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番外一 玉扣緣
顧淮卿第一次見到景琛,是在平江城的一個酒樓裡。
景韶給他傳信說睿王近日會到平江來找他,於是他就又有理由不回去了,反正有能幹的淮相給他理所有政務,能晚回去一天就多賴一天。
那一日風和日麗,顧淮卿到清水河畔常去的那家酒肆喝酒,就看到他最喜歡的那個靠窗的位置已經給人佔了。不悅地皺了皺眉,抓住小二扔了塊銀子過去:“讓那裡的人挪地方。”
小二爲難地拿著銀子,這位公子是常客,但現在坐著那位也是著華貴一看就得罪不起的,一時有些犯難,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分量著實不輕,咬咬牙,將布巾往肩上一甩就朝那邊走了過去。
景琛獨自坐在窗邊的桌上看著外面的清水河,觀察著平江城裡的繁華景象,侍衛們坐在鄰座不敢打擾,正在這時,小二突然走了過來。
“客,真對不住,這個位置小的先前訂給那位公子了,您看給您換到鄰桌行嗎?”小二指了指不遠的顧淮卿。
那邊的侍衛聽了很是不悅,正要起理論,被景琛用眼神制止了。景琛順著小二的手看過去,就見一個穿雪白外衫的人站在不遠,面容俊,氣質清貴,不像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在那人看過來的同時,顧淮卿也在看他,神俊朗,不怒而威,更重要的是,長得與景韶有七分像!顧淮卿愣了一下,立即快步走了過去:“小二,我讓你找個靠窗的位置,沒有便罷了,怎的讓人家挪位置!”
小二目瞪口呆地看著顧淮卿,見他沒有要回銀子的意思,忙順著他的話陪了幾句不是。
“在下衝撞了,還公子恕罪。”顧淮卿笑著朝景琛拱了拱手,
景琛看了他一眼,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自然看得分明,只是不知這人爲何改了主意,淡淡地應了句:“無妨。”
顧淮卿看著眼前的人,明明與景韶長得相似,氣質上卻是天差地別,那種沉穩高貴的氣質不自覺地會把人的目吸引到他上,卻又讓人不敢直視。雖說他大致猜到了這人的份,但景琛並不知他是誰,思及此,顧淮卿突然有了個好玩的主意。
淮南王向來風流不羈,遇到人總忍不住上去調侃一二,仗著自己皮相好,有人會冷臉相對,當然景韶那個只懂揮拳頭的傢伙除外。於是,打算蹭吃蹭喝的顧淮卿自覺的坐到了景琛對面,笑著道:“相逢即是有緣,我觀公子腰間的……”說著朝景琛的腰上瞄去,想著他定會帶有佩劍這類的,自己又好寶,鑑賞一二也有個話聊,看了一圈頓時語塞,景琛腰間沒有刀劍!
“什麼?”景琛蹙眉,覺得這人有些莫名其妙。
“呃……玉扣不錯,”顧淮卿被對面的人一瞪,頓時腦子打結,順就說了出來,“可否借我一觀?”
景琛的臉頓時黑了。
這一切皆是孽緣的開始。
而如今的盛元帝,正看著手中的太祖手札,只覺得頭疼無比。
說是手札,裡面關於治國的東西卻很,大部分都是太祖偶然心來記的一些小事,只是關於淮南封地的事寫的最多。
太祖言,他與三個反王一起打天下,唯與顧夕最親厚,兩人結拜爲兄弟,時常同塌而眠。其中,太祖用了整整一頁來描述顧夕的,看得景琛角搐,沒想到被後人奉若神明的太祖當年也風流過。後來的事便是滿篇嗟嘆,前朝民風並非如此,男子是不能與男子親的,太祖設大辰律,一意孤行要把可娶男妻列進去,然而努力再多,淮南王終究也沒有嫁給太祖。
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不過太祖最後確確實實地寫在手札上,警告看到這份手札的後人,不得主侵犯淮南封地,且要撤藩就得娶淮南王爲後,且任的羅列了種種規矩。
景琛闔上手札,輕嘆了口氣。太祖當年說的是準娶男妻,只是這麼多年律例一再完善,民間也形了庶子娶男妻的不文規定,纔會變今日這種局面。歷代皇帝之所以沒能收復淮南,一則要娶也得淮南王願意嫁,弄不好就是開戰;再則要娶淮南王,淮南的員皆要朝爲,對皇權也是一大威脅。
“啓稟皇上,王求見。”太監總管稟報道。
“讓他進來。”景琛了眉心。
“臣弟參見皇上,吾皇……”景韶跪下行禮,還沒說完就被景琛打斷了。
“什麼事?”景琛擺了擺手讓他起來,太監們識趣的退了下去。
“哥,”景韶自覺的爬了起來,湊到自家兄長邊,瞄到了景琛手中的泛黃小冊子,“太祖手札上到底寫了什麼呀?”這兩年景韶越想越覺得太祖定然是在天有靈,當年他滅了淮南就突然被許多人誣陷,最後死在封月山;今世他沒認真打,但宏正帝堅持要撤藩,結果就被太祖提前收了去。所以他特別想知道,太祖手札上到底說了些什麼。
景琛把手札到掌下不給他看:“你跑來做什麼?”
“哦,顧淮卿進京了,非要住到我府上,”看到皇兄的眼神突然變了,景韶以爲自己說錯了話,了脖子一本正經道,“臣弟來稟報一聲,淮南王帶著太祖訓前來,求見皇兄。”
太祖訓乃是太祖臨終前親手所書,給淮南王的保命符,據說初代淮南王接到訓之時伏地痛哭,沒幾日也跟著太祖去了。
淮南王帶著太祖訓進京的事很快便傳遍了京城。
朝堂上議論紛紛,都在猜測太祖訓是什麼,景琛猜到了其中的東西,但當顧淮卿當著滿朝文武念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額角青筋突突跳。
顧淮卿站著朝堂中央,仰頭看著龍椅上高高在上的俊帝王,似笑非笑地等著他開口。
朝堂靜得可聞銀針落地,只因這太祖訓太過驚世駭俗了!
“既然有此等訓,朕自當遵從太祖之意,”景琛面不變,眸深沉地看著顧淮卿,“卿可繼續守著淮南,賦稅納貢一切照舊便是。”
顧淮卿眼中劃過一失,不過帝王的反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立時跪地謝恩:“臣自當竭盡全力,爲吾皇守好淮南。”
盛元三年,淮南王當朝宣讀太祖訓,四月返還主城丹,五月進犯江州。
“皇上,淮南王仗著太祖訓在江南胡作非爲,且淮南離京八百里一馬平川,留著著實危險啊!”兵部尚書苦著臉道。
“皇上,前些年征戰四方,國庫已經出現虧空,如今大局初定,正是亟需休養生息之時,實在不宜再開戰了。”戶部尚書也跟著幫腔。
景琛坐在書房的書桌後,面無表地聽著幾個重臣的商討,心裡慪得不行,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某位鎮國親王。
景韶正往裡塞點心,被自家皇兄瞪了一眼差點噎住,趕喝了一大口水。
所謂淮南王進犯江州,其實就是顧淮卿爲了婚,又吞了一座城池,然後趴著不;而國庫虧空,就是景韶出去打仗花的,私藏了好多錢,後來都老老實實上繳給景琛了,甚至顧淮卿也把自己的那一份上繳了。但這些明面上都沒法說,那些錢景琛只能暫時收著,若是直接填到國庫裡就是擺明了景韶的罪證。所以景琛無奈之下,只能多瞪幾眼弟弟出氣。
“皇后仙逝,後宮無主,皇上何不就答應了淮南王……”馬卓小聲說道。
幾個老臣對了一眼,不敢出聲。
“爾等也是這般想的嗎?”景琛掃了一圈衆人。
“馬侍郎說的有理,不過此事還須從長計議……”戶部尚書低聲應了一下,歷來的淮南王都沒有願意嫁到宮中的,難得有一個特別的肯嫁,若就此收了淮南封地,可是造福子孫萬代的大好事。不過皇上不願意娶,他們也不敢多說,畢竟皇上沒有納過男妃,甚至從出宮建府就沒有寵幸過男人,想必是不喜歡男人的……吧?
等大臣們走了,景韶見兄長心不好,也跟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卻被景琛一把揪住了領,苦著臉被拖去下棋。
看著滿盤的黑白子景韶就頭疼,他對琴棋書畫向來沒什麼天賦,何況是跟兄長對弈,只有被殺的命運。
景琛看著弟弟皺著鼻子被殺得七零八落,煩的心漸漸泛起一愉悅:“你也不說跟含章學學,到現在還是這麼不長進。”
“君清老哄我玩,不肯跟我好好下。”景韶撓撓頭,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裡放,就隨便塞了個地方,果不其然被哥哥逮住,連著吃了好幾個子。
“小韶,”景琛看著提起王妃就眼泛笑意的弟弟,“當初含章未曾封侯的時候,你可想過放他離開?”
“啊?”景韶著棋子呆了呆,雖然不知道哥哥爲什麼突然問這個,還是老實地搖了搖頭,“沒想過。”
“他嫁給你就只能困在宅的方寸之地,你就忍心?”景琛沒有再落子,直直地盯著景韶看,這一點正是他這些日子想不通的地方,他自問對顧淮卿並非無心,只是不知自己是貪他的容貌還是當真了心,只是想到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人會被困在後宮裡跟一羣人明爭暗鬥,心中就一陣煩躁。
景韶聽出了哥哥的話中之意,把手中的黑子在指間靈活地轉了轉:“我是憐惜君清,但是我更知道,除了君清我再不會喜歡他人,而他沒了我也不見得就能過得開心,只要能同他在一起,他要什麼我都盡我所能給他,定不會讓他委屈就是了。”
景琛靜靜地聽著弟弟的話,不落子也不言語。
“哥……”景韶看著哥哥,終忍不住嘆了口氣。出門前自家王妃一再告誡他,對於兄長與顧淮卿的事,不能直接勸,因爲景琛作爲一個帝王定然比他考慮得更周全。自古江山人不可得兼,如今有這般好機會,他一直不知道哥哥在猶豫什麼,卻原來是憐惜顧淮卿……
弟弟離開後,景琛坐在花園裡,看著滿目落花。
“每代淮南王都顧淮卿,那你兒時可有別的名字?”那是他看著那人緻的臉,鬼使神差地就問了出來。
“你把玉扣給我,我就告訴你。”記憶中的顧淮卿笑得一臉不懷好意。
“不說便罷了。”自己那時候看著他的笑覺得極,便沒有計較他的無禮。
“夕,”顧淮卿手搶了他的玉扣,笑得顛倒衆生,淮南世子當以夕爲後綴取名,“我小時候,夕。”
盛元四年二月,皇后仙逝滿週年,朝臣請立新後。三月,盛元帝宣旨,尊太祖訓,迎娶淮南王顧淮卿爲後,撤淮南封地。盛元帝賞識淮相才華,封爲左相。
雖然顧淮卿算是繼後,但因是太祖訓,元后又是王府裡帶的,所以大婚舉辦的十分隆重。十里紅毯,普天同慶。
景琛推開儀宮室的門,睜著微醺的眼睛看向紅羅帳前坐著的人,與自己上相仿的喜服,繡著華麗的金,襯著那俊的臉,越發的迷人。
緩緩走過去,端起桌上的酒盅,景琛遞了一杯過去,卻不急著喝,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值得嗎?”捨棄所有,只爲著他這個揹負著天下,註定不能將所有力投在他上的人,真的值得嗎?
顧淮卿晃了晃手中的金盅,起與皇上臂:“房花燭夜,皇上怎的這般不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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