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老天爺不公吧,大約是他運氣不好。
纔會輸。
樓下,謝景行“嘖”了一聲,道:“人心渙散這樣,傅修宜倒是真有本事。”
“拿金銀換來的人心自然不長久。”高灑然一笑:“走!進城去!”
“對了,”季羽書道:“榮信公主和蘇家幾位都已經救了出來,現在…。”
謝景行神不:“護著他們,其餘的,隨他們去吧。”
……
沈妙得到消息的時候,發了很久的愣。
沒想到,前生的仇敵竟然瞭解的如此乾脆利落。但又覺得,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傅修宜早早重下惡果,便總有一日會有收穫。楣夫人與虎謀皮,總會爲虎所噬。他們總是無時不刻的在利用,用金銀人來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樣的人心表面上看著無所不能,但終究不長久。
所以傅修宜最後纔會被自己的幕僚們背叛,所以楣夫人最後纔會死在前生將寵上天的男人手中。
沈妙以爲自己得知了這二人的結局,必然會大呼暢快,然而此刻,心中竟然沒有太大的覺。彷彿只是將自己應當做的事做了,卻不再以復仇爲下半生的己任。
因爲,看著自己的小腹,還有更重要的擁有,和當下。
陷於仇恨的桎梏,最後走不出來的只有自己。不過謝景行和這個孩子,終於讓從那個長久的噩夢中走了出來。一個人生活的越久,心中就越是平靜。總算將自己能做的,爲傅明和婉瑜做的最後一點事做了。而今的人生,要好好活。
羅潭在外頭看花,道:“荷花真的很好,小表妹,晚點咱們也去走走吧。”
沈妙頷首。
荷花很好,顯德皇后最喜歡看荷花了。
永樂帝的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傳位詔書已經私下裡和永樂帝的心腹大臣商量過了。永樂帝沒有瞞著他們病,幾個大臣已經暗中佈置好了一切。若是真的有一日,永樂帝再也沒有醒來,一切都會順其自然,傳位詔書會昭告天下,等謝景行班師回朝,等著他的便是整個大涼的責任。
自然,永樂帝的病,也是瞞著謝景行的。
這些事都像是沉重的枷鎖,知道的人未必就高興。這也是永樂帝自己的選擇。
而在這個時候,顯德皇后反而像是最平靜的。每日仍舊是煮茶看書,下棋寫字。和永樂帝不鹹不淡的說著些家常的話,偶爾也打趣沈妙,如果忽略了永樂帝越來越蒼白的臉,或許這一切看上去,和從前沒什麼兩樣。
未央宮裡,顯德皇后看著外面,道:“今日方下過小雨,到了夜裡,定然很涼爽,那小壇雪釀臣妾捨不得喝,就在今夜吧,皇上陪著臣妾喝完它可好?”
永樂帝坐在椅子上,他瞧了顯德皇后一眼,失笑:“一罈,你要喝醉不?”話語卻很溫和的。
“如果能一醉不醒,誰不想呢?”顯德皇后喃喃自語,隨即又道:“一罈酒倒還不至於就醉了。臣妾酒量好得很,小時候時常跟哥哥在府中酒喝的。”
永樂帝聞言,難得的顯出幾分興味,就道:“這可不像你會做出的事。”
“這算什麼。”顯德皇后說這話時還有幾分得意:“與哥哥們喝酒,臣妾還從未輸過。那時候父親還誇下海口,一定要去找能將臣妾喝一口便醉了的陳釀。找了好些都沒找到。再後來臣妾進了宮,不敢飲酒失態,便也不再喝了。”
“一會兒是茶,一會兒是酒。”永樂帝喟嘆:“你這喜好,岔的很遠。”
“喝茶清醒,喝酒是放縱。”顯德皇后一笑:“所以今夜裡,皇上便也別再端著架子了,放縱一回。雪釀是臣妾親自釀的,雖比不上什麼瓊漿玉,卻也能下風月。”
“好。”永樂帝道:“朕就陪你放縱一回。”
……
晚夏,夜風習習,湖中十里翠,風荷亭亭玉立,微風拂過,遍起綠波瀾。隴鄴的夏長,便是到了八月末,亦是沒有涼意。
湖中小亭,桌上擺著一小壇酒,幾塊糕點,兩隻酒碗。
永樂帝看著面前圓圓的酒碗,挑眉道:“用這個?”他做出這個和謝景行慣常做的作時,便和謝景行很有幾分神似。
“小口小口的啜飲,反倒品不出這雪釀的滋味。”顯德皇后笑道:“要用這樣的酒碗大口喝,才甘冽清甜。”
“往日你都是這樣喝的?”永樂帝皺眉:“胡鬧。”
“總歸是臣妾一個人喝,又無人瞧見,管那麼多做什麼。”顯德皇后不以爲然,一手舉著小酒罈,給永樂帝斟酒。
永樂帝想說什麼,卻又言又止,深深的看了一眼顯德皇后,沉默。
顯德皇后年年都要釀雪釀,可是永樂帝陪著喝,還是第一次。這麼多年來,都是一個人煮茶,一個人釀酒,花開花落,在深宮裡自如的活著。做皇后做的很好,卻讓人險些要忘記,也不過是個人,也會寂寞,在更多的時候,都只能一個人品嚐孤獨的滋味,彷彿這酒味微。
陶姑姑和鄧公公都站的很遠,似乎要將這難得的時留給帝后二人。顯德皇后將酒碗遞給永樂帝,笑道:“每次景行過來宮宴,便喜歡用這酒碗喝酒。臣妾看皇上似乎很羨慕的模樣,今晚便也不必管這麼多了,只有臣妾在,臣妾不會笑話皇上失儀的。”
“笑話,朕有什麼好羨慕的。”永樂帝說完,便拿起酒碗,有些挑剔的看了一眼,卻還是順著酒碗的碗檐抿了一口。
顯德皇后見狀,忍不住笑了,道:“陛下這是在做什麼,應當學著臣妾這樣。”端起酒碗來,仰著頭喝下。即便是這般的作,由做來,也是十分優雅的,讓人賞心悅目。
永樂帝輕咳一聲:“胡鬧。”目卻是跟隨者顯德皇后,和的很。
顯德皇后又給自己倒了一碗,笑道:“臣妾小的時候跟隨父親讀史書,很羨慕書裡那些落拓瀟灑的大英雄,他們於世之中掘棄,英俊豪氣,大口吃大口喝酒,天涯落落,覺得那樣的人生纔不枉在這世道上白活一遭。臣妾就想著,日後定然要嫁與那樣一個大英雄,白日給他煮茶,夜裡就與他飲酒。”說著這些,眸中彩熠熠,倒像是隔了那些時,回到了自己時候,吵著向兄長討酒喝的狡黠模樣。
“後來呢?”永樂帝問。
“後來臣妾嫁給了皇上,皇上不肯大口吃大口喝酒,也實在算不得什麼落拓瀟灑,更不是中有細,反倒冷清得很,臣妾可後悔了。”
永樂帝瞇眼看著,臉頰漸漸染上兩朵暈紅,也不知是醉了還是沒醉,永樂帝想,鐵定是醉了的,清醒時候的顯德皇后,不會說出這般孩子氣的、批評他的話來。
他說:“你不是說自己酒量很好麼?怎麼在朕面前耍起酒瘋來。”
“臣妾沒醉。”顯德皇后道:“臣妾倒是想醉,可惜這麼多年,臣妾卻不得不清醒著。”
永樂帝笑不出來了。
“嫁給皇上真是臣妾運氣不好。好端端的,卻要和無數個人分自己的夫君,便是那些高門大戶有姬妾的,正妻好歹還有個孩子。臣妾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這嫁人嫁的可真不算太好。”顯德皇后笑道:“所以臣妾很羨慕親王妃啊。親王妃活的亦是不容易,所要顧慮的事也很多,不過比臣妾幸運,還有選擇的餘地。景行待又很好,景行可不像皇上這樣狠心。”
永樂帝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幾乎能聽到池塘裡的蛙鳴,柳樹上的蟬,他道:“你也有選擇的餘地。晴禎……”
“臣妾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顯德皇后打斷他的話:“臣妾一顆心全在皇上上,又哪裡分得出心思去做別的選擇呢?”
永樂帝一愣,顯德皇后已經自顧自的舉起酒碗,將第二碗酒一飲而盡。
“皇上看臣妾,是否有什麼不同?”顯德皇后看向他:“是否也會覺得,這一生關於臣妾的這個選擇,是非做不可的麼?”
“是。”永樂帝頓了頓,才道:“你很好,你是大涼最好的皇后,沒有人能比你做的更好。當初母后很喜歡你,朕也很喜歡你,你聰慧得,大方穩重,整個後宮被你整理的很好。朕選擇你,沒有錯。”
顯德皇后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幾乎要將眼淚都笑了出來。說:“果然如此啊,皇上非做不可的選擇,其實就是‘顯德皇后’,而不是‘晴禎’。臣妾曉得了。”看著天上的月亮,眼角似乎有晶瑩閃爍,再轉過頭來,便又是往日溫和沉穩的模樣。道:“皇上之前與臣妾代的事,臣妾已經考慮過了。覺得皇上說的也不錯,畢竟是自己的日子,之後總也要過下去的。”
永樂帝盯著,覺得中有些艱,片刻後才勉強開了口問:“人家……找到了麼?”
“暫且還未呢。”顯德皇后微微一笑:“不過這些事尚且不用急,日後真到了那一日,順其自然就是了。”
永樂帝似有無言。
顯德皇后端起酒碗,就道:“這一碗雪釀,臣妾就敬皇上吧,這麼多年夫妻一場,總是前世修來的緣分,不管是佳緣還是惡緣,不過這些年來,臣妾過的雖然不算特別好,卻也絕對不糟。多謝陛下了。”
永樂帝也舉起酒碗,只是仔細去看的話,便能發現,他舉著手腕的手指在微微抖,似乎拿不穩的模樣。不過他掩飾的極好,立刻以袖子遮了,將酒碗裡的酒水飲盡。
這樣一口氣喝下一大碗,便並不甘冽清醇了,從嗓子眼兒到五臟六腑都是火辣辣的,燒心的疼,讓他覺得苦堪比人生。
他見著顯德皇后站起來,笑著對他道:“其實這壇酒看著多,不過與皇上喝了幾碗便空了。平白辜負了今夜這般好景,不過也無妨,來日方長。臣妾今日和皇上喝的也很開心,便先去外頭轉轉了。皇上也歇歇吧,更深重,小心著涼。”施施然離去了。
離去的姿態輕快,再想想方纔說的那些話,分明是在告別什麼。如今這告別的話已完,告別的酒已盡,所剩的,就像是現在這樣,一步一步的離開他的世界,然後永不回來。
永樂帝轉過頭去看顯德皇后離開的背影。
的背影消失在長廊中,連頭也不曾回,一步一步尤其堅定。
他的心中驀然一痛,一難以言說的痛慢慢順著心底蔓延至四肢,他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幾乎是在搐著,他簡直無法呼吸,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來。
他猛地從座上跌倒下去!
鄧公公正在一邊等候,見此景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扶起永樂帝,但見對方面蒼白的可怕,脣不住抖,心下一凜,立刻驚呼太醫,侍衛將永樂帝送回養心殿。
顯德皇后在夜裡走著,風吹過,飲下的酒似乎便被著溢出來,短暫的暈眩便霎時間不見,又是令人苦惱的清醒。
扶住池塘邊的欄桿,有些疲憊的嘆了口氣。
曉得今日自己說的那些話的確是賭氣了。可是對於永樂帝剩下的日子究竟還能活多長,本也極爲恐懼,想要躲避著那個結果,不肯去看,不肯去聽,偏執的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是永樂帝每每都要主提起,讓去面對自己不想面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