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因從前就鬧出過是非,皇帝聽言也沒太多反應,隻問:“怎麼回事?”
采苓淚盈於睫,噎兩聲,疲憊叩首:“奴婢自遷到順妃娘娘邊,總是胎像不穩,太醫隻說是積鬱疾,奴婢自己也覺得約是如此……近來奴婢的不適之愈發頻繁,奴婢又以為是暑熱所致。後來……後來是娘娘邊的山茶提醒奴婢,道宮中是非多,皇嗣更易為旁人的眼中釘、中刺,奴婢才添了個心眼兒……”
順妃蹙起眉頭:“那你發覺了什麼異樣?怎的不曾聽你同本宮提起。”
采苓已哭了個淚人兒,緩緩抬頭,向順妃:“奴婢發覺了什麼異樣,娘娘半分不知麼?”
順妃神微凜。
皇帝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隻作未覺,心平氣和地看著采苓:“本宮縱使日日守著你,也總難免有顧不到的地方。你既覺得有人要害你便該與本宮說清,何苦忍到現在傷了子!”
采苓神發冷,低頭跪在那兒一語不發地靜聽。皇帝仍隻是淡看著:“究竟怎麼回事,你照實說來。”
采苓猶是一副傷之,卻也不敢再多拖延,又叩了個頭:“奴婢想著吃食最易被人手腳,就私下找醫來驗了一驗。醫查出奴婢的各道菜肴中皆被添了藥,皇上可召來問話。”
有孕宮嬪都有幾名專門的醫時時留在屋裡照顧,當下也還守在屋裡。皇帝便看過去,其中一人當即下拜:“是奴婢驗的。苓采的飯菜之中多添了些破之,劑量掌握細,不致損傷龍胎,生產之時卻易難產,產後易危險頗多。”
順妃厲然:“這樣的事,怎的不稟給本宮!”
那醫叩首:“奴婢原想去回娘娘,但苓采說自己會稟。後來奴婢問過一次,采又道已經稟奏過了,奴婢便未再行過問。”
順妃復又看向采苓,口吻沉肅:“你怎麼說?”
采苓隻惶恐無比地著皇帝:“奴婢的食住行一應都是順妃娘娘照應,出了這樣的事,敵我難辨,奴婢哪裡敢同娘娘提起?醫又說不會損傷皇嗣,奴婢便覺自己這條命不值錢,能保孩子穩妥也算值了……未想蒼天有眼,讓奴婢活了下來、有讓奴婢得見聖,奴婢這纔敢將事道出,求皇上查個明白!”
這一切雖接在一方並不寬敞的屋中發生,然采苓聲音雖弱卻堅定,周遭又再無聲響,屋外的一眾嬪妃也都聽見了。
眾人一時間神各異,大多再不住地打量屋順妃的神。
夏雲姒則不聲地看了看儀貴姬,若先前的直覺無錯,此事看來便是儀貴姬幫昭妃設的局了,意在謀奪孩子,又或謀奪宮權。
屋,順妃不急不躁:“出了這樣的事,你不信本宮也在理之中。隻是——”順妃朝皇帝斂下拜,“臣妾絕未害過苓采,亦知吃食最易出錯,人格外注意著,有人想從中手腳也難。這些東西遠了難查,但近三日子的接還按規矩留了些許,皇上這便可著人查來,若真有差池……”
順妃仰起臉,神之堅定著剛正不阿:“臣妾愧對皇上信任,願從此佛堂修行,為苓采母子祈福。”
到底是宮中年頭最久的嬪妃,比佳惠皇後伴駕的時日都長,將話說得這樣絕,皇帝到底了些容之,手攙:“起來。查明原委便是,不要說這樣的話。”
采苓那張臉登時更慘白了,怔怔地著皇帝,似沒料到皇帝的第一句溫和寬竟然是對順妃說的。
下一瞬,變得歇斯底裡起來:“娘娘何故在這裡裝腔作勢!那些菜肴皆盡經過娘孃的手,是先留存了才下的藥也未可知!”說著左右一顧,目在妝臺上一定,忽而撲過去,抓了把簪子起來。
眾人都是一愕,前宮人下意識地要上前護駕,卻見將那柄簪子的鋒利簪尖兒頂在了自己臉上:“那些菜……奴婢自己也悄悄留存了些,就收在矮櫃之中,皇上盡可找人來驗。奴婢若有半句虛言,願自毀容貌,向順妃娘娘謝罪!”
這句話令眾人一震!
宮中子哪有不惜容的?若說在此句之前,眾人皆因順妃德高重而多信幾分,在此句之後,則難免有所搖了。
屋中一時沉寂,每個人都在等著皇帝發話,而皇帝沉著,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夏雲姒一邊靜靜看著儀貴姬,一邊腦中鬥轉星移地思量如何能幫順妃說兩句話。然尚不及開口,卻見儀貴姬先一步上了前。
在屋門外一福,清朗而道:“皇上可否聽臣妾一言?”
皇帝沒回頭:“說吧。”
儀貴姬清泠泠道:“臣妾覺得苓采收著的菜可以一驗,隻是即便驗出了問題,也不能直接怪到順妃娘娘頭上。闔宮都知道,苓采先前就曾自己服藥了胎氣,意栽贓窈姬與玉采,末了還險些連昭妃娘娘一同攀咬。眼下焉知不是故技重施,恩將仇報陷害順妃娘娘?”
的話娓娓道來,令許多嬪妃都出復雜之——這話說的原是在理的,隻是本是昭妃的人,眼下卻說出這樣“主持公道”的話,怎麼聽著都匪夷所思。
夏雲姒也覺得意外,抬眸想瞧一眼順妃的神,目卻不住地停在了采苓麵上。
——采苓的神亦變了一變,卻並非所料中的任何一種。不是慌張、不是焦灼,也沒有基於辯解的意味,隻是怔怔地著儀貴姬,有些茫然與不解。
這樣的神在當下的景裡出現在臉上是有些奇怪的。接著又幾度的言又止,最終卻沒說什麼,沉默以對。
儀貴姬信步踱屋中:“依臣妾看,皇上倒不如也查查苓采自己有沒有備過那樣的藥。既是日日都用,多半還會有所剩餘,真要查著了,此案便也算是破了。”
采苓麵上的終於漸漸消失,變了一分多過一分的驚恐。的薄劇烈地戰栗起來,著心虛,讓夏雲姒漸漸得以清虛實。
看來真是故技重施了。
可這虛實好,苓采是個蠢笨的也不讓人意外,儀貴姬的舉卻更令人費解。夏雲姒又目微移,便見昭妃也淺鎖著眉頭、目不轉睛地打量儀貴姬,端然也有同樣的不解。
忖度半晌,皇帝終是點了頭,一脧樊應德:“著人搜屋。”
樊應德躬招手,即有幾名宦,翻箱倒櫃地查了起來。采苓已是強定心神的模樣,跪在那裡冷汗直冒,尚未崩潰大約隻是心存僥幸,想著或許搜不著吧。
然而前宮人辦這樣的事實在頗懂門道,櫃子裡、多寶架上這些明麵上的地方搜了,被子中、花瓶裡這些邊邊角角的地方也不放過。
不多時,搜查櫃的宦出一枚布製的平安符,見封口針腳頗鬆,一把扯開,旋即麵一變:“有了!”
他呼了聲,遂行上前,跪地將那平安符呈上。
賀玄時冷著臉接過來瞧了眼,一喚方纔回話的那醫:“來驗,是不是這藥。”
那醫趕忙上前,拈出些褐藥,細觀狀、又嗅了嗅,下拜回話:“正是這種。”
在皇帝的目掃向采苓的剎那,采苓打了個猛烈地寒噤。
儀貴姬的聲音冷下去:“賤婢,還真敢陷害順妃娘娘?”
“……娘娘?”采苓瞠目結舌地著,終是出錯愕,“娘娘您怎麼……”
儀貴姬隻蹙眉看著。
采苓的呼吸急促起來,不可置信地連連搖頭:“娘娘怎能如此……明明、明明是您教奴婢的……”兩行清淚從蒼白的臉上順頰而下。
儀貴姬同樣出錯愕之,短暫的怔忪,上前一掌摑在臉上:“上次是意攀咬玉采與昭妃娘娘,這次是本宮了麼!”
“不是!”采苓尖聲大呼,全不顧臉上的疼,怒指儀貴姬,“皇上!當真是,是貴姬娘娘許以高位要求奴婢如此!”
接著又指向順妃側:“還有……山茶!是幫貴姬娘娘傳的話,藥也是給奴婢的!”
那山茶的宮嚇得幾乎跳起來:“娘子您這是……”強定住神,又慌忙跪地,“皇上,奴婢實在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奴婢與苓采和貴姬娘娘都並不相,幫不到任何一邊。再者……娘娘說過,除卻苓采本人外……宮人出都要搜,這六宮皆知啊皇上……”
這話出來,屋外倒有許多人思量著點了頭。確實,這話是順妃在宮嬪晨省時開誠布公地說的。
采苓徹底慌了,驚愕集地看看山茶、看看儀貴姬、看看皇帝,又木訥地向殿外的每一個人。
最終,還是撲向了皇帝:“皇上……不是這樣的!奴婢沒有說謊,真的是儀貴姬娘娘……真的是儀貴姬娘娘!”
“夠了。”皇帝清淡的聲音令的哭喊戛然而止。
恐懼不已地抬頭,隻見皇帝淡淡地看著。那雙本也不曾對有過半分憐之意的眼睛冷如寒潭,一一縷的緒都令從骨子裡發冷。
“不……”絕地搖頭,不願聽到他下麵的話。這種懼意甚至讓下意識地抬起了雙手來,隔著蓬的頭發捂住了耳朵。
可他還是冷漠地開了口:“借著這個孩子,你還要鬧出多事來?”
說著便不再看:“樊應德。”
一片靜謐裡,每個人的心絃都不住地繃。
樊應德躬上前,皇帝隻給了他兩個字:“留人看好,封宮。”
說完不多留半刻、甚至不給采苓一字的機會便轉離去,昭妃、順妃與儀貴姬相互一,亦提步離開。
采苓木然一瞬就又哭喊起來,連滾帶爬地想沖上去陳,卻被兩名宦生生架住,強行按回床上。
出了門,皇帝才又多言了一句安排:“三皇子日後就有勞順妃。”
順妃福:“臣妾自當盡心照顧,皇上放心。”
點一點頭,他舉步離開。眾妃沉默恭送,而後聽著屋裡的哭喊也沒了什麼多留的心,很快就三三兩兩各自散了。
夏雲姒往外走著,心下猶自思量著儀貴姬方纔的舉,抬眸卻見儀貴姬如往常一般跟著昭妃一併離開了,更令人一頭霧水。
這場大戲,真是得好好想想。
若是昭妃買通采苓害順妃,這一點都不離奇,儀貴姬出來扭轉局麵卻太離奇了。
采苓後來咬未必全是胡攀咬,這便更加奇怪——儀貴姬為何要先假意收買采苓,又反手幫順妃翻盤?
順妃邊的山茶在其中又是個怎樣的角兒?到底是誰的人?
團團迷霧讓這套鬧劇變得令人頭疼,夏雲姒思量了一路也沒想明白。
鶯時亦是大不解,回了玉竹軒就追問怎麼回事,也隻能搖頭:“你怎麼想?”
“……奴婢哪裡知道。”鶯時秀眉蹙起,夏雲姒輕喟:“去請含玉來,我與說說。”
鶯時福,很快就將含玉請了來。含玉來時端了幾道小菜、一道粥,進門便道:“娘子守了一夜?快吃些東西吧。”
夏雲姒笑笑:“先放著。今兒這事想得我頭疼,你幫我想想。”
含玉出些好奇,將吃的擱在榻桌上,徑自坐去了羅漢床另一側。
夏雲姒邊思量邊將經過細細地道了一遍,最後說:“儀貴姬是昭妃的人,這人盡皆知。今日這出卻是奇怪,裡外裡真隻是幫順妃解了個圍,這沒道理。”
含玉聽得一哂:“娘子這是鉆了牛角尖兒,把自己繞進去了。”
夏雲姒看,莞爾道:“娘子認定是昭妃的人,才會覺得奇怪。可若不是呢?或說……若以前是,日後不再是了呢?”
夏雲姒眸微凝:“你是說投靠了順妃?”
略作沉,緩緩點頭:“這倒能說得通些。”
采苓不值得順妃費心,昭妃卻值得。有這麼個不安分的昭妃舊仆在邊,日後保不齊昭妃會不甘心地來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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