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歸
冬去春來,大地上冰雪消融,蒼涼枯寂的漠北草原,也顯出了星星點點的春意。
左清秋在土丘頂端盤坐,鐵鐧平放在膝上,微風吹拂花白的頭發,眼神如往日一樣深邃,但整個人的氣質,卻多了幾分無可奈何的孤寂。
左清秋的正前方,是漠北一無際的草原,兩隻武裝到牙齒的銳勁旅,在春風的吹拂下撞在了一起。
烈馬如、箭矢如雨。
晴空被烏雲般的箭雨遮蔽,大地在馬蹄的轟鳴下抖。
讓人而生畏的強橫戰力,足以震懾住天下間一切宵小,這是北齊臥薪嘗膽數十年攢出來的家底,是左清秋和薑麟殫竭慮,用一輩子時間打造出來的鎮國鐵騎。
可此時此刻,這本該用來收復中原的立國之本,卻因為一個本沒法調和的理由,一分為二開始自相殘殺,哪怕雙方都不願,但在皇統傳承和猜忌的趨勢下,已經難以回頭。
左清秋的兒子左戰,站在背後,同樣神沒落。
左清秋保薑篤,瞞先帝死訊,哪怕初衷是為了維持大齊的穩定,也沒法在朝堂和宗室麵前站住腳,如今已經自行請辭卸去了國師一職。
左戰是左氏一脈嫡係,和薑凱關係切,為了北齊新的國師。
雖然左戰方方麵麵都不如左清秋,但在這種時候,也沒什麼區別了,即便左清秋繼續擔任國師,也難以再盤活這盤死棋。
父子兩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咬牙忍辱,從蠻荒之地爬起來的大齊,再次跌永世不得翻的深淵穀底。
左戰知道父親現在心裡有多痛心疾首,遠觀片刻後,在左清秋旁邊坐了下來,想了想:
“謀事在人,事在天。聽小桃花說,許不令剛到歸燕城,隻是準備去皇城裡沉香木,巧撞上了薑篤弒父,順勢驅虎吞狼,才促了現在無法挽回的局麵。許不令事前沒有任何謀劃,單純的運氣好,爹您即便考慮再周全,也避免不了天數,責任不在您上。”
左清秋著戰場,沒有言語。
左戰坐在旁邊,沉默了片刻後,又搖頭道:
“事已至此,雙王不打殘一個,戰不可能平息。即便許家打過來,在外敵力下能暫時握手言和,戰力也肯定不如先帝在的時候。大齊薑氏,恐怕要終結在我手上了。”
左氏一脈在左哲先為大玥開國起,守護了薑氏三百多年,起起伏伏歷盡多次憂外患,都抗了過來。此時眼睜睜看著還有一戰之力的大齊自斷手腳,左戰心裡豈能輕鬆。
但局麵已經到了這一步,整個棋盤被打散,沒有任何活棋,人力有窮盡之時,左戰除了陪著大齊薑氏走最後一程,再無出路。
左清秋低頭看著手中的鐵鐧,深思良久,輕聲一嘆:
“要為天下開太平,打到這一步,便可以投子認輸了,許家橫掃**,不出三年就能大一統,天下萬民也得以休養生息。
可惜,為父終究是個凡人,不是聖人,能輸在人算之上,卻不甘輸在天命之上。”
左戰一愣,這是不服,還想翻盤?他坐直了幾分:
“爹爹還有對策?”
“天下四分,獨留許家一條大龍。局麵至此,想要讓大齊薑氏再度復,隻能把許家所在的西玥也打散,讓天下徹底碎十幾塊,打上十幾年。北齊隻分兩塊,統一的時間比中原快太多,這是大齊薑氏翻盤唯一的機會。”
左戰眉頭皺了皺,仔細思索很久後,不解道:
“帝宋玲隻是傀儡,西玥由許家父子二人掌權,不可能訌,哪怕許不令弒父,西玥都不了,還能怎麼破局?”
左清秋沒有回答,站起來,將鐵鐧收到腰後,抬步往南方走去。
左戰跟著走了一段兒,發覺跟不上,開口詢問道:
“爹,你去哪兒?”
“江南。”
一句平淡回答後,人影已經消失在了荒原之上……
春二月,忽如其來的一場春雨,灑在楚地千裡山河之間,喚醒了蟄伏一冬的鳥蟲花木。
臨近嶽的道上,馬車冒著小雨跋涉,兩匹追風馬跟在馬車旁邊小跑,許不令帶著鬥笠坐在馬車外,看著嶽的方向,眼穿。
從歸燕城到嶽,一走就是將近二十天,在進寧武關後,許不令找到了自家的暗樁,才曉得陸姨有喜了。
猛然收到這個訊息,許不令自然慨萬千,一天都沒合上,到現在還時不時傻笑兩下,恨不得長雙翅膀飛回去。
後的車廂中,三個姑娘因為回到了自己的地盤,長途奔波的沉悶一掃而空。
崔小婉基本痊癒,又恢復了桃花穀裡的靈,穿著淡青的春衫,靠在塌上,幫許不令著小孩的裳,本就不多的稚氣徹底褪去,看起來更像是新婚回孃家的小媳婦了。
外麵下著雨不好騎馬,陳思凝和祝滿枝坐在旁邊,下著五子棋說相聲,兩條小蛇依舊擔任棋,上還穿著兩件子似的長筒裳,是崔小婉閑事隨手做的。
小麻雀是鐘離玖玖養的鳥兒,雖說比較皮,但離開久了不想主子是不可能的,已經提前冒雨飛了回去,恐怕早就到家了。
馬車沿著道前行,逐漸來到八百裡庭的湖岸,雖然距離樓船還有很遠,但目的場景,卻讓許不令回過了神。
二月春雨連綿,湖麵上煙波繚繞。
數百艘大型戰船,停泊在湖麵之上,肅王黑大旗在煙雨中飄,船側撐起的口,可見整整齊齊排列的火炮,著黑甲的軍士在戰船上走,遙遙便能聽見上麵的呼嗬聲。
“哇——”
祝滿枝聽見外麵的靜,轉過頭來看了眼,被一眼不到盡頭的戰船驚了下,趴在視窗用遠鏡眺。
陳思凝也停下了話語,桃花眸裡顯出了幾分震撼。南越雖然濱海,但並沒有建製的水師,有點隻是打打海盜的小船,瞧見這麼多整裝待發的戰船,開口道:
“這麼多船,江南那邊還怎麼打?”
“幾百艘船罷了,東部四王的船比這多,厲害的是那二十艘炮船,對方沒有火炮的況下,在江麵上不靠岸,就能摧毀江南大半城池。”
許不令輕聲解釋,這些東西早就和蕭綺商量好了,如今準時到位,也沒有過多的驚訝。
四個人邊走邊看,還沒數清有多艘船,道的前方,便傳來了馬蹄和車聲。
許不令抬眼看去,雨幕之中的道盡頭,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遙遙駛來。
馬車上,著黑長的子站在車門外,墊著腳尖揮手,葫蘆般的段兒隨著作巍巍,杏眼朱、眉目如畫,哪怕離得很遠,依舊能覺出那了的風韻。
祝滿枝把遠鏡轉過去,仔細瞄了眼後,疑道:
“這是綺綺姐,還是寶寶姐?”
蕭綺和蕭湘兒長得一模一樣,從外表分辨不出彼此,蕭湘兒因為份的問題,出門的時候又喜歡冒充蕭綺,滿枝一時間分不清也很正常。
崔小婉在視窗瞄了眼,脆聲道:
“是蕭綺,母後也就在背後想許不令想的心慌,真到了許不令麵前,從來都是裝作一點都不想的樣子。”
許不令嗬嗬笑了下:“你還真瞭解湘兒。”
“那是自然,婆婆半個娘嘛。”
半個娘?
母……
陳思凝抿了抿,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許不令見蕭綺跑過來接了,也沒乾等著媳婦過來,跳下馬車,冒雨跑到了蕭綺的馬車跟前。
蕭綺的子比較高冷,周邊有西涼軍,自是不好做出太思唸的模樣,在許不令過來後,便雙手疊在腰間,端端正正欠一禮:
“相公回來啦!”
“是啊。”
許不令一個飛躍上馬車,抬手就是一個熊抱,把蕭綺抱的踮起了腳尖,‘**——’就是兩口,然後道:
“寶寶,我想死你了。”
“哎呀你……嗯?!”
蕭綺被親的臉臊紅,正想推開許不令訓兩句,聽見這話卻是臉一僵。
寶寶……
蕭綺杏眸裡閃過一不易察覺的失落,抿了抿想要解釋,抬眼卻瞧見許不令眼裡壞壞的笑意,頓時明白過來,抬起繡鞋就在許不令腳背上踩了下:
“你有意思沒?”
“有意思。”
許不令抱著不放手,常言小別勝新婚,低頭準備再嘬兩口。
蕭綺終究是樓船上管事兒的,還幫忙理軍務,湖麵上那麼多戰船,滿枝和崔小婉還趴在視窗看著,哪好意思在外麵和許不令親熱,連忙捂住許不令的,輕嗔道:
“外麵雨大,進車廂裡說話……陳姑娘都不敢看這邊了,你注意些。”
許不令回頭看了眼,陳思凝臉發紅,已經向了別,顯然是不了這麼麻的場麵。他點了點頭,把蕭綺抱進了車廂。
兩輛馬車已經匯,或許是不想打擾蕭綺和郎君的重逢,崔小婉在視窗脆聲道:
“老許,我先回去找母後了,你們慢慢來。”
“是啊,許公子,我和思凝先回船上了。”
祝滿枝嘻嘻笑了聲,便駕著馬車朝嶽城行去。
蕭綺本來想打聲招呼,可探出頭來時,馬車已經跑遠了,當下也隻得由著許不令,被抱進了車廂裡……
雨打車窗,駿馬在庭湖畔漫步。
寬大車廂,小案旁擺滿了書卷,今天剛送來的信報隻看到了一半,便著急起,用一方紅木擺件在了信紙上。
擺件是兩個小人,互相鞠躬拜天地的模樣,雖然額頭在一起,但還是能從穿著神態上認出刻的是誰。也不知蕭綺在殫竭慮深思時,把玩過多次,蹭亮,都能倒映此時進車廂的兩個人廓了。
蕭綺被抱著腰進車廂,隨著車門關上遮蔽了外麵的視線,便不再扭掙紮了,在許不令的胳膊間轉了個,揚起如花,在許不令臉上點了兩口,微嗔道:
“滿意了吧?都老夫老妻了,怎麼還見麵就來……”
許不令哪裡肯就此把手,把蕭綺推著坐在了塌上,摁住雙手,居高臨下聲道:
“怎麼可能滿意,我在漠北那鳥不生蛋的地方憋了兩個月,都快憋瘋了。綺綺乖,讓相公泄泄火。”
“哎呀……”
蕭綺和相公離多聚,心裡何嘗不饞,可終究是當家管事的,哪裡好意思大白天和許不令在馬車上來,樓船上的姑娘可都眼等著呢。
蕭綺本想把許不令推起來坐好,可擋了幾下沒作用,便也聽之任之了,抬手環住許不令的脖子,臉頰在一起,輕聲打趣:
“我可不信你這麼老實,邊三個貌如花的姑娘,你還能守如玉?吃了幾個呀?”
“你還不相信相公的定力?本來一個都不會,隻是小婉有點野……”
“切我就知道。不過這次老實的,出去三個回來還是三個,沒帶新的回來,不然湘兒就不讓你了……誒別得寸進尺了,我還有話對你說。”
蕭綺被手口並用得來,呼吸不穩,臉兒也多了幾分紅暈,怕許不令來真的,抬手點在許不令的額頭上,輕輕推了下。
許不令見此,倒也不猴急了,起把蕭綺抱在了上坐著,含笑道:
“說吧,相公不饞。”
蕭綺坐在許不令膝上,襟半解,出裡麵黑肚兜後半抹白團兒,也沒遮掩,轉手拿起小桌上的幾張信紙,認真詢問:
“相公,我們商量的是,你暗中聯絡厲寒生他們,在北齊發難破壞結盟、找機會殺北齊國師。你是怎麼挑起雙王奪嫡的?事前本沒聽你說過這茬。”
許不令眼中顯出幾分高深莫測,抬手在蕭綺鼻子上颳了下:
“相公的算無策,你難不不曉得?當時我夜觀天象……”
蕭綺微微瞇眼,擰了擰許不令的腰:
“拿這些唬我,我這些天一直在復盤這事兒,怎麼都想不通你如何布的局,你要是不解釋清楚,今晚就休想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