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帕子裡,裹著一朵被風乾的花朵,據花朵的形態,依稀可以看明白,這原是一朵的紅薔薇,隻是冬末早已過了薔薇開放的季節,如今剩下的也隻有這些乾花。
「果然是他!」四海提及黑貓的時候,靳月的心裡便有了猜測,如今見著薔薇乾花,沒有太多的意外,「真是魂不散!」
霜枝麵發白,「從衡州,追到了京都城,鬧了一場還不夠,這還想作甚?難道他要把咱們傅家的人斬盡殺絕嗎?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這般死咬著不放?」
「傅家的爛賬暫且不提,回頭你們去問傅家老爺子。」靳年瞧著帕子上的薔薇乾花,煞有其事的去看靳月,「平素自詡聰明,今兒不如猜猜看,到底怎麼回事?」
靳月凝眉,「你跟大師伯被人耍了吧?」
「嘖,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這是耍嗎?我這將計就計!」靳年極是不悅,這口吻,這態度,整個一瞧不起人嘛!
靳月丟他個大白眼,走到院子裡,擺弄他曝曬的藥草,「燕王府送出來的訊息,你也敢相信,還自以為了不得,真真不要臉。」
「之前還喊人家大師伯,回頭就開始挑唆我們師兄弟的。」靳年輕嗤,「這一次……」
還不待他說完,靳月便打斷了他的話,口吻涼涼的,「這一次要不是夜侯爺……嗬,還貓呢?估計你們兩個,連都不剩。」
「還不是顧殷自己造的孽?」靳年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的確……的確是自己太衝,太急於清理門戶,若不是顧殷謹慎,師兄弟兩個真的要栽在顧若離手裡。
靳月嘆口氣,「爹,當年我吃了的虧,落得那樣的下場,我不希你也赴我後塵,更不希傷你分毫,以後別衝了!」
若弔兒郎當的,靳年還能懟兩句,解解悶。
可靳月一本正經的樣子,讓他無從反駁,倒是乖順而認真的點點頭,「我知道這次是大意了,原想著若是此番能借著清理門戶的事兒,將一併除去,也免得來日再禍害你。誰曉得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艷的外皮下,竟是藏了那樣的禍心。」
「本沒有心,但凡有一點心,都不會殃及無辜。」靳月想起磯城之事,出賣磯城訊息的,有可能就是,若然如此……
靳月忽然覺得很諷刺,宋宴護了那麼多年的心尖尖,竟是個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若真的如此,待真相大白之日,他又當如何?是懊悔不已?還是不改初衷?
然則不管是哪種結果,都跟沒關係了,真相就是真相!
「這事你莫再憂心,給我來置,免得到時候沾上你,又得沒完沒了。」靳年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這也是之前裴春秋和他商量好的,這件事斷然不能把靳月再帶進來,畢竟顧若離這人心思太歹毒,誰知道會不會又設好套子,往靳月上扣黑鍋。當日宋嵐失蹤,燕王府都能找靳月麻煩,若是再來點風吹草……
「爹,你跟大師伯到底是怎麼打算的?」靳月低聲問,「個底,我也好有所準備,不然那你日鬧失蹤的,我哪裡能放心?」
靳年眉心微凝,這話也有道理,「你過來!」
父兩個湊在一塊咬耳朵,霜枝和明珠麵麵相覷,一時半會的也沒敢上前,但願他們的計劃是好的,但願不會上了顧若離的當。
靳年沒事,靳月自然能放心的離開,囑咐兩句便也沒再多說。
「夫人,您若是擔心……」霜枝抿,「請月照姐姐多看著點就是,總歸不能讓那人得逞,這般心思歹毒,天理不容!」
靳月一直沒說話,滿腦子都是那隻詭異的黑貓。
事實上,並不怎麼擔心顧若離,大家也不是頭一回手,顧若離有幾斤幾兩,靳月心裡還是有底的,唯一看不見不著的,就是那隻黑貓的主人。
到底是什麼仇什麼怨,讓人從衡州一路追殺到了京都城,如此鍥而不捨,若說沒有海深仇,誰信?
「海深仇?」靳月咂著這四個字的含義,「傅家在生意場上,應該得罪過不人,若要查起來還真是不容易,但既然是一路追殺,傅家的人應該有所覺才對!」
明珠皺眉,「沒聽說傅家有什麼深仇大恨的仇家,就算生意場上的對手,最多買個兇便也罷了,何至於如此糾纏這般麻煩?」
「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靳月著眉心,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也許,有個人會知道一些傅家的前塵往事。」
霜枝抿,略帶憂慮的低語,「您說,公子?」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我若是去問他,他未必會說。」靳月撇撇,「他那麼好臉麵,還是罷了!我有個更合適的人選,走,回家去!」
霜枝和明珠沒想到,夫人所說的,更合適的人選,竟然是李芝蘭。
「你們在亭子外候著!」靳月道。
霜枝和明珠行禮,「是!」
與玲瓏一道,退出了亭子。
竹簾徐徐放下,擋了外頭的冷風,裡暖著火爐,二人懷中皆抱著手籠,倒也不覺得冷。
「三嫂的子可有好些?」靳月問。
李芝蘭許久未見著靳月,如今難得見著,自然是高興的,連連點頭道,「好多了,你平素影子都見不著,今兒總算想起我來了?」
「三嫂說的哪裡話,我也想悠閑,奈何手頭上的事兒實在太多,不出來。」靳月笑盈盈的瞧,手剝著桌案上核桃,「對了三嫂,你嫁到傅家也有些年頭了,我、我有點事相求,不知道您能不能……」
李芝蘭極是好看的麵上,漾開淺淡的笑容,似乎早就猜到靳月的心思,將剝好的核桃仁放在小碟子裡,送到了靳月跟前,「問吧!」
「三嫂不推諉一番?」靳月眨著眼。
「核桃要去皮兒,不然會有點。」李芝蘭笑著顧左右而言他,蔥白的指尖撚了一瓣核桃仁,似乎在教如何去皮。
靳月瞧著眼前的李芝蘭,眉眼緻,就跟仕圖裡走出來似的,溫得讓人極是舒服,也不知那傅雲驍是修了什麼福,竟然得了這麼個俏佳人,卻還不知道珍惜。
「我嫁到傅家數年,很多事都知道,隻是無人敢說,也不知道找誰說。傅家,家大業大,人多口雜的,很多事不像表麵上看到的這樣簡單!」李芝蘭輕輕吹一口氣,將指尖的核桃皮拂去。
瞧著白的核桃仁,李芝蘭角噙著笑,輕輕擱在靳月的碟子裡,「吃吧!」
「謝謝三嫂!」靳月笑得眉眼彎彎。
李芝蘭嘆口氣,心思細膩如,舉止溫如,「溫端莊,賢良淑德」這八個字用在上,委實半點都不為過,「問吧!我若是知道,都會告訴你。」
「三嫂,我其實是想問,你知不知道傅家有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的對頭?比如說……」靳月想了想,這該如何形容呢?
李芝蘭指尖一頓,極是好看的,線抿,「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了。」
「三嫂?」靳月有些猶豫,「若是不方便說,那我不問就是。」
李芝蘭搖搖頭,繼續手上的作,「沒什麼不能說的,你也是傅家的人,這些事也該做到心裡有數。傅家有五個兒子,傅家長子和四子都是大夫人所生,二公子和我家那位是柳姨娘所出,五公子是老爺的老來子,原本大戶人家子嗣多,實屬正常,怪就怪在傅家的子嗣,命運多舛!」
「命運多舛?」靳月想起了傅九卿的病。
弱,確實命運多舛!
「其實當日在衡州,發現那多薔薇的時候,我就有過異樣的覺,但是府裡的人諱莫如深,我也不敢多說什麼,今兒你問了,我自然是要說幾句的。」李芝蘭眉微蹙。
靳月對李芝蘭有救命之恩,有些話不可對外人言說,但不能對靳月瞞這些,萬一來日出了什麼事,那自己便是恩將仇報,該死至極!
「在我沒嫁過來的時候,家裡人便打聽過傅家的事,大夫人年輕的時候也算是芳名遠播,聽說最的便是紅薔薇,在衡州傅家的後麵,有一片薔薇牆,其實那便是老爺以前為大夫人所栽種,後來荒廢,沒人再敢去哪兒,是跟大夫人所生的長子有關。」李芝蘭低低的開口。
靳月是見過那片薔薇牆的,當時覺得好看的,對了,也是在那裡……見到了那隻貓。
「不是夭折了嗎?」靳月問。
李芝蘭點頭,「說是一出生便子不好,胎裡不足導致……五六歲了,還是不能像尋常孩子那樣站起來,更別說下地走路了。吃了不葯,看了不大夫,都說不太好!」
「後來呢?」靳月追問。
李芝蘭想了想,「後來有一天,掉河裡……沒了!」
「他不是腳不好嗎?那怎麼掉河裡?風刮過去的?」靳月眉心突突跳,「這也太扯了吧?」
李芝蘭被逗笑了,「可就是沒了!淹死的。」
吃著核桃仁,靳月了懷中的手籠,「三嫂,你信嗎?」
「不信。」李芝蘭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如你所說,他不會走,怎麼可能自己去河邊,何況年紀那麼小,去河邊作甚?散心也不至於散到危險的地方,不善水者不近水,這是最基本的道理。但是這件事,便是這樣遮掩過去了,至今沒個答案。」
靳月很不明白,「老爺子嗣多,不查倒也罷了,但是大夫人當時應該隻有這麼一個兒子,難道孩子死了,也不懷疑,也不追查嗎?為什麼會去河邊?是誰帶著去河邊?去河邊作甚?又是如何掉下水的?」
「月兒!」李芝蘭溫的輕喚著,眸中略顯無奈。
靳月抿,若有所思的,「三嫂,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大戶人家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吧?嫡庶分明,長子嫡孫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你可知曉?」李芝蘭麵微白,「生在這樣的人家,很多事不能自主,多多都有自己的無奈。」
靳月指尖一頓,核桃「吧嗒」碎裂,眉心皺川字,不敢置信的著李芝蘭,「三嫂,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雖然讀書識字不多,可我也知道一句話,虎毒不食子!」
「也許不是老虎自己做下的,可既然做了,那就……就得有個圓滿。」李芝蘭言又止,「這些也都是聽府裡的人所說,後來伺候過大公子的人,要麼被變賣為奴,要麼被趕出了府,皆下落不明。我嫁府中的時候,婆婆叮囑過一句,府中止養貓,萬不可靠近薔薇牆。」
靳月握碎裂的核桃,沒有說話。
「那裡,曾經鬧過鬼。」李芝蘭說這話的時候,麵極是擔慮,「嚇著了?」
靳月搖頭,「被棄隻能算是可憐,怎麼可能被嚇著?」
若是回到從前,大概也會覺得,自己是沒人要的孩子,否則怎麼會落在燕王府的手裡,變那樣可怕而麻木的殺人之劍。
但現在知道了慕容家的遭遇,很慶幸自己還能留條命,活著見到兄長,沒缺胳膊沒缺的活到現在。靳年給了父,兄長給了親,而傅九卿……全了此生幸福。
「這麼說也對。」李芝蘭點點頭,「從那以後,府中便沒人再提起過大公子,但老爺也沒扶正我婆婆,二公子還是二公子,終究是庶出,終究做不了嫡子。原以為四公子出生之後,這局麵會有所改變,誰知道四公子竟然又病了一場,因為救治不及時,了現在這副模樣。」 靳月心裡沉甸甸的,「其實四哥不傻,他隻是比尋常人反應慢一些,此前嘰嘰喳喳的,鬧騰不停,隻是想讓大家都高興點,讓大家能多關心他一些。」
「可不管怎麼說,在大家眼裡,他就是個傻子,不了氣候上不了檯麵。」李芝蘭說的是事實,「現在傅家還有三個兒子,都是庶出,在爭奪家產上便是不分伯仲。錢是個好東西,能讓人食無憂,富貴榮華。但也不是個好東西,它能讓夫妻反目,手足相殘!」
靳月羽睫微垂,「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李芝蘭就是這個意思。
靳月驀地抬頭,咬了咬,低聲問,「三嫂,那大公子真的死了嗎?他葬在何?」
李芝蘭搖搖頭,「府裡沒人提過,我也沒敢問,不過我婆婆和大夫人,以及府的一些老人,應該都知道點,但是這些年我也沒見著有人提起過祭拜。對了,大夫人自打來了京都城之後,一直神神道道的,很是嚇人!我前兩日經過院子的時候,悄悄看了一眼,差點沒把我嚇死。」
「我聽四哥說,唸佛。」靳月眨著眼,「大概是有點迷了吧?」
李芝蘭咬,子微微前傾,愈發湊近了靳月,「我聽到裡一直唸叨著大公子的名字,好像是在超度!」
「超度?」靳月愕然。
李芝蘭連連點頭,大概是想起了孫氏的那副樣子,麵瞬時白了些許,「裡一直喊著,東臨東臨的……眼神都不太對,看人都是直勾勾的,讓人瘮得慌!」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靳月撇撇,「這裡頭應該有問題。」
李芝蘭嘆口氣,抱了懷中的手籠,「那又如何?當初還有人說呢,說大夫人是虧心事做多了,所以長子夭折,子癡傻,都是報應在孩子上了。」
靳月沒說話,眸微沉。
直到天不早了,李芝蘭才起離開,免得傅雲驍回來,又讓吃苦頭。
「夫人怎麼了?」霜枝回著明珠。
明珠搖搖頭,「這般癡愣的神,彷彿是遇見了什麼事,一時接不了?」
「明珠!」靳月忽然起,「給你一個差事。」
明珠當即正,快速行禮,「夫人隻管吩咐。」
靳月瞧了一眼被風吹得左搖右擺的燈盞,眸幽沉,結從何落,就該從何解!
傅東臨?
傅東臨!
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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