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對這些記者的招待，給他們專門安排了一座偏院，因其名爲蘭棠院，久而久之，開封府的常駐記者們就自己立了一個蘭棠會。

開封府時不時地給蘭棠會員一些好，比如屋租賃上行個方便，出行買票也能拿到開封府的專票，如此種種，理所當然的，這幾家報紙上的報道，全都偏向開封府。

說起來，開封府的做法是在討好這些記者。堂堂議政，都要收買一干布。但換個想法，記者們手中鐵筆既然能影響到開封百萬士民，那麼開封府收買他們自然是在理之中。

各地親民上任時都要問候當地耆老、大戶，也正是因爲他們在當地有著莫大的影響力。

而過去地方上說話帶響的是那些巨室豪門和士林領袖——通常兩者還是二位一。可如今，開封府也好，其餘三京府也好，大一點的州郡，說話最響，聽的人最多，還是在當地發行的報紙。

自然而然的，各地州郡衙門都要對記者們和氣一點，儘管所有的記者都是屢試不第的文人，最多帶上一個秀才的功名。可既然他們手中有著相應的權力，就應該到相應的尊重。

可惜黃裳雖隨在那位心中有一篇大韜略的宰相邊，可他還是沒有習慣過來，不過嚴寬早就試著去習慣，甚至設法去縱了。

世局盪之時，正是英雄用武之地。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實際上可是一點不太平呢。如果能早他人一步抓住機遇，就能像那位抓住了開拓熙河機會的宰相，順利走上爲人上人的旅程。

嚴寬就這麼帶著慣常的微笑，輕步走出了議廳。

……

大步進快班廳，開封府總捕沉著臉，一腦門子司。

剛纔還吹牛聊天熱鬧喧騰的屋子裡，陡然間就安靜了。裡面的捕快們，就像是畫面在一瞬間被凍結，全都僵住了。

嘎的一聲，椅子挪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裡顯得分外的響亮。造聲響的捕快，半個屁都擡起來了，是一不敢再，屁懸空著，腦門上冷汗直流。

巨錘一般的眼神忽的一下在衆人的頭上掃了過去，“丁小乙呢？”

低沉的聲音在巨大的腔中引起共鳴，只是普通的問話，都像是猛看見敵人之後威脅的低吼。

一名捕頭壯著膽子站起，“西城那邊昨天晚上出了樁大案子，他一早就過去了。”

“什麼大案子？”

總捕今天休沐，還在家裡拿著剪刀給盆景鬆修枝，就給跑得氣急敗壞的胥吏拉回到了府衙中，並不清楚到底哪裡又發生了什麼案子。說起來，以開封府的人口度，天天一樁大案子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好象是滅門。”另一名捕頭說，“死了一家五口。”

“又是滅門？！”總捕吼了一句，又嘖了一下，臉更黑。

任何時候，滅門大案都是最能驚世人的案子，若是查辦不力，整個開封府，從上到下都要吃掛落，可現在哪裡有空去管這種案子？

“不管了，他回來！”總捕一掌把桌子拍得直晃悠。

桌上的銅板、銀錢和骰子，叮叮噹噹地掉了一地。本來正圍著桌子在賭大小的幾個捕快，看著自家的賭資滿地掉，咕地乾嚥口唾沫，卻是一不敢。

總捕心裡此時卻越發地煩躁。

一羣尋常時都是人五人六的捕快，此刻都鵪鶉一般低著頭，在熊一樣的總捕面前，比最聽話的乖兒子還老實。

這位總捕曾經有過一掌把一名拿刀的盜賊打得了癱子的記錄，也曾有拿著一鐵尺，一次過幹掉了七名強賊、四死三傷的過往，更有過誇獎下屬，把對方的肩膀拍臼的事蹟。

開封府衙中，除了知府能讓他低低頭，就是推、判，軍巡院使，哪個都得讓他三分。在他手底下聽命的捕快們，更是如同老鼠見了貓兒，青蛙遇見蛇一般畏懼他。

“你們都是一樣！”總捕卻不放過他手底下的一衆捕快們，唾沫星子直噴到了他們的頭上，“手上不管有什麼案子，全都給我放下，給我全力偵辦今天的案子。”他視線橫掃過一地的地面，“先都給我收拾乾淨。”

捕快們飛快地行起來，排好桌椅板凳，清掃好地面，中間或許有你揣了我的賭金，他拿了你的錢包，但沒人敢多說一句話，用最快速度把房間裡的一切恢復到原有狀態，然後站在了總捕的面前。

總捕在這過程中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一對虎眼瞪得銅鈴一樣，恨得咬牙，若是哪個人犯出現在他面前，說不定能給他生吞活剝掉。

“今天都堂前面的事，你們應該都是知道了，我也不想多費口舌了。”總捕的低沉嗓音充滿著怒意，“現在大府下了嚴令，要三天抓到人犯。都堂前面開槍殺人，殺的還是國子監的監生，而且還想栽贓給都堂。日他娘賊的，這膽子真是包了天。相公們對此很生氣。大府現在不好過，回頭拿我和王狗兒作伐。所以我現在更不好過。上這青袍子，都堂賜的，轉天說不定就給了。但我告訴你們，我若是好過不了，你們一個個的都別想好過，上面我袍子之前，我先了你們的皮！”

兩個快班，三十多捕快，一個個著脖子，聽著總捕的訓話。看見自己說完了，他們都沒個反應，總捕銅鈴一般的大眼中，如網都泛了起來，鮮紅一片。之如鬼神。

醋鉢大的拳頭捶在牆上，咚的一聲猶如重錘，鬆的牆皮撲簌簌地往下直落，承塵上的浮灰落了滿屋捕快一頭一臉，只聽總捕一聲虎吼，“還不都去給我查案！”

一羣捕快立刻爭先恐後，哄哄地衝出門去，不管查不查案，至現在不能在總捕面前晃，誰知道會不會被當出氣筒。一個掌上來，半條命就沒了。

幾個捕快出門時跌跌撞撞，差點就摔了，可剛剛站穩腳，更是勢如兔，一溜煙就轉過照壁去了。

總捕深呼吸了幾下，年紀大了，一番怒吼之後，就有些氣短。回頭釘住在牆角的書辦，“丁小乙回來，就讓他來見我。”

總捕坐在自己的公廳裡不知過了幾刻鐘，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一個悉的嗓音在外面詬罵著誰，還有一記記皮鞭著的啪啪聲，還以一陣陣悶哼。這種聲音，做捕快的很悉，是人犯堵住後被打時所發出的特有的聲音。

過了幾分鐘，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沒等總捕說話，就自己推門進來。一張略圓的年輕的臉，臉上帶著十分討喜的笑容，手長腳長，彷彿條的柳枝。剛剛經過運的樣子，呼吸稍稍急促了點，額頭上有一層薄汗。

“回來了？”總捕對年輕人很是和氣，方纔面對衆捕快時，彷彿一隻暴躁的熊，恨不得抓上兩個人吧唧吧唧地就生剝了下酒，而現在的總捕就像是吃飽了一樣，有些懶洋洋的，多了幾分和善，“怎麼回事，飛狗跳。”

年輕人抓了抓頭，扯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剛抓了個人犯回來，怕他進牢裡不老實，就先給幾下殺威棒。”

總捕先嘆了口氣，“殺威棒也不是到你來打，你這脾氣什麼時候改改。”老熊呼呼地搖著頭，問，“是西城滅門案的人犯？”

“就是他。”不知因爲什麼，年輕人的臉上笑容有些扭曲，“借錢不，殺了姑婆一家。”

“我說嘛。”總捕嘆氣，拿著慈和的眼神著年輕人，“難怪你打得那麼狠。”

年輕人扭了扭頭，不接茬。徑直說道，“這案子簡單的，看著就知道是生手，還是人做的，問了周邊的鄰居幾句，就知道是誰了。本來就想回來安排海捕文書，沒想，一回頭就發現人羣裡面有人鬼鬼祟祟的，帽子戴得老低，著脖子弓著腰，一看就不對勁。抓出來一問，就是那個人犯。”

他拿過桌上的涼湯，也不管是不是總捕喝過的，咕嘟咕嘟就是兩口，得意地笑著，“俺在快班裡辦差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般的人犯。這個做什麼的，那個語……”他瞇著眼，皺著眉，拼命地想，“在家裡坐著，兔子就自己撞上門來的……”

年輕人想不出那個語，眼地著總捕。

咚，總捕一捶桌子，聲氣，“我哪裡知道！”

總捕喊聲罵了一句，都是隻識得幾百字的半文盲，年輕人不懂的語，他一樣不懂。

他對年輕人說，“今天這案子破了就好。不然我就得你放下了。”

“爲什麼？”年輕人先是一愣，旋即明悟過來，“是不是又發生大案子了？”

總捕反問道：“中午都堂那邊的事你知不知道？”

“怎麼了？”年輕人偏了偏頭，神正經嚴肅了一點，“是不是廣場前的那些學生？”

“你聽說了？”總捕有點驚訝，“在西城查了一天案子，還能聽說到都堂事？回來路上聽到的？”

“猜的。”年輕人又有些小得意，“我說家裡沒人呢，原來全都是去跑都堂的案子了。”

總捕道，“那你再猜猜究竟是什麼案子。”

“叔公你今天還真有閒心。”年輕人唸了一句，仰頭皺眉，看著天花想了片刻，再低頭時，眼中漾著銳利的芒，“如果人犯確鑿就不用查了，是不是有誰在都堂前面殺了人就跑了？”

“這件案子就給你了，帶著你的人快去查，只有三天時間，別輸給其他人。還有，記得夜後照規矩回來報告。” wωω .тTk Λn .￠ ○

“‘什麼給你了’還不是所有人都要摻和。”年輕人怏怏然地說著，仰起臉，又說道，“叔公，你還沒說俺猜得是對是錯呢。”

總捕不耐煩地一擺手，“滾！”

……

年輕人得意洋洋地走到外間，空的快班廳裡面，就只有他的兩個跟班和三兩個書辦在門口扯淡。

一個書辦回頭看見年輕人，立刻蹦躂起，直跑上來，“這才過多久啊，就一天不要，都已經把賊人給抓住了。”他亮出大拇指，“小乙哥，好本事。”

“算不上，瞎貓撞上死耗子罷了。”年輕人謙虛著，眉眼卻揚起，越發得意。

另一個書辦嘆著氣，“這幾年，京裡的案子真是越來越多了。抓到作犯科的就送去墾荒，怎麼賊人還不見？”

年輕人說著，“也不看看京城裡面有多人，人一多，這案子能嗎？”

“人多真的是麻煩多。”年輕人的一個跟班道：“俺家在河東，太谷縣，縣城就幾條街，千來戶人，低頭不見擡頭見，來來去去都是面孔，幾年都不定有一樁搶劫的案子，更別說殺人了。”

一個書辦立刻取笑他，“可惜太谷縣沒有李二姐。”

另一個書辦跟著笑，脣邊兩撇鼠須上下飛，笑得煞是猥瑣，“李二姐一看就是能敲骨伐髓的，這幾天李三兒你神都不好，是不是腎虛。”

“你他娘才腎虛！”李三兒跳起來，拍著，扯著，“老子天生一桿金槍，豈是你等死蛇爛鱔比得上？”

“好了，不要鬧了。”年輕人這時候沉穩起來，“去收拾一下。有大案子了。”

“小乙哥，早上的案子文書還沒做好呢。”一個跟班著，手裡抖著一沓子空白的文案。

這些全都是結案時要填寫好的，以便集結檔，否則把人犯送去推那邊都不認。因爲朝廷推行一切公事需經案牘，得不衙前都得去學習識字。像年輕人認識的幾百字，全都是因爲要填寫這些文案被著學出來的。不過之後就能看懂案報告了，故而年輕人也沒怎麼抱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