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被攙扶著走出興平堡。

肋裹著厚厚的紗布，臉上看不見。

最後兩天，不得不開始節省彈藥，致使叛軍的攻擊比之前猛烈了數倍。

一塊被炮彈崩裂的碎磚，直撞在口上，保住了命，卻也了不輕的傷勢，而殘存的守軍更只剩下開始時的一半。

但李信在見到了迎接他的人時，就推開了攙扶的手，站直了，如同一桿牢牢扎進大地的標槍。

他眼前的兩人出奇的年輕，都是再悉不過的面孔。

“燕達呢？”

“已經跑了。”韓錟直了子，“今天早上跟熊本一起向南面跑了。”

李信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在家裡並不起眼的表侄兒，眉宇間的神竟有幾分韓岡的氣質，似乎像一把被深藏鞘中多年的利刃，終於在戰陣上展了自己的鋒芒。

“城中是誰在管？”李信問。

“朝中議政，除了附逆的幾人，沒來及走的都被害了，逃走的都還沒回來。現在只有警察在巡視街道，把守要害。”

李信訝異地問，“這幾日在城中攻擊叛逆的是警察？”

韓錟拉起邊丁兆蘭的手，“多虧了有丁兄，我們才能與開封警察配合起來，保住了諸多同仁。”

“那就你們帶人把城中守好，我就不進城了，”李信意興闌珊地看著殘破的興平堡，“在這裡等你爹。”

熊本和燕達帶著剛剛擁立的皇帝匆匆南竄。被他們丟下的東京城，卻在韓錟和丁兆蘭率領的警察們的努力下，恢復了平靜。

得知僞朝廷南逃，韓岡派出了景思誼等人追捕下去。

而就在西軍接近開封的時候，一支從北方而來的軍，舉著章惇的旗號，在黃河破口的上游度過了黃河。

隔著東京城，兩支軍隊對峙起來。

數日後。

東京城外。

韓岡與章惇在興平堡下會面。

已經被收拾乾淨，但坑窪的彈坑，滿地的碎石，依然在訴說著此前戰鬥的激烈。

章惇臉上稍帶蒼白，氣略差，而韓岡，經常戶外活，倒顯得皮更黑了幾分。

“上一次面也沒過去多久，不過倒像是好些年沒見了。”

“是啊，前兩天才聯繫過，卻也覺好久沒說話了。”

兩人相視一笑，淺淡的笑容中帶著生疏和提防，經此一變，過去的信任關係再難恢復。

責任雖然可以推到熊本和燕達上，但熊本的背後，福建商會的背後，到底有誰在推？章惇說是在遼國最後的反擊中重傷，現在卻只是臉稍微蒼白。作爲章惇副帥的王厚竟然寂然無聲，其中因由引人深思。

而韓岡在京城中的佈置，還有他飛快的出兵速度，同樣不免引人深思。

如果韓岡稍遲幾天，就要在面對章惇率領南下的大軍。

章惇稍遲兩日，也只能在黃河北岸等待韓岡安排他的結局。

現在雙方會面於開封城外，後數萬大軍相持。天下的走向，現在就在兩人手中。

“北虜已滅，乙辛授首，萬里之，皆爲中國。太平天下，不當壞在宵小手中。”

“這是當然。你我數十年兢兢業業，所思所謀，可不正是爲了天下太平？”

章惇試探，韓岡迴應，兩人兩句話確定了底線。理智尚在，國家分裂的局面，對任何一方都並無好。

兩人並肩漫步上城頭，守在門下的將領遙遙地向兩人行禮。

韓岡指著他，“那個景思誼，第一個統軍趕到京師。”

章惇對關西的景姓將領有些印象，“景泰的兒子？”

韓岡點頭，“景家三兄弟兩個戰死，如今就剩他一個了。”

“一門忠烈。”

“子厚，你可知道他知道京城生變後想要什麼？”

“是什麼？”

“想要我同意降一點工廠裡的薪資水平，還想要我同意使用工。”

章惇失笑，“膽子不小。”

“不，是有人私下裡跟我說的，他過去也的確跟人抱怨過。不過昨天我見他。他什麼要求都沒提。”

“……很聰明。”

“什麼好可以要，什麼好不能要，什麼要求可以提，什麼要求不必提。這些事，他們還算是清楚的。”

章惇沉默了下去，一步步數著臺階，走到最頂端，他扶著被炮彈崩碎的牆壁，“還是玉昆你教的好。福建商會裡面，就這樣的人。”

韓岡點頭，如此大的風波，區區熊本燕達和福建商會中的幾個人，堵不住天下悠悠衆口。既然章惇把話說清楚了，也算是有了談判的默契。

兩天的時間，韓岡和章惇將戰前在達的協議，進行了新的修正，把大的框架定了下來。

稅收進行徹底的改革，而雍秦商會和福建商會，從今以後可以深參與到對方的領域，而不得進行干擾。兩家商會的銀號，則會更深一步加強合作，相互打破對方的壟斷。在明面上，這是一份十分公平的協約，韓岡對此十分滿意。

而最後，韓岡和章惇決定了這一次變的責任歸屬。

“今日之事，必須要有人出來負責。”

“非你，非我，那也就只有趙氏了。”

“天下鼎革，沒有不死人的，帶著一個皇帝也沒有意思。”

三言兩語之間，兩人決定了大宋的命運。

遼國滅亡。

而大宋，也即將覆滅。

在當年宮變之後，爲防止意外再次發生，太皇太后的寢宮就開始了地下工程。至極的口，只有寥寥數人知曉。在深地底的地窖裡躲藏多日，終於得見天日。損傷了健康，改在了開封城外的園囿休養。

南逃的小朝廷在進泗州時到了伏擊，燕達自盡，熊本被殺，僞天子被俘，王太后被營救了出來，回到孃家休養。

一切恢復了平靜。

兩個月後，整修一新的議會大樓敞開大門，八百議員魚貫而。

半年前，他們到的通知，是要他們投票擁立天子，而今天，他們就要選擇，這天下，到底要不要皇帝？

當然，答案只有一個。

用六：利永貞。

彖曰：安貞之吉，應地無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