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祿子驀然跪地,冷汗直流:“下奴絕不敢害娘子!”
說罷就咣咣咣磕起了頭,夏雲姒由著他磕,磕了七八下,才幽幽開口:“我知道你不敢。”
小祿子屏息僵住,頓一頓,又道:“人是你手下的人,你查清楚就是。但我把話說清楚,這事是沖著我的命來的,你若查不清個所以然,就別怪我不顧往日的主仆分了。”
小祿子分毫不敢猶豫,重重叩首應諾,這就退出去查。
夏雲姒無聲輕喟,讓人進來熄了炭火,又取了新的炭來,個個切開查驗了,挑沒問題的來用。
臥房外,小祿子在寒風裡抹了把汗。
還好,窈姬娘子沒疑。宮裡頭,宮人的死活許多時候就是主子的一句話,窈姬娘子若疑他半分,他怕是都見不著明天的太。
所以這事,他必須給查個清清楚楚!
他邊這般想著,邊氣勢洶洶地往後院殺去。
一年多來,隨著夏雲姒晉位,朝軒裡侍奉的宦從最初的三四個添到了現在的七八個,比當初自是難管了些。不過好在這事並不難查——把炭一個個挖空填東西頗費時間,隻有管炭的宦纔有工夫乾這個,管炭的又隻有一個人,他隻消審那一個便足夠了。
小祿子一腳踹開門便進了屋,屋中的四個宦都驚醒過來。他清楚他們各人的位置,也不必點燈,一把拉了一個下榻:“你給我起來!”
“祿,祿公公……”那宦不敢起,就勢跪了。旁邊自有同伴趕忙去點燈,又小心翼翼地問小祿子,“公公,這是怎麼了……”
小祿子隻盯著眼前這人,口中的話卻是吩咐別人的:“去庫裡,挑一擔娘子素日用的銀炭來,再尋把錘子。”
幾人不明就裡,卻也不敢耽擱,立時三刻就去挑了滿滿一擔子回來,上麵還放著小祿子要的那把錘子。
小祿子拎起錘子,一腳踢翻了炭,形狀規整的上等銀炭嘩啦滾落出來,驚得那宦打了個哆嗦。
小祿子蹲,悠悠提著那把錘子,皮笑不笑地道:“你小子把話給我說清楚,不然這炭裡一會兒砸出了什麼,我可都給你喂進去。”
知曉了問題所在,夏雲姒睡了連日來的頭一個好覺。
隻是既不能打草驚蛇,這事便暫時須著,沒有好的由頭去跟尚工局多要一份炭。這般一來,要用炭就隻能先將炭切開,確認無恙再用,鶯時聽聞後便嘆氣:“這可難辦了,切做兩半更快一些,若一時半會兒查不清楚,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凍。”
未想小祿子趁夜就真問了個明白,夏雲姒還梳著妝,他便進屋稟了話。
他說管炭的徐有財是真不知其中的貓膩兒,那摻著東西的炭都送喂到裡了,他嚇得哭出來,都仍舊說不出什麼。
“下奴也打聽了,他一家老小就在京郊,下奴已連夜差人把他們都押了起來。饒是這樣,他仍舊哭喊不知,該是真不知道。”
小祿子這般道。
夏雲姒點點頭。
宮裡頭的這些宦去接這些不要命的差事,多半要麼是為自己謀財、要麼是為家人謀財,事敗後眼看著自己一家老小都要送命還能咬住不說的人不多。
想了想,便問:“那些個炭裡,有多添了東西?”
小祿子躬:“下奴隨便敲了一些,十個裡約莫一兩塊有。”
那與們這邊查出的差不多。並非塊塊皆有,但按著素日燒炭的量來看,是每日都能燒出三四塊的。
雖則每一塊裡的都並不太多、房中也日日開窗通風,可日積月累下來也是不了。
夏雲姒慢慢地籲一口氣:“你別在宮裡頭問,拿出去尋個郎中打聽打聽,瞧瞧那究竟是什麼。”
“諾。”小祿子輕應,又問,“那徐有財……”
夏雲姒想了想:“此事本不易察覺,又是每十個裡有一兩塊,他便是領炭時當真查了也未必能查到,我不想多怪他。”
小祿子一揖:“娘子心慈。”
“但事總歸是他手裡出的。”略作沉,“賞二十板子,打完讓人好好來給他醫傷。”
“諾。”小祿子又躬躬,“那這接下來……”
接下來怎麼查?
朝軒中經手過這炭的隻有徐有財一個,朝軒外那可就不止了。
從最初備炭的、到尚工局裡管炭的、再到最後分炭的,每個環節都不止一個人。想鬧明白是誰的手,僅憑他們朝軒的這寥寥數人難以做到。
夏雲姒目微凜,靜默了頃:“這我有辦法,你去幫我辦另一件事。”
小祿子道:“您吩咐。”
“朝軒上下一乾宮人的家眷我先前都托家裡查清楚了,你出宮時幫我給家裡帶個信兒。”說著將一隻信封遞過去,小祿子接下愣了愣,沉沉應下。
信裡其實隻有一個字:威。
父親會明白的意思。
恩威並施。
夏家簪纓數代,真才實學是不得,但出世之道自也厲害。這四個字的意味便是連夏家剛懂事的小姑娘都懂,在日後的歲月裡,們也都會一分分拿得當。
恩威並施,多數時候其實並不是恩與威雙管齊下,而是該用哪個便要用到點子上。
施威,要施在痛,方能把人鎮住;頒恩,要頒到實出,讓人欣然接。
是以宮外的一切自有家中幫打點妥當。原不想多勞家中幫忙,畢竟也不算多麼親近,但眼下是不得不開這個口。
——這事與接下來的許多細枝末節,都必須住。奈何朝軒中的宮人已無可避免地知,不拿住他們的家人,就是極大的禍患。
小祿子當即離宮,一是找人看那是何,二是去幫夏雲姒遞信。
晌午時他折回來,先把回信給夏雲姒,夏雲姒看了眼,是直接在遞出去的那張紙上回的,僅一個“閱”字,另有父親的小印。
銀炭裡的東西他也打聽清楚了:“娘子,那是水銀。”
“……水銀?”夏雲姒微覺錯愕,旋即驚怒焦急。
水銀乃是劇毒。
小祿子低低地垂著首,聲音也愈發放低:“下奴著意問了,水銀便是尋常放著,隻消兩三個時辰也可慢慢散佈各,使人中毒。遑論了熱。”
夏雲姒長長沉息,語氣不由自主地生:“知道了,下去吧。”
這人果然是想要的命。
而且論手段之毒,可比之前強得多了。
此事斷不能輕易放過,然而事牽連甚多,真要徹查下去就不得不通過皇帝。
現下最怕的,是皇帝如往日一般大事化小。
得斷了他這個念頭。
傍晚時皇帝又來與一同用膳,多施了些脂,看起來氣便好上了一些。
撐著神與他連下了兩盤棋、又倚在他懷裡溫溫地讀了會兒書,直至尚寢局的人來了,才催著他離開。
他笑說:“朕可以翻你的牌子。”
意思便是陪著共眠。
他似乎很於此,連翻六天牌子時其實也並不是日日都為尋歡作樂,當中有兩日都是摟著說話罷了。
這回卻赧一笑,勾一勾手指引他湊近,薄湊到他耳際:“皇上願意陪著臣妾共眠,臣妾卻不敢留皇上呢。不然臣妾這子虛著不能盡歡……”語中一頓,聲音愈發出氣,“卻還偏要想著枕邊人的生龍活虎,難得!”
語罷就見他直連耳際都紅了一下,抬手便刮鼻子:“不害臊!”
往後躲一躲:“所以啊,皇上別招惹臣妾。要麼去看看旁的姐妹,要麼專心看摺子去也好!”
這逐客令直下得讓人春心漾,他自不會生惱,隻嘆氣搖頭:“罷了,依你,朕看摺子去。你早些歇著,子剛好一些,別再病得厲害起來。”
夏雲姒噙笑,便招手喚來鶯時。
鶯時恭恭敬敬地奉上一隻手爐,把手爐塞到他手裡:“皇上拿著走,別凍著。”
平日裡都是沒有這手爐的,他不笑道:“雖不害臊,倒愈發心了,也不錯。”
“臣妾纔不是心。”一番眼睛,語氣嗔,“這爐子是不日前剛送來的,一對兩隻。雙對的東西,臣妾如今看著都喜歡!”
個中含著怎樣的愫自不言而喻、不必直言。他頗覺欣,手過的臉頰,又溫存無限地將的薄穩住。
毫不遲疑地迎合起他來,算計之下,自能做得比他更深、更溫、更能掠取他的心。
這一吻好生悠長,分開之後,二人又靜靜對視了許久,似乎怎麼也看不夠對方。
而後,他自是拿著那手爐走了。
為著的這份深與,這手爐他日日都用著。
這一連數日裡,他又幾乎日日都來朝軒陪,也就是每日至有一次,會在這裡換上新炭。
每每都給他放上足足四塊炭,每一塊都是“挑細選”的。
那日在小祿子回來前便仔細地辨認過許多炭塊,發現其中有一些上約可尋細微的劃痕,便是先前將其挖空填水銀的痕跡。
而後去了存炭的小庫,跪坐在地上靜靜地親手挑選,不過多時就數出了五十顆。
五十顆,足夠了,足夠將事推向令那幕後之人後悔的地步。
查明之後,他必定然大怒。
皇帝麼,坐擁著天下,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容忍嬪妃之間明槍暗箭,卻斷不會容許這樣的明槍暗箭投到自己上。
那害的人啊……
嗬,大抵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會惹上這誅滅九族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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