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樹倒猢猻散

十月二十，南越京師大雨。

邕州城作一團，雖然兵封城宵，卻難以阻擋無數王公貴子舉家出逃，或者利用關係和茶壺嶺外的西涼軍聯係。

整個邕州城，不慌不忙的，竟然隻有市井底層的老百姓，因為大將軍許烈是底層屠戶出，行軍打仗從不屠戮底層百姓。

而南越朝廷，到這個時候也發現了，整個南越能擋住西涼軍的，竟然隻有天上忽如其來的這場暴雨。

貴妃街上，老酒館依舊開著門，卻沒有一個客人。

在朝堂上盡力維持局勢，幾乎十天沒怎麼閤眼的二皇子陳炬，此時也清閑了下來，頂著大雨，獨自來到了老酒館，環視一圈兒，想找那個看著他長大的店小二說上幾句，隻可惜偌大都城之中，已經沒有能和他舉杯共飲的人了。

窗外大雨瓢潑而下，陳炬獨自在靠窗的酒桌上喝著悶酒，不時有吏跑來，讓他回朝堂主持大局，陳炬都視而不見，畢竟他現在回不回去，結果都沒什麼區別。

直到最後，著武服披著鬥篷的安國公周勤，帶著孫子上驚鴻，來到了老酒館裡。

陳炬臉上滿是酒意，看著打扮和往日截然不同的周勤，醉醺醺笑了下：

“外公，準備走了？”

周勤臉沉，抬手讓人把老酒館的門關上，冷聲道：

“大勢已去，我帶你離開京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日後投到東玥麾下，以我百蟲穀的底蘊，保你一世富貴輕而易舉。”

陳炬沒有起，拿著酒壺灌了一口，看向從小視若至親的外公：

“我姓陳，不姓上。生而為王，豈能寄人籬下為鷹犬，幫外公做了這麼多事，如今落得個國破家亡，我走了，對不起這個姓。”

“荒唐。”

陳炬是周勤的親外孫，周勤雖說是百蟲穀的首領，做過不知多見不得的事兒，但虎毒不食子，把陳炬還是當後輩子孫看待：

“你死了又如何？許不令明擺著要吞併南越，國力如此懸殊，你爹陳瑾在這裡也是引頸就戮的下場，和你我沒什麼關係。你是我外孫，許不令破城，第一個殺的就是你我，跟著我走，尚能保一世富貴，不走必死無疑。”

陳炬知道這是真話，哪怕沒有周勤幫他上位的種種手段，南越該輸還是輸，可能隻是輸得慢些罷了。他看了看周勤，詢問道：

“外公，王後和我長兄，還有我父王的病，是不是你下的手？還有我孃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周勤眉頭一皺，看著曾經對他恭恭敬敬的外孫，平淡道：

“你心裡清楚，何必問我？”

“我沒問過外公，隻希能在許不令破城後，死個明白。”

周勤吸了口氣，轉道：“你娘鬱鬱而終，我沒救回來，這個仇隻能算在店小二樸狄上。其他人，我不下手，你一個旁係庶子，哪兒來的現在的位置？”

說完後，周勤披上鬥篷，開門進雨幕，帶著百蟲穀的參與部眾，消失在雨幕間。

陳炬皺了皺眉，看了看老酒館門口，店小二以前經常坐的小凳，可能有些許想不通的地方，不過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想的了，壺中酒一飲而盡，直至醉倒在了酒桌上……

長街上暴雨如瀑。

周勤飛躍上屋脊，帶著屬下快步朝著城外行去。

上驚鴻走在側，不時回頭看向愈來愈遠的老酒館。作為陳炬的表兄，對把陳炬拋下的做法有點猶豫，開口道：

“阿爺，陳炬自出生在帝王家，有點脾氣不足為奇，打暈帶走以後勸勸就是了，拋下不管，他死定了。”

周勤，或者說已經恢復原名的上擒鶴，鬥篷下的雙眼其實也有幾分傷的意味，搖頭道：

“我養了他二十年，一步步把他推到現在的地位。以前順風順水的時候，對我畢恭畢敬，如今大勢已去，心裡卻把責任全算在我頭上，怪我壞了朝堂、把他領上歪路。能同甘不能共苦的白眼狼，留在邊又有何用？”

上驚鴻嘆了口氣，其實他也是在國公府長大，自養尊優，和陳炬唯一的區別就是知道的東西多些。突然間從王公貴子變江湖上逃難的窮寇，一般人哪裡得了。

但江湖人從來就是富貴險中求，事已至此，隻能說時運不濟，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此不留爺自有留爺，隻要不斷，再換個地方重新發育就是了。

上驚鴻沒有再多言，帶著十幾名百蟲穀的核心人員，跟在上擒鶴背後，一同翻過南城墻，離開京城。

隻是佈下這麼大個局，把南越搞得烏煙瘴氣，還把主意打在了許不令頭上，事後想拍拍屁走人，顯然沒那麼容易。

上擒鶴若幽魂在郊野上快速穿梭，趕往提前準備的船隻，準備出海繞到江南，併厲寒生麾下。以上擒鶴的武藝和煉毒之，再加上百蟲穀殘餘門徒，說也能在打鷹樓中坐第二把椅。

隻是剛剛走到柳江河畔，盤旋於空警戒四周的黑烏，便發出了‘哇哇’的啼鳴。

上擒鶴形猛地一頓，抬起左手，一行人在郊野間停下腳步，手按刀兵，謹慎看向四周。

十餘人所之地，是柳江旁的一片樹林旁，暴雨淅淅瀝瀝遮蔽了視線，江水轟鳴遮掩了大部分聲音。

上擒鶴目著昏暗無的樹林，側耳聆聽片刻後，冷聲道：

“何方朋友，出來。”

噠噠噠

雨水擊打油紙傘麵的聲音響起，樹林的影下，著墨黑長袍的高挑男子，提著直刀緩步走了出來，頭上戴著鳥首麵，在夜下看起來稍顯森詭譎。

上驚鴻在大獄外見過這個麵，臉頓時一白，眼底不乏憤恨，按著刀柄冷聲道：

“阿爺，是許不令，怎麼辦。”

上擒鶴臉冷了幾分，沒有說話，隻是盯著走出樹林的許不令。

許不令知道兵臨城下，安國公周勤必然逃遁，在抵達茶壺嶺之前便已經帶著人過來了，在京城周邊佈下重重眼線，本來準備襲來著，不曾想還被發現了。

此時許不令對十幾名百蟲穀餘孽視而不見，隻是抬眼看著天空盤旋的三隻黑，聲音清冷：

“這鳥不錯，知道提前給主子報喪，有靈。”

第七十六章 樹倒猢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