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京城隨著沈信班師回朝,又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誇讚沈信英勇神武,百戰百勝,此次提前拿了敵軍降書,待回朝宴的時候,皇帝必然又會賞賜無數,然而如今沈信已經居一品,實在是不能再提拔了,衆人猜測,這個賞賜的名頭大約會落在沈信的嫡子沈丘上。
另外一件事嘛,則是在沈信回京當日,恰逢沈老夫人壽辰,可偏偏祠堂走水,更不巧的是沈五小姐還被困在祠堂中。當日沈家衆人態度涼薄,沈信也是親眼目睹,只怕日後沈家裡也不太平。
這兩件事在定京城中傳的沸沸揚揚,有人聽了只是付之一笑,有人聽了,卻如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
沈府西院,閨房中,沈妙披著裳站起來,沈信夫婦今日應皇帝召見宮了,卻在臨走時特意調了軍中的護衛守著西院,幾乎是明明白白的做給沈家人看,防的就是沈家人。
昨日沈信回來的匆匆,又四去尋大夫,後來沈妙休息了,便不敢打擾。倒是還沒和沈妙說上話。
“姑娘可覺得好些了?”驚蟄擔憂道。目落在沈妙手臂上纏著的布條,眼中又是一酸。道:“奴婢昨日若是再快些,姑娘也就不必此等煎熬了。如今還落下疤痕……”
那燒傷痕跡太深,大夫也說只能好好養著,要想完全沒有疤痕是不可能的。兒家都惜自己的容貌,即便上有一點疤痕都不行,如今沈妙燙傷了一塊,驚蟄每每想起來都自責不已。
“無事。”沈妙看著,微笑著道:“昨日你做的很好。沒有因爲心急就闖進來,如果你闖了進來,反倒壞了我的事。”
驚蟄低下頭去,後來沈妙昏厥,沈信夫婦暴怒,想了又想,大約明白了沈妙心中打的什麼主意。正因如此,驚蟄才更心疼沈妙,大約也是窮途末路,纔會不惜將自己陷這樣的險境,來讓沈信夫婦看清楚沈家的真面目。
一個閨閣,這樣的年華,本來應該是如別人家的小姐那般彈彈琴寫寫字,沈妙所做的,一舉一卻都是關乎著自己的命。想要什麼,都得自己去籌謀,彷彿行走在刀尖上,一個不小心便是萬劫不復。
“姑娘說什麼,奴婢就做什麼。”驚蟄吶吶道。
沈妙心中欣,驚蟄果真是四個丫頭中最膽大的,日後還有這樣的事,驚蟄大可一用,自然,也須得慢慢培養穀雨幾個。不是閨中兒沈妙,而是六宮之主沈皇后,必然要有自己的心腹,將來所面對的,比眼前兇險的多,能習慣,這些丫頭也要學著習慣。
正想著,便聽到外頭突然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妹妹!”
沈妙回過頭,只見沈丘自門外走了進來。他下了戰場上的鎧甲,只著了一件青勁裝,顯得分外英氣人。小麥的皮,笑起來兩個梨渦讓他英武眉目倏爾多了幾分孩子氣。他走近仔細瞧了瞧沈妙,才小心的問:“妹妹可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沈妙猝然閉眼,前世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
平心而論,沈丘這個哥哥,當得的確盡心盡力。當初無論待沈丘多麼冷淡,沈丘待還是一如既往的熱。後來出了一件事,沈丘污了別人姑娘的清白,被迫娶了那姑娘爲妻。於是一切就改變了,軍務時常出錯,後來從馬上摔下來摔折了,再後來那姑娘給沈丘戴了綠帽子,沈丘一怒之下宰了那夫,誰知道卻是吏部尚書的唯一嫡子,吏部尚書一紙狀,沈信散盡家財才保了沈丘一條命,可沈丘最後卻仍是死在了一個冬日的早晨,有人在池塘中發現了他的。
那時候沈妙已經嫁給了傅修宜,正是奪嫡的關鍵時候。聞此噩耗,匆匆趕回府,看到的就是沈丘泡的已經變形的腫脹。
即便對沈丘不親近,卻終究流的是一樣的,爲此而傷心痛苦,生了一場大病,傅修宜卻讓沈信在那個時候出征。
那個冬日冰冷的,池塘外溼漉漉的,沈丘蒼白變形的臉,和眼前青年有些討好的笑重合起來,彷彿一把利劍,刺得無法呼吸。
沈妙一下子彎下腰捂著口,大口大口的起氣來。
“妹妹!”沈丘嚇了一跳,一把扶起就朝外頭吼:“去大夫!快!妹妹子不適!”
一隻手攥住了沈丘的胳膊,他回過頭,瞧見沈妙抓著他的手站起來,對著後道:“不用了,只是有些乏力。”
“妹妹子還未大好,還是請大夫來看看的妥當。”沈丘搖了搖頭,語氣中頗爲關心。
“我沒事。”沈妙對躊躇的驚蟄道:“你們都下去吧。”
的語氣堅定而冷靜,讓沈丘也愣了片刻。
“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沈丘問,話一出口,又有些懊惱自己這話說得太重,他平日裡在軍隊中面對的都是些鐵漢子,倒是忘了對小姑娘要輕,於是又放緩了聲音,道:“昨日回來見你困在火中,爹孃都嚇壞了,妹妹,你怎麼會在祠堂裡,是不是被關起來了?”
沈妙卻是搖搖頭,看著他笑道:“一年不見,大哥可還好?”
“啊?”沈丘是個沒心沒肺的,聞言就撓著頭笑道:“我還行吧,軍隊就是那樣,立了幾次小功勞,等陛下賞賜下來,妹妹你再挑你喜歡的。”說完又似乎想到什麼,喜道:“對了,爹之前獵了一頭火鼠,剝了皮做了披風,回頭我讓下人給你拿過來。那披風刀槍不,水火不侵,你若是有了那披風,昨日也就不會被燒傷了……。”
話音未落,沈丘甚至就僵住,沈妙上前,用手環住沈丘的雙臂,將頭枕在他的口。
即便是親生兄妹,但畢竟都不是小孩子,沈丘一時間還有些尷尬,卻又有些喜悅。沈妙已經許久不和他這般親近,一時間竟有些寵若驚。他方有些高興,隨即卻又心下一沉,想到沈妙這樣的脾,今日破天荒的親近他,莫不是了天大的委屈。
他急急的問:“妹妹,是不是有人欺負了你,若是有人,你只管告訴我,我非得將他打個半死……。”
他說的義憤填膺,沈妙卻有些想笑。楣夫人有個哥哥,才智人,在前朝爲傅修宜出謀劃策,傅修宜後來寵楣夫人,未必就沒有那個哥哥的功勞。沈妙自己也曾羨慕過,可那時候,沈丘已經死了。
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嚐到過有靠山的滋味了。人生習慣於一個人單打獨鬥,把一個人分無數個人,所以前生慘敗於楣夫人之手,或許也不過是輸在了一個勢單力薄。
如今有人護著的覺,好的近乎不真實。
慢慢鬆開手,擡起頭對上的就是沈丘關心的目。
“妹妹……”沈丘也是一怔。面前的明眸鋯齒,面對他的時候目中不再有往日的不耐和煩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那種覺令他有些陌生,他仔細的打量面前的。一年不見,沈妙瘦了許多,原先還有些圓圓的臉如今竟然顯出尖尖的下,平白讓看上去纖巧了許多。清秀的五越發的明白。那種天真的稚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然尋不到一痕跡,看著他的時候,含著淡淡的欣,和一種不爲人知的寂寥。
沈妙心中微嘆,沈丘上有一種近乎年般的天真,這種天真令他的變得十分可貴。赤誠而充滿活力,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最後卻落得溺死在池塘的下場。當初人說沈丘是因爲覺得自己惡名昭著才自盡,可如今想想,以沈丘的毅力,怎麼會因爲別人的指指點點就自盡。至於那始作俑者,那所謂的嫂嫂,一開始以爬牀之名得沈丘不得不娶,如今看來,未必就不是別人的謀。
“妹妹爲何一直盯著我。”沈丘莫名其妙:“是不是我臉上沾了東西?”他覺得如今的沈妙怪怪的,不使子,不冷冰冰的沈妙讓沈丘覺得陌生,彷彿面對的不是一個小姑娘似的。
“大哥今日怎麼不去宮中?”沈妙輕聲問。
“陛下只召見了爹孃。”沈丘笑道:“我自然不會跟去。妹妹,你還沒告訴我,昨日之事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會被困在祠堂的火中?”
他心心念唸的都是此事,也一心記掛著沈妙的傷勢,非要將此事來龍去脈弄個清楚。
“我說的話,大哥會信?”沈妙微微一笑:“如果說了也不會信,那便不必說了。”
“我怎麼會不信?”沈丘一聽,急忙抓住沈妙的胳膊:“你是我妹妹,我不信你的話,還會信誰的?”
“我可以將此事告訴大哥,但大哥須得答應我一件事,不可將今日我與你說的告訴爹孃,若是說了,我便再也不理你。”
“爲何不能告訴爹孃?”沈丘有些困,隨即恍然大悟:“難道此事和定王殿下有關?”西北接到的定京城中的信函,也曾提到過沈妙對傅修宜有獨鍾。但沈妙畢竟是閨閣子,不知道皇子奪嫡,臣子最好攙和,攙和的越早,那就死的越早。沈妙卻一門心思的對傅修宜堅定不移,沈信他們遠在西北,雖然心急,卻也束手無策,只希沈妙自個兒能想通,又不這傅修宜了。
“和他沒什麼關係。”沈妙心中哭笑不得,沈丘竟能想到這裡。道:“在你們回來之前,二嬸帶著我們沈家嫡出小姐三人去臥龍寺上香,當日我與大姐姐換了房間,大姐姐被惡人污了清白,二嬸一家認爲大姐姐是替我罪,我是始作俑者,我不認錯,就罰我足抄佛經。”
沈丘聽聞,心中先是驚出一冷汗,只道好險,差一點出事的就不是沈清而是沈妙了。聽到後頭又極爲憤怒,這事與沈妙有什麼關係,爲何要將沈妙足?
“這分明是強詞奪理!”沈丘怒道。他對沈清並無什麼好,只因爲沈清仗著有沈垣這個哥哥,也時常不將沈丘放在眼中,還曾經諷刺過沈丘只是個不通文墨的武夫。
“不僅如此,”沈妙繼續道:“恰逢中書侍郎衛家來府上提親,挑的是我,府監黃家也來提親,挑的是大姐姐。”
沈丘愕然:“提親?”他們收到過沈家這邊寄來的家書,可從未提過半分沈妙親事的事啊。這未免太過荒唐,哪有子親事父母都不告知的,沈家這做派,實在是太過分了。
“衛家爺衛謙青年才俊,黃家爺黃德興是個斷袖,二嬸想將我和大姐姐姐妹易嫁,我得知此事,只好說自己不嫁,若是訂了親,也會逃婚抗婚。於是他們將我關進祠堂,你昨日瞧見的那些護衛,本就不是爲了救火,那是爲了守著我,免得我逃跑的。”
沈丘的神隨著沈妙的講述變幻不定,最後重重的一拳砸在桌上,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看著沈妙的目都有些發紅:“妹妹,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自然不必騙你。”沈妙道:“甚至於那場大火,來的莫名其妙,我都懷疑……”微微一笑:“畢竟我死了,大姐姐易嫁,就更加名正言順。”
“欺人太甚!”沈丘怒喝一聲,轉就要走。被沈妙一把拉住,問:“大哥去哪兒?”
“我去與他們理論,誰了你,就讓誰債償!”沈丘道。
沈妙瞧著他,平靜的問:“你打算如何理論,證據何在,是將他們全部痛罵一通,還是將他們全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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