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節那日，果然分外熱鬧。

沈妙用過晚飯後，白和霜降匆匆跑進來對道：“姑娘，城中有人放煙花呢，聽聞今兒個夜裡要不停地放煙花，可好看了。”話中的盈盈期盼不加掩飾。

“慌什麼，”穀雨一邊給沈妙梳頭一邊斥責道：“總歸要去看的，不急在一時。”

話音未落，便聽得外頭沈丘帶著笑的嗓音響起：“妹妹可收拾好了？爹孃在前廳等我們吶。”

“回大爺。”驚蟄在外頭答道：“姑娘頭髮還未梳好，煩請再等一等。”

“小姑娘的頭髮哪能梳那麼久，”沈丘嘟囔道：“都趕得上小兵穿甲了。”說罷又衝屋裡吼道：“妹妹，我便先去前廳等你，你自個兒過來啊。”

沈妙隔著窗應了。穀雨恰好將頭梳完，在匣子裡挑挑揀揀，終是尋了一玉簪子到了沈妙的頭上，沈妙掃了一眼銅鏡，不由得一怔：“怎麼是這？”

“奴婢瞧著這簪子和姑娘上的裳很是相襯呢。”穀雨笑道：“而且這簪子做的也巧卻不繁瑣，配著今日的單螺髻恰恰好。”

沈妙不由得手上頭上的簪子，那是謝景行給的玉海棠簪子，這簪子後來經過穀雨幾個鑑定，絕對是價值連城，沈妙本想還給謝景行的，後來也作罷，想著也許有一日捉襟見肘，大約還能用它來換點銀子花花，不過若是被謝景行知道的話，不知要氣什麼模樣。

“姑娘可是覺得這簪子不好？”穀雨見沈妙遲疑的模樣，道：“要不再換一，大爺送來宮中的賞賜中有不珠寶首飾，大約能找出些好看的簪子。”

“不必了。”沈妙打斷：“再找只怕會更耽誤時間，就這樣吧。”左右不過是簪子罷了，想。

穀雨又替整了整領，爲披上斗篷，笑道：“這下好了。”

“別忘了小暖爐。”驚蟄把塞了個手爐給。

待沈妙一行人到了正廳的時候，沈府的人都已經到齊了。因著往年都是沈府一同出遊去玉兔節的，是以今年也是一樣。

陳若秋和沈萬正在說話，沈玥一淡米分十二破留仙長，襬迤邐多姿，這樣冷的天氣，這裡頭穿的也是極爲單薄，外罩一件米分桃的刺繡披風，也是中看不中用的，大約連風都不能抵，偏偏還是一副極爲滿意的模樣，見沈妙來了，還微笑著喚：“五妹妹。”

沈妙衝點一點頭，轉頭去看沈貴那邊，若說今年和往年有什麼不一樣，那便是任婉雲不在，沈元柏也不在。從前是任婉雲帶著沈元柏，可如今任婉雲得了失心瘋不能出門，沈元柏年紀太小，這街上柺子如此多，沈老夫人便要讓沈元柏陪留在府上。沈垣站在沈萬邊，而沈萬後，萬姨娘牽著一個的手，那正往這邊看來。

這便是二房的庶沈冬菱了。

沈冬菱穿著一件杏的長夾襖，大約是因爲所說的“畏寒”，那夾襖極爲厚重大，卻反而顯得整個人很是瘦削，其實認真看來，五也是隨著萬姨娘這般的，可是不知道爲何，整個人的氣質卻是淡的幾乎看不見，沒有招呼沈妙，只是沉默的看著，也不知是害還是冷淡。

沈妙收回目，卻聽得一邊的沈丘咋咋呼呼的道：“妹妹，你現在可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臭小子，”沈信聞言就踢了沈丘一腳：“你妹妹什麼時候不好看了！”

羅雪雁也笑著走到沈妙邊，牽著的手道：“咱們也是個大姑娘了。”

廳中衆人的目投向沈妙，俱是有些意味不明。一年前的沈妙還是個穿金戴銀，脂米分抹得比白牆還要厚的傻大姐，如今的，一聲紫紺盤金彩繡棉羣，斗篷也是牡丹的，上頭繡了緻的花邊，只梳了一個單螺髻，髮髻上斜斜著一支玉簪，沒有環佩叮噹，竟然也有一種華麗的貴氣。的五清秀分明，一雙眼睛澄澈如小，這樣的模樣若是溫婉約一點，便是孩子氣十足，然而不知爲何，站的端莊又威嚴，便如同九天之上的皎皎明月，竟讓人有一種不可視之。

直把滿屋子的人都比了下去，只覺得滿屋子都是庸脂俗米分。

沈玥眼中閃過一妒忌，曾以爲這府中最不能與自己相提並論的沈妙，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能奪了的風頭。沈玥最自信的便是自己這種書卷味兒的優雅與麗，可今日瞧見沈妙，竟然生出了一種自慚形穢之。擡起頭看向陳若秋，希能從母親眼中瞧出一點兒對沈妙的不屑，然而在陳若秋的眼中，也看到了一凝重，這讓心中更是一涼。

萬姨娘心中嘆息，握著沈冬菱的手不自覺的更了些，倒是沒有其他的想法，只覺得沈妙不愧是嫡，嫡的氣度就是不一樣，自己的兒就算再如何冰雪聰明，可先前在院子中閉塞了那麼多年，論起通貴氣，還是無法與沈妙相提並論。

屋中的男人們倒是沒什麼反應，除了沈信和沈丘外，沈貴和沈萬充其量也就是皺皺眉頭而已，至於沈垣，則是盯著沈妙，目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若秋不著痕跡的將話頭岔開：“既然人都到齊了，咱們現在開始出發吧。”

沈老夫人年邁，這樣的場面自然是無法看到的，沈府中，便留了沈老夫人、沈元柏和任婉雲，以及二房的一衆姬妾。其他人便要一同去街頭看玉兔節的熱鬧。若是往年，自然一路都是談笑風生的，不過今年因著沈妙在祠堂燒的一把大火的關係，沈信和沈丘幾乎是故意的與其他二人保持距離，只和羅雪雁說話。

沈府的侍衛們都在後頭跟著，事實上定京城每年爲了維護百姓的安危，防止有匪徒趁著此時人羣擁的時候鬧事，城守備也會增派人手在街道兩邊巡邏，是以逛起來也算是安全。

沈信不和沈貴沈萬說話，沈貴沈萬也就不自討沒趣兒，兩兄弟兀自聊著。沈玥從前是與沈清沈妙一道走路的，沈妙能襯托的知書達理，而眼下沈妙是不願意搭理的，沈玥也不願意被沈妙搶了風頭，便去尋沈冬菱說話。萬姨娘見沈玥願意親近，自然是高興地不得了，只是沈冬菱也不知是不是害，對沈玥也並未顯得有多熱，反倒是有些膽怯的模樣，一來二去，沈玥也失去了興趣。

這一行人在街道上逛著，氣氛便有些詭異的尷尬了。說是不睦吧，的確是一整個府中的人一道同行，說是其樂融融吧，分明幾人又各自爲陣。

沈妙一邊走著，一邊認真的看街道上到的花燈和燈謎，沈信他們是最不猜燈謎的了，只因爲都是武將家的人，哪裡能沉得心來猜來猜去個文縐縐的東西。用沈丘的話說：“妹妹要是喜歡那當彩頭的花燈，明兒個大哥就去京城找師傅給你雕個一模一樣的，費那麼大勁兒幹嘛呢。”

沈丘是不能會陳若秋一行人的“風雅”，好容易等陳若秋他們猜完燈謎，再往前走的時候，萬姨娘突然開口對沈貴道：“老爺，聽聞萬禮湖今晚有玉兔仙子跳舞呢，今年玉兔燈也是在湖邊放，咱們去那頭看看吧。”

陳若秋聞言卻是皺了皺眉，輕聲道：“那玉兔仙子可是出自寶香樓的人，咱們府裡今日還帶著姑娘們，只怕有些不好。”寶香樓那是什麼地方，定京城中最大的銷金窟，其中的姑娘們個個溫香玉，多男人爲了同寶香樓的姑娘們睡一覺拋棄妻子，一擲千金，提起寶香樓，至正房們都是不恥的。然而無論那些太太夫人們怎麼鄙夷，卻無法改變寶香樓的姑娘們個個才藝出衆的事實，因此今年的玉兔仙子，仍舊是落到了寶香樓中的姑娘們來扮。

“二夫人，”萬姨娘聲道：“雖說如此，可到底只是扮演的，想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那玉兔仙子也斷不會做出什麼不妥的事，不過是看個熱鬧而已，不必那麼認真的。”萬姨娘本來還沒想和陳若秋爭，可同任婉雲一樣，就是看不慣陳若秋那副清高的模樣，時時刻刻要端著書香門第的架子，甚至比起任婉雲，萬姨娘更討厭陳若秋，因爲自己就是戲班子出，陳若秋今日打那寶香樓，無疑也是瞧不上的做派。

們二人的針鋒相對都被衆人聽在耳中，一時間氣氛又有些彩起來。男人們是不會手人們的爭執，沈冬菱只是攥著萬姨娘的手，閉著脣不說話，沈玥有心想爲陳若秋爭辯，卻又覺得這樣有失自己嫡的份，一時無人說話。

“誰說去萬禮湖就是看玉兔仙子了，”一片靜默中，沈妙輕輕開口：“萬人放燈的盛況可不是天天就能看見的。再者，貧賤富貴的出無法選擇，不必因此而看不起別人。無論是什麼份，今日就是玉兔仙子，心中清明的人，何必又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

衆人先是一愣，沈信率先大笑起來：“說得對，貧賤富貴的出無法選擇，看不起別人算什麼本事！”

羅雪雁也面微笑，他們在戰場上作戰，軍隊中的小兵們有來自家的，但更多的卻是平頭老百姓。他們有的連飯都吃不起，有的家中老人都快死，論起出來，倒是各有各的艱辛。因此他們從不會看不起貧苦人家，沈妙的這番話，卻是十分合二人的心意。

“妹妹，”沈丘拍了拍沈妙的肩：“你這口氣，倒是個心懷天下的大人，這等襟，大哥我都自愧不如。”

明知道沈丘是打趣自己的話，沈妙卻是有些微微失神。前生嫁給傅修宜，做了皇后，之前的確是爲了，可是作爲皇后，上擔著的責任一點兒也不比別人。母儀天下四個字，說起來便是讓所有百姓都安居樂業，上位者要自己的子民，這是傅修宜教會的事，雖然傅修宜自己並未做到。

他們這邊一唱一和，陳若秋的臉卻是青一塊白一塊，沈信誇沈妙坦率，豈不是在襯托的虛僞？沈萬的神也有些沉，沈玥更是早已氣炸了，卻按捺著沒有出言諷刺沈妙幾句。

萬姨娘以爲沈妙這話是在幫自己，當下面上便浮起一喜，沈冬菱見了，微微搖了搖頭，沈垣仍是一副冷笑的模樣，沈貴也裝作不知。

“那就去萬禮湖吧。”羅雪雁一聲令下，本就是做慣了將軍的人，發號施令也一個自然。沈家人就算再不願，因著背後的沈家軍護衛，也只得跟上。

萬禮湖位於定京城城中心偏西的地方，整個湖嵌在城心中，春日的時候彷彿一塊碧玉翡翠，而到了冬日，小雪降臨的時候，湖面飄雪，湖上有船舫遊過，在其中煮酒論史，也是頗有意趣。

今日也是有小雪的，而在萬家燈火的映照下，那雪粒便也如晶瑩剔的玉花兒，打著璇兒的從天上掉下來，湖岸邊的柳樹都掛滿了雪條兒，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哪裡是雪，哪裡是燈。

還沒走到萬禮湖邊，便聽到有煙火的聲音，擡起頭來，便見漆黑的夜幕中，大片大片的煙火幾乎要將人的眼睛晃花，底下人涌，有人並肩攜手，或是一家人其樂融融，皆是擡頭目不轉晴的看著那煙火，看著這一瞬間的永恆。

“姑娘，姑娘快看。”驚蟄興的道：“那就是萬禮湖邊的煙火，聽聞今夜的煙火要放整整一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