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二當家的時候，安康生的視線，一瞬不瞬的落在靳月上，眸中晦暗不明，他與傅九卿是同樣的心思，既盼著想起，又怕想起。

事實上，明珠亦是提著一口氣，生怕當中出岔子。

「我、我真的不知道，磯城一戰失敗之後，二當家在逃難的路上失了蹤，從此再無蹤跡。」男人氣息奄奄的開口，「他、他現在是生是死，沒人知道，我們也一直在找他！」

靳月溫吞的放下手中供述狀，眉眼間凝著散不開的霾，下意識的看了明珠一眼，心裡像是卡著一刺，咽不下拔不出，淋淋的滋味漫過咽，真是令人作嘔。

「沐老莊主知道二當家在哪嗎？」靳月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當年的事，必須給自己，也給死去的和活著的那麼多姐妹，一個明明白白的代。

男人搖搖頭，「我知道的、知道的就這麼多，其他的委實不知……」

「月兒！」就在靳月還打算追問之際，安康生阻止了，拽著眼睛發紅的，快速離開了刑房，「冷靜點，他知道的……大概真的就這麼多，你就算殺了他也沒用！」

靳月沒說話，長長的羽睫半垂著，盡量掩著眼底的波瀾壯闊。

「月兒，兩年了，很多真相都已經蒙了塵，你若太過著急，必定會殃及無辜，這是你想看到的局麵嗎？」安康生溫聲寬，掌心搭在的肩頭，輕輕摁了一下，「人都已經在我們手裡了，不是嗎？忍耐，是獵手必備的條件！你忍住了，就會有人忍不住，月兒，明白嗎？」

靳月抬頭看他，「這些日子，我時不時的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可我連不整個畫麵，哥，你知道什麼缺失嗎？就是那些事，你明知道在自己上發生過，但你全都忘了，你試過去記起來，卻是那樣的無力。就好像生命不完整，沒有過去的人其實很恐慌！」

周遭沒什麼外人，安康生輕輕抱住，「如果你記起來了，給自己一點緩衝的時間，不要太過衝的去做某個決定，就當是哥哥求你，好嗎？」

靳月點頭，仰頭他，「哥，過去就是過去，我隻是想把過去撿回來而已，並不想因為過去而做出什麼令我後悔一生的決定，你莫擔心！」

「明白就好！」安康生鬆開，滿臉愧疚的著，「很抱歉，沒能在你需要保護的年紀，出現在你邊，讓你孤獨的長大，以後……哥哥都在！」

靳月眉眼彎彎，笑得眼眶通紅，「這麼煽……怎麼還沒見你，替我勾個嫂子回來？」

安康生被他逗笑，溫潤的笑意讓人如沐三月春，「小丫頭不要管太多閑事，免得你家相公嫌你嘮叨，回頭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敢！」靳月撇撇，「沐老莊主呢？」

「好吃好喝的待著，訊息放出去了，估計他背後的人得了訊息，必定以為他已經背叛，隻要咱們耐得住子，就一定能釣到這條大魚！」安康生音沉沉。

靳月頷首，「我忍得住！」

「羅捕頭去金銀賭坊抓歪眼老四，很快就會回來。」安康生領著往外走。

靳月瞧著明珠，「歪眼老四是誰？」

「不知道！」明珠搖頭，「此前奴婢在養傷，這些事都被遮掩著，尋常人本無手，而且當時……朝廷有令，誰都不敢去這燙手的山芋。」

安康生走在前麵，「歪眼老四一直廝混在金銀賭坊裡，這人不太好抓，各種關係錯綜複雜，而且太過頭，等抓住了他，你們就知道原因了！」

「賭坊的事，奴婢不太知。」明珠低聲道。

靳月點頭，明珠都不知道，更是聽都沒聽過，歪眼老四……是關鍵人？方纔的供述狀上麵，似乎沒說什麼歪眼老四啊！

「你們是怎麼知道，有這麼一號人？」靳月追上去，與安康生比肩而行。

「管事代的！」安康生低聲開口，「沐老頭半個字都沒說，大概是以為管事跑了，等著管事找人救他，所以現在死扛。他死扛，咱們就在外頭給他捅婁子，等他明白過來，什麼都完了！」

靳月豎起大拇指，笑靨如花，「高！實在是高！」

「沒辦法，死扛也有死扛的法子！」安康生瞧著灰濛濛的天，「樹挪死，人挪活！月兒，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代。」

正說著話，羅捕頭垂頭喪氣的回來，咬著牙直罵娘，「滾他大爺的，竟然跑了，裡裡外外都搜遍了，就是找不到人！整個賭坊都被包圍了，還能去哪？」

「沒抓到人？」安康生疾步上前。

羅捕頭撓撓頭，「我們包圍了前前後後，他就在賭坊裡，可找不到人，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可還圍著？」安康生忙問。

羅捕頭頷首，「我實在尋不著人，所以來尋你的，你……」

「走！」安康生二話不說就往外走，「歪眼老四絕對不能落在別人手裡，否則……定然會被滅口。不過，你確定人進去賭坊裡了？」

羅捕頭很是肯定，「我老羅敢打包票，絕對進去了！」

「人丟了？」靳月皺眉，「走！」

金銀賭坊不是京都城裡最大的賭坊，但卻是最龍蛇混雜的賭坊，往來這裡的都是三教九流，最為混不吝的角，別瞧著進來的時候是人模狗樣的，若是了這層皮，裡麵不知塞了什麼醃臢貨。

府衙的人前後圍攏著，一幫打扮古怪的江湖人杵在門口，就這麼目不善的打量著府衙的人。

「正盡興，真掃興！」

「嗬……」

安康生皺眉著靳月，「在外麵等著吧！」

「我不怕！」靳月跟著他，跟在安康生走進賭坊，「是他們該怕我！」

黑森森的賭坊，各種道散落在地，在樓梯口杵著兩個壯漢，雙手環，瞧著便是兇神惡煞，擺著一副狠戾的模樣，居高臨下的睨著眼前眾人。

羅捕頭率先走在前麵，「讓開，讓坊主把人出來！」

「府衙的人搜了一遍又一遍，打量著是要吞了我這金銀賭坊啊！」為首是個頭大耳的男人，走起路來都是搖搖晃晃，大腹便便的從二樓下來。

底下有人趕搬了一張凳子，男人溫吞的坐下，吊著煙桿子吸了兩口，全然不把府衙的人放在眼裡，「天子腳下，咱們行的正坐端，卻遭了這樣的無妄之災，你們是不是得給個說法？我這金銀賭坊雖然不大，卻也得養活這麼一大票的人，若是連這名頭都立不起來，以後還怎麼做生意？」

「笑佛陀，這是京都城，我們是府衙辦差，把歪眼老四出來！」羅捕頭低喝。

被稱為「笑佛陀」的男人，咧著厚笑得慈眉善目，將煙桿子往桌角輕敲兩下，樓梯口的兩個壯漢當即走了過來，「羅捕頭該知道，朝廷是不大管咱們這些江湖人的，我笑佛陀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號的人，今兒你鬧了一場，咱們也沒說什麼，但若是再得寸進尺，可就別怪咱不客氣！」

「夫人？」霜枝悄悄遞了凳子。

靳月眉心微凝，聽出來了，這是江湖人支的場子，隻要他們沒有作犯科，朝廷是不怎麼敢惹這些江湖人的，即便是羅捕頭來辦案，也得按照江湖人的規矩來。

「人確實在這裡！」羅捕頭道，「笑佛陀，歪眼老四與一樁案子有關，還您能高抬貴手，把人出來！」

笑佛陀垂著眉眼，慢條斯理的裝著煙，渾然不搭理羅捕頭。

「有點意思！」靳月手一支，穩穩的坐在了賭桌上，晃著雙腳，目探究的著眼前的笑佛陀。

許是驚了一下，笑佛陀皺眉打量著靳月，「元禾公主！」

這名聲在京都城，打得何其響亮，想讓人不知道也難，隻是沒想到，今兒竟然會出現在這裡。可那又如何，這是江湖人的場子，公主隻是朝廷承認的公主。

「你說了，這是江湖人的地盤，所以你可以忽略我！」靳月瞧著案頭隔著的堅果盤，抓了一把花生，旁若無人的剝著。

笑佛陀微微皺眉，「出去！」

「放肆！」明珠冷然。

靳月嚼著花生，眉睫揚起，以手自指，「我？」

下一刻，笑佛陀笑了，真真笑得慈眉善目，卻讓人看得渾發，有種不寒而慄的覺，「請公主，離開！」

「我若是不走呢？」靳月笑問。

羅捕頭冷然，「笑佛陀，你敢對公主不敬？！」

「公主與我何乾？」笑佛陀把玩著手裡的煙桿子，「我這兒隻認錢，不認人。」

明珠正上前，卻被靳月輕輕拽了一把，「你作甚去？同他打一架？你是他對手嗎？」

「夫人？」明珠愣怔。

「他下來的時候，腳盤有多穩，你自己心裡清楚。」靳月慢條斯理的剝著花生，「孫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善戰者。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笨蛋！」

安康生袖中蜷起的手，徐徐舒展，這丫頭……有後招。

「江湖人道，四海之皆兄弟，咱們隻想抓住歪眼老四，您這樣包庇著他，對您有什麼好嗎？」靳月吹去掌心裡的花生皮，若無其事的挑眉看他，「把人給我，我欠你一個人，來日若有什麼難，隻要不違背江湖道義，我靳月一定全！」

「嗬，好大的口氣！」笑佛陀起，「年紀輕輕一姑娘，吹牛的本事還真是……」

靳月從隨小包裡出一樣東西丟過去，作極為隨意，瞧著不在意，繼續漫不經心的剝著手裡的花生，從容之態，沒有半分怯場與懼。

笑佛陀隻覺得掌心裡著涼意，幽幽攤開掌心，那銀利利的柳葉鏢，靜靜躺在他的掌心裡。原是稀鬆平常之，但是久在江湖之人，自然知道此的妙用。

眉心陡蹙，笑佛陀故作不知，「就這麼一支暗鏢，也想傷人？」

「這意思是……收了？」靳月笑問，「坊主可要做好決定，您是收……還是不收？這金銀賭坊，養活這麼多人不容易，做到今日局麵也不容易，若是就這麼毀了去，委實可惜！」

笑佛陀終於不笑了，瞇起危險的眸，冷然拂袖。

所幸明珠接得快，接住了轉回的柳葉鏢，心頭砰砰跳，這力道……委實不可小覷。

「就憑你，也想糊弄我？」笑佛陀冷然，「把拿下！」

「誰敢！」明珠目颯颯。

靳月摁住明珠，從桌案上跳下來，「我留下來，明兒這個時候你們再來接我，若是這金銀賭坊還能有一人活著走出去，我就死在這門口！行了，都回去都回去。」

「坊主？」壯漢低語，「好像有點……認真！」

笑佛陀也掐不準，這年紀輕輕的元禾公主，是不是真的……和離魂閣有關？若然是離魂閣，那還真是不好惹，那幫亡命之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若是明刀明槍，還真是沒什麼，大不了一死，怕就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金銀賭坊！」靳月兩手支在案頭，子微微前傾，「或者歪眼老四？坊主自己選擇，你既然要跟我將江湖規矩，那我便尊重你，用江湖人的方式來了斷！」

「為了一個外人，值得搭上整個金銀賭坊嗎？」安康生補刀。

笑佛陀猶豫了，若是旁的倒也罷了，但是這個……離魂閣？離魂閣在數年前就被人剷除，但前不久又開始冒頭，所以不得不防！

「你真的是？」笑佛陀皺眉。

靳月負手而立，冷然勾，滿邪氣的瞧他，「坊主覺得是，那便是了！人活一輩子，為不相乾的人丟掉命，何其不值，坊主以為呢？」

「把人……帶出來！」笑佛陀終是開口，「元禾公主，你若是騙我，我定不會放過你！」

靳月笑而不語。

歪眼老四被人從地窖裡拽出來，直接丟在了地上，摔得四腳朝天，俄而快速爬起來，頂著獨眼快速掃過周遭，極是慌的問，「你們、你們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