謂「兇煞」，所謂「不祥」的時候，氣得雙手冰涼。又是不祥，楊太後當年這樣迫害李承璟，如今，竟然還要用同樣的汙名害的孩子？

楊太後輩分高、份尊貴，當然不可能主移位，那顯然隻能讓程瑜瑾避到宮外。程瑜瑾現在已經七個月了，避到外麵，誰知道會不會上天災**，一三命？

偏偏後宮中底層宮太監十分迷信，信鬼神的妃嬪也不在數。而且，有些事你即便知道對方借鬼神之手，謀自己私利又如何，當年楊太後說李承璟生在五月初五，五五惡日，於家國不利的時候，皇帝莫非不知道楊太後在迫害鍾皇後和皇長子嗎？

皇帝當然知道，但是那又能怎麼樣。楊太後貴為太後，咬準了說不祥，皇帝還能頂著不孝的罪名，讓晚輩克害太後嗎？當年鬧到最後，皇帝還不是迫於無奈，送李承璟到清玄觀靜養，本想暫且避一避風頭。但是誰能想到，那一去，險些了永別。

如今，同樣的事，竟然又發生在李承璟的孩子上。

楊太後不管不顧，仗著自己是太後，被捧得久了，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天神，能肆意擺弄別人的命運。當初李承璟被迫離宮，出宮後很快就遇到洪水，整個道觀無一生還。如今，楊太後如法炮製，竟還想用同樣的方法解決程瑜瑾和腹中孩兒。

杜若和連翹聽到流言也氣得發抖，連翹罵了好幾個嚼舌的宮，回來後氣得臉通紅。

憤憤罵了兩句，期待地看向程瑜瑾：「太子妃，這些人竟敢這樣說小主子，實在太過分了。我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太子妃？」

程瑜瑾剪掉盆栽上的老枝枯葉，悠悠地說：「花最重要的就是勤修剪。如果不及時剪去長歪的、腐朽的枝節，那這些部分就會搶奪整株花的養料。長此以往，曾經的功臣，也會變害整個盆栽枯萎的罪人。」

程瑜瑾說著，準剪斷一枝葉：「所以，下決心一定要快，而且出手就不能反悔。不然要剪不剪，或者剪了一刀卻沒有掉，還不如不出手。」

連翹聽得似懂非懂，程瑜瑾已經放下剪刀，在銀盆中洗手。和著清脆的水聲，程瑜瑾的聲音也輕不可聞：「到了時機當機立斷，沒到時機……那就忍著。」

外界流言愈演愈烈，許多人都等著看程瑜瑾的反應。然而他們等了許久，程瑜瑾……沒有反應。無論外人如何說，程瑜瑾隻是待著慈慶宮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讀書寫字養花散步，自給自足，十分沉得住氣。

到最後，反而是楊家沉不住氣了。九月中旬的時候，楊太後的病突轉之下，一下子病得下不了床。楊皇後急召所有宗親宮侍疾，連竇希音也出來了。

皇帝雖然沒有通知程瑜瑾，可是這種況，程瑜瑾再當頭烏就要被人指點不孝了。在名聲上絕對無懈可擊，於是特意大張旗鼓，讓人搬著墊、轎輦、急救藥等許多東西，浩浩，一路隻差敲鑼打鼓，趕去慈寧宮侍疾。

程瑜瑾一進殿，一個人的團隊幾乎佔滿半個宮殿。程瑜瑾懷孕已經七個月多月，普通孕婦七個月的肚子也非常可觀，何況程瑜瑾是雙胎。艱難地進殿後，所有人瞧見都了把汗，恨不得給搬張座椅，讓趕坐下，千萬別走了。

但是程瑜瑾不，偏偏要孝順地到楊太後塌前侍疾。程瑜瑾隨便拿點東西，兩邊人看得心驚膽戰，紛紛奪過來以相代。到最後，哪裡像是程瑜瑾來給太後侍疾，分明是他們這些人伺候程瑜瑾。

楊太後看著不說話。楊太後的臉還如往常一般怏怏的，看不住病有沒有惡化，但是好轉確實不像。他們這裡折騰了半天，外麵傳話，說法靈寺師太來了。

法靈寺便是給楊太後算卦的尼姑庵。眾人聽到紛紛讓路，程瑜瑾也抬起手，讓杜若扶著起。

法靈寺師太進殿後，先給皇帝皇後請安，然後又雙手合十給眾宗親皇族請安。楊皇後麵有焦急，說：「師太，先不要講究這些虛禮了，快先來看看太後娘娘。」

「貧尼遵旨。」老尼對皇後行了一禮，上前對著楊太後掐指推算。老尼掐了一會，又仔細著楊太後麵門，最後合手長嘆：「貧尼無能為力。」

眾人大驚，楊皇後更是顰著眉問：「師太，你這是何意？上次來還好好的，這才過了幾天，你怎麼就說無能為力了？」

老尼斂著眼睛，一派方外之人的淡漠慈悲：「上次貧尼來，太後雖然病弱，但是木相蜿蜒連通，尚有生機流轉，當初如今貧尼再看，木屬已經被銳金從上斬斷，隻剩下部艱難殘。若再耽擱幾日，紫城木相被剋死，皇太後無天生土木溫養，恐怕病更難養好。」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都沒人說話。楊皇後輕微地瞥了程瑜瑾一眼，問：「那師太說，如今該如何起死回生，力挽狂瀾？」

「貧尼上次便說過，五行相生相剋，金相太強，便會剋製與其相剋的木行，等木被消磨殆盡，五行缺了一行，整個迴圈便不能再繼續。如想解開太後之劫，隻需讓金屬太強的人暫避宮外，等木相集聚天地能量慢慢恢復過來，五行正常流轉，太後的自然就好了。到時，自可讓屬金之人回來。」

這個師太的話自圓其說，因果迴圈環環相扣，兩邊的人聽了都連連點頭，覺得很有道理。因此，便不妨有些忍氣功夫不好的人，悄悄抬眼來看程瑜瑾。

宮城早就有流言，程瑜瑾肚子裡的小主子投胎到東宮嫡長位置，貴氣太重，克太後，也有礙別人的運道。結合這段時間程瑜瑾的表現，和楊太後越發嚴重的病，似乎和老尼說的，十分吻合。

程瑜瑾察覺到許多人在看，臉上一丁點退害怕都沒有，依然鎮定自若地站著。表現的無所畏懼，可是心裡，忍不住湧上一陣無力。

不怕謀謀，甚至不怕背後暗箭，但是這種莫須有的，上下皮子一便言之鑿鑿、眾口鑠金的「不詳」，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自證。

聽聞民間有村民用火刑燒死他們認為的不祥之人，沒想到宮城裡，這樣可笑可悲的事也不能倖免。可以證明自己無辜，可以證明自己有能力，但是要怎麼證明，肚子裡的孩子並不是不祥呢？

這種東西虛無縹緲，但是巫道頭頭皮子一，有心人一煽，便能毫無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地死一個人。

皇帝此刻也沉不語。其實，他是有些信的。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他的也不好。

水火土木金，五行相生相剋，如果是宮裡的木被克製得奄奄一息，他近來莫名病弱，也找到了理由。

程瑜瑾看向皇帝，當發現皇帝也不說話的時候，心裡就徹底涼了。皇帝能理所當然地說出「生出兩個男孩就溺斃一個」，怎麼能指皇帝站在程瑜瑾的角度上保護的利益呢。程瑜瑾的心越沉越深，正打算說話自救，宮外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唱喏聲：「太子到。」

太子？所有人都吃驚地朝外看去，太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