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秋風鎮後,前方便是沒有盡頭的雪原。
荒野上沒有地標,唯一可以用來辨認道路的,是雪麵上的骸,有人有馬有狼,有的剛凍結不久,有的已經半埋在雪麵下,隻出些許森然白骨。
道路兩旁,狼群群結隊徘徊,在風雪中發出低嚎,嗜雙目注視著緩慢行進的小馬車,不時有野狼走到附近試探,瞧見馬車上的兵後,又悄然退去,耐心跟隨等待著機會。
或許連狼也知道,這麼一輛孤零零的小馬車在荒原上行走,活不長久。
許不令駕著馬車,往北走了不知多遠,直到風雪停歇,繁星亮起,纔在無盡雪原上停了下來。
漠北的寒冬隻有白,看不到一顆樹木一座山嶺,能看到的隻有天地無垠、寂靜浩渺。
許不令跳下馬車,從後麵取下鐵鍋和乾柴,在凍土上挖出一個小坑,化雪燒著熱水。
崔小婉裹著狐裘,坐在車廂外麵,抬眼向手可及的星空,星河倒影在眼底,讓人分不清是星空更,還是仰星空的人更。
稍微看了片刻,崔小婉又把目轉向後方,疑道:
「打劫的人怎麼還沒來啊?走丟了?」
兩人從大玥跑到北齊,其中有兵荒馬的戰區域,路上不可能沒遇上不長眼的匪賊,結果自然是許不令手起刀落人抬,世上了幾個禍害。
崔小婉格有些特別,把生死看做樹木花草的春開秋謝,喜歡順其自然,不喜歡人與人的打打殺殺;不過崔小婉同樣明事理,在打打殺殺沒法避免的況下,也喜歡看著許不令把那些為禍他人的惡人理掉,就和拔掉花圃裡的雜草一樣。
許不令輕輕吹了聲口哨,飛了一路的小麻雀從空中落了下來借風聲中傳來的些許響,嘰嘰喳喳提醒馬匪位置後,鑽進了車廂裡。
許不令起從旁拿起鏟子,在雪地上開始挖坑,含笑道:
「你先進車廂躲著吧,打打殺殺太腥了,兒家瞧見不好。」
崔小婉手兒撐著車廂,輕輕晃著擺,搖頭道:
「你作溫點不久行了,兩三下完事兒,然後挖個坑一埋,咱們就可以吃飯睡覺早點休息了,明天還得早些出發,你不是要去打聽東玥使臣的事兒嘛,別顧著陪我遊山玩水,把正事兒耽擱了。」
「知道啦。」
兩句話的工夫,後方的雪原上便傳來馬蹄聲。
六匹快馬從後方包抄而來,馬上的漢子提著樸刀裹著皮大襖,渾著彪悍之氣,能在秋風鎮接活兒,顯然也有點道行。此時馬匪都是黑巾遮麵,沿途發出呼喝,全速衝刺到了馬車附近,圍著馬車旋轉,掃視著馬車上下古怪的男。
馬匪中的老大,使得雙刀,側頗為魁梧,瞧見馬車上裹著狐裘的崔小婉,還稍微愣了下,看了兩眼後,又把目放在了價值千金的赤狐裘上,開口道:
「還是隻羊。小子,這可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是在鎮上掏點銀子雇我們兄弟幾個,按江湖規矩,不會僱主一分一毫,現在到了荒原上,你可沒機會了……」
許不令用鏟子挖供六個人躺的大坑,恍若未聞。
崔小婉一路過來,已經經歷過好多次了,此時看著馬匪中的老大,指了指地上的坑:
「喂,你等他把坑挖好了再手,待會埋起來方便些。」
六名圍著轉圈的馬匪莫名其妙,馬匪老大還皺眉嘀咕了一句:「原來是個傻子,可惜了,買不上好價錢。」
可能是覺得這倆人腦子有病,馬匪老大又把目轉向許不令:
「小子,用不著你自己挖坑,真想土為安,聲爺爺,哥兒幾個把你埋了便是,下輩子記得機靈些。」
許不令認真挖坑沒搭理,畢竟沒必要和死人浪費口舌。
「嘿——」
六名馬匪也是惱了,在荒原闖這麼久,這種不長眼的還是頭一回見。
天氣太冷,馬匪老大還趕著會鎮子瀟灑,哪有時間等著許不令慢慢挖坑,當即抬刀便劈向了許不令的後背。
雖然人多勢眾,但馬匪老大也是個老江湖,為防裡翻船,出招的作很保守,留了很大後撤回防的餘力,以免踢到鐵板被反殺。
許不令則握了鐵鏟,準備反手把後麵的馬匪腦袋拍爛西瓜。隻是許不令尚未手,遠忽然傳來破風聲,餘看去,一把刀從夜中飛旋而來。
刀細長,刀柄漆黑,快若流星,幾乎與破風聲同時而至。
許不令雙眸微瞇,眼神認真了幾分,收起了揮鏟子的作。
六名馬匪反應慢了很多,在聽到破風聲後,馬匪首領臉微變,沒來得及矮避讓,銳利刀鋒便從持刀的右手上一掃而過。
嚓——
刀沒有毫阻隔的從胳膊上斬過。
夜中飛濺,一條大的胳膊掉落在了雪地上。
馬匪首領還來不及慘呼,彎刀已經飛過馬車側麵,劈在了後方一名馬匪的口。
巨大力道,把措不及防的馬匪直接劈下了馬匹。
「啊——」
淒厲慘在夜風中響起,馬匪首領半條右臂如泉湧,掉頭就想縱馬奔逃。
腥的場麵,讓有潔癖的崔小婉了脖子,連忙往後一倒,翻進了車廂裡,還不忘把門關了起來。
「誰!」
「什麼人!」
五名馬匪做一團,僅憑這一刀,便曉得遇上了某位塞北梟雄,馬匪首領甚至認得飛來的這把刀,在不久之前,他在秋風鎮上見過,掛在一個年輕刀客的腰間。
「快跑!」
馬匪首領也是條漢子,強忍斷臂之痛,猛夾馬腹往秋風鎮的方向奔逃。
隻是短距離,世間最好的馬,瞬時發力也比不上走到巔峰的武人。
刀飛來的方向,一名帶著鬥笠的人影出現,若雪原上遊移的鷹隼,迅捷而輕靈,沒有在雪麵上留下毫痕跡,也沒發出半點聲音,卻在眨眼之間,到了馬車附近。
許不令眼中出幾分讚歎,別的不說,這法絕對有宗師的水準,輕靈迅捷至此,如果是刺客的話,暗中襲恐怕連他都會被嚇一跳。
年輕刀客顯然不止法出類拔萃,殺伐手段同樣出類拔萃。
北齊武人和中原武人最大的區別,是上的腥味。
中原武人重規矩輩分,比武切磋也講究個『點到為止』,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會亮殺招,在府的絕對統治力下,也沒那麼多人可以殺。
北齊武人則不一樣,甲子前被攆出中原,麵對的是蠻荒之地無窮無盡的匪患。年輕一輩的武人,都是在殺伐中淬鍊長,如同養蠱一樣,以他人之,養心中的刀。
這種方法不人道,但明顯很切合武道,因為武藝本就是殺人技;隻有在絕境之下生死相搏,才能事半功倍的進,靠點到為止的切磋,一輩子沒法走到巔峰。
北齊的巔峰武者很,但能從漠北蠻荒之地殺出來的武者,無一例外都是頂尖的殺神。而眼前這個年輕刀客,明顯就是從這條路走出來的。
夜之中,年輕刀客遊移到近前,沒有半句廢話和多餘的作,腳尖勾起斷臂上的馬刀,倒持刀鋒斜拉,馬匪首領的腦袋便飛上了半空。
剩下四名馬匪肝膽俱裂逃遁,尚未跑出幾步,年輕刀客便蜻蜓點水般踩過四匹馬的頭顱,落在了前麵的雪原上。
四名馬匪脖子上有一條紅線,眼睛瞪了銅鈴,幾乎在同一時刻,墜下了尚在賓士的馬背。
咚咚咚——
幾聲輕響後,馬蹄遠去,雪原上安靜下來。
年輕刀客把馬刀在了地上,轉挑了下鬥笠,慢條斯理拔刀、收刀,出略顯的下: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語氣平靜,又帶著幾分孤寂。
許不令挑了挑眉,向來都是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被人在麵前耍帥還是頭一回。
不過無論如何,年輕刀客危難之際出手相助是事實,許不令若是手無縛之力的尋常百姓,今天就欠了年輕刀客兩條命。
俠之一字,不在武藝高低,而在心氣。
心中有俠氣,哪怕隻是文弱書生,敢在弱者危難之際而出,那就當得起『俠』字,不比世間的武魁宗師差上半分。
許不令沒有顯擺武藝打擊對方的念頭,眼中出了該有的敬佩,將鐵鏟在了地上,抬手行了個江湖禮:
「多謝俠出手相助,在下許閃,敢問俠尊姓大名?」
年輕刀客本該離開,隻是他沒看懂眼前之人,為何在被伏殺的時候悶頭挖坑。
如果是給自己挖的,那眼前之人應該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值得探討一下當時的想法。
如果是給六名馬匪挖的,那眼前之人就更有意思了。
就和他看到秋風鎮那個在狼窩裡算命的單純小姑娘一樣,在險惡環境看起來人畜無害,但又還活著的人,必然就是最危險的人。
年輕刀客用蓑遮住了刀柄,走到了許不令近前,出了一個很笑容:
「我柳無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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