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抵達保州已經五天了。

五天來，他按住麾下的主力兵馬，不顧手下將帥的呼聲，是在保州等了五天。

儘管安肅軍一個勁地告急，天門寨被遼國主力圍困的急報也是一天數條地傳來，但王厚就是不不慢，並不急著往安肅軍趕去。

李承之如今坐鎮大名府，做的是發派各資、人員的差事，從黃河對岸運來的軍資，以大名府爲起點，運送到邊境各軍州中。說起來他那個制置使，就是一個大號的隨軍轉運使。

因爲他是文，而且從來沒有上陣過，軍中對他的需求就是不給前線將帥添，並把輜重等事安排好，不拖後，戰後能公平的評定功勞，及時發下賞賜，就這樣已經足夠了。

也許是得到了都堂方面的提醒，或者說告誡，李承之一直很好的遵守了這幾條。

而王厚不同，他是一路經略安使，三衙員，高高在上的太尉。朝廷和軍中對他的要求，與對李承之的要求，兩面是截然不同。明知敵軍在彼，卻梭巡不進，畏敵不前四個字立刻就能砸到他的頭上。

但王厚就是不。

一開始還能說是將在保州與南下的北虜主力一決生死，可隨著斥候帶回來的報，遼主是打定主意把天門寨給攻下來，本不打算南下，王厚的遲緩就很讓人到難以忍了。

定州路的兵多有請戰，見到遼人連天門寨都拿不下的戰力後，封妻廕子對他們的力比遼人的威脅要大得多。

這兩天，上午王厚剛剛打發走一批前來求戰的將，下午就有另外一批趕來請戰。

王厚兼施地將他們都打發走了，他知道，向上面控訴他畏敵不戰的奏，多半已經送到大名府李承之的案頭上了。

不過王厚並不急，他有韓岡背書，即使李承之也要給點面子。何況慎重並非是壞事，尤其是在遼軍所擺出來的實力，遠低於預期，以此爲由，完全可以說服李承之遼人必有謀，需要時刻警惕，決不能貿然而。

王厚從早上開始，就待在擺著巨幅沙盤的大廳中，有將校前來請戰，他纔出去說上兩句。即使有人來報，說是城外的韓衙帶著兵馬沿路北進了，他也不過點點頭，說一句知道了。

王厚的帥司行轅，安置在保州一大戶人家的家宅中。說起來，這戶人家還與王厚有些瓜葛。主人家是雍秦商會的員，自順號出來，從平安號借貸，然後在河北與遼人做買賣，最後在保州買下的宅子，定居在這裡，有妻有妾有子，過得很是安逸。在王厚上任時，就遞了帖子拜見過。這次戰事開始，還給了王厚遞送了不過往蒐集的遼國報，等到王厚到了保州，就立刻把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宅子，借給了帥司衙門。

像這樣願意爲國出一把力的商人，在河北爲數衆多，不僅僅是陝西商人，河北本地的更多。這一次宋遼戰的起因，至明面上是因爲耶律乙辛扣押了商人，吞沒了商貨的緣故。

既然朝廷不棄商人，那商人又如何會不支持朝廷？

從這些常年行走在宋遼兩國之間的商人那裡，王厚得到了許多重要的報，甚至邊境附近的遼國據點中的將領、兵力、裝備，都已經整理在他手中。

除了商人，還有細作、、檔案，以及派出去的斥候，各種各樣的報途徑綜合起來，王厚早早地就確定了遼國出的兵馬數量，其主攻方向也確定了是在定州路上。

其餘兩邊路都不值一提。高關路，遼人派了不兵馬，但皆是千人左右的輕兵，打破了不村寨，但也一支支被高關的騎兵盯上，最近的消息，已經在說很多都逃回了界河以北。而真定府路，地形優勝，遼人就連擾用的輕兵都沒有派出太多。

不過讓王厚來說，若是耶律乙辛去攻打真定府，說不定能有一個驚喜。因爲出了一個韓氏族的靈壽縣，就跟韓鍾一樣，影響到了真定府路的防安置。依靠靈壽韓在朝中影響力，靈壽縣中十幾年來都沒有軍駐泊，也就是不需要供養軍。遼人不來，靈壽縣連個兵營都難找，等遼人剛剛南下，周邊駐泊軍移防靈壽的命令就到了，連帶著真定府路的防系，出現了一個個缺口。

只可惜遼人沒有把握到這個機會。至於太行山西面的河東，雖然王厚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況，但想想河東山川地理，只要不冒進，想輸都難。

俯看著河北邊地的微圖景，王厚也不嘆，遼國已經從中國的心腹之患，變區區邊患了。

黨項昔年雖是猖狂，依然只能在邊境上擾。即是軍連續輸了三次會戰，黨項人依然連長安都打不下來。但遼國便不一樣，軍要是在河北連敗三場，就如好水川、定川寨那樣的慘敗，遼軍就能殺過黃河來了。

黨項人的心思也只在陝西，沒敢窺伺開封，可遼人做夢都想要會獵於汴。

所以說一個是邊患，一個是心腹之患。

但如今的遼人，只能在邊境上擾一番，耶律乙辛所領兵馬倍於定州路，卻不敢南下。兩國相爭，比的就是國力，耶律乙辛能派幾十支千人隊去鄉中攻拔村寨，卻攻不下有火炮鎮守的城池。真要讓王厚來評價，遼國已經完了，茍延殘也不了多年了。

所以這一次對付遼國的關鍵，並非在征戰，而是在消耗。

就像遼人沒有南下保州一樣，王厚也不會貿然北上安肅軍。

他可以確定，耶律乙辛對天門寨圍而不攻，就是在等著他。

一個合格的統帥絕不會輕易踏進對手準備好的決戰之地，耶律乙辛如此，王厚也如此。既然雙方都不願輕易決戰，剩下的就看誰更有手段，著對方主前來決戰。

王厚後有鐵路，糧秣不虞匱乏，即使安坐在保州也不用擔心吃不飽肚子，軍心士氣更不必說。

所以韓鍾要修鐵路就讓他修好了，一條暢通無阻的鐵路等於是直刺遼軍的利劍，只要能保證鐵路暢通，半天之就能把一個將數千人，連人帶裝備一起送到安肅軍。

看耶律乙辛還能不能繼續守定在天門寨外？

……

韓鍾知道自己的任務就是餌。

他其實就是自己主跳上魚鉤，而且還是第二次。

但真正開始隨著一列維修列車，與五百多名士兵，以及上百名鐵路工人行走在野外，韓鍾就下意識地頻頻向四周觀，時不時的就擡起頭來，確認是否有遼軍出現在視野中。

四下裡皆是曠野，偶有幾座村莊，有的門戶閉，也有的已經只有殘壁斷垣。

遼國騎兵在保州以北的鄉間肆，破壞的不僅僅是鐵路，還有數以十計、百計的村莊。就是現在向遠去，就有幾道位於不同位置的煙柱，正滾滾散向天際。

在韓鐘的面前，被破壞的鐵路差不多有十丈長，下面的道砟一點沒有損壞，枕木也還好端端的鋪在石子上。鐵軌是用道釘固定在枕木上的，如果不是破壞枕木，只有拿著專用的撬才能起出道釘。

韓鍾看看枕木上專用撬留下的痕跡，搖頭嘆道，“要不是知道這裡是保州管，我都以爲是被拆去換修了。”

“估計是想要運走。”陳六說道。

“可惜這些遼賊要失了，皇宋的幹線鐵軌可沒有遼國的鐵軌那麼單薄。”韓鍾冷哼了一聲，安設在幹線鐵路上的鐵軌，單獨的一，長度和重量都不是用馬能輕易揹走的，他喚過左右，吩咐道，“撬下來的鐵軌應當就在附近，快去找找。”

一幫人命去找失竊的鐵軌了，爬上樹，走下河，鑽進草叢，只要有可能的地方都不放過。

陳六道，“跟上午的肯定是兩撥人馬。”

韓鐘點點頭，“作案手法都不一樣，肯定是兩撥人。”

上午修好的一段鐵路，遼人就是直接挖開鐵軌底下的道牀，在鐵軌下面填上了火藥，也不知填了幾百斤，四五丈長的一段鐵軌直接被炸了幾段麻花，有一節甚至飛到了幾十步外，扎進了樹幹裡。還留在道牀石子上的鐵軌，也有很長一段變了形，只能全數更換。對眼前這一段下手的遼人，就斯文多了，相較而言，大概是強盜和竊賊的區別了。

彷彿是爲了證明韓鍾方纔推斷的正確，才說了沒兩句話，派去尋找鐵軌的人就大聲道，“找到了，提舉，找到了！”

遼人把拆下的鐵軌，丟進不遠的河裡，河水清淺，在河岸上一眼就能看見水下的鐵軌。丟失的八一不。

幹線鐵路上的鐵軌都是上好鐵料，如果有閒暇，遼人肯定會直接拖回去，可惜沒有專用的鐵軌大車，他們甚至連運走都做不到。

待水下的鐵軌一地被拖上來，負責保州分局鐵路維修的員上來問道。“提舉，要不要換？”

這幾段被丟進河裡的鐵軌，只是在水裡泡了三五天，沒那麼快鏽蝕，如果看外觀，比韓鍾帶來的新鐵軌還要潔一點，新鐵軌到都蒙了一層鏽，而舊鐵軌至被車常年碾的正面，還沒有來得及生鏽，很多地方都是打磨過一般的，其實都還能用。

韓鍾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都換新的。”

舊鐵軌誰知道浸了水會有什麼問題，還是拖回去回爐比較好。至於節約，降低幹線鐵路中段的風險，就是最大的節約。

鐵路工人們從前面的車廂中拖下換用的鐵軌，扛到安裝的位置上，將一長達一尺的道釘捶進枕木中，將鐵軌牢牢卡住，又將舊鐵軌拖上後面車廂，晚上就拖回車站的修理廠。

這邊一地將鐵軌重新裝上，另一邊韓鍾又派人去檢查附近的鐵路。

既然遼人能明著撬走道釘，搬走鐵軌，那麼也有可能會玩暗的，拔下幾道釘，卻不挪走鐵軌，讓鐵軌只靠一兩道釘固定，日後要是日常檢查的維修工再疏忽大意，說不定哪天就出了車毀人亡的事故。

幾名維修工拿著長柄的錘子，向前後兩頭一路敲過去，噹噹噹的清脆聲漸漸遠去。

頭頂的太熱辣辣地炙烤著地面，韓鍾在太下待了一會兒便口乾舌燥，連背後的汗都曬乾了。拿過水壺，纔打開喝了兩口，就聽見陳六略嫌急促的聲音，“二郎，遼狗來了！”

韓鍾啪地把水壺的塞子塞上。列車車廂上方，哨兵揮舞著小旗指著西面的遠，韓鍾拿起千里鏡看過去，差不多在四五里之外，出現了一列騎兵的影。

千里鏡中，旗號分明，來自於皮室軍的契丹鐵騎，正直奔而來。

幾聲木笛猝然響起，正在忙碌著的鐵路工人們聽到之後，立刻丟下了手上的所有工作，飛快返回車中。剛剛走遠的維修工也扛著錘子狂奔而回，跳回到車廂裡藏起。

護衛工地的士兵全數起，結起三列橫陣。

這是神機營派到河北來的最銳的指揮，與韓鐘關系不錯的都頭張吉，排在前排隊列的最左邊。

指揮使過來向韓鍾請令，韓鍾沉聲道，“此都託付給指揮你了。”

指揮使大步走到隊列的最前，出佩刀平視前方，掌旗隨在他側，鼓手和號手則在隊列後站定。指揮使的佩刀一舉，咚咚兩聲鼓響，士兵們整齊劃一地開始裝彈。夾雜在隊列中的虎蹲炮組，也同時開始裝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