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今日是休沐，朱定北帶了幾名院中府兵出門，老侯爺也出門找人商量護送徙民的應對之策，正是賊手調換藥包的好時機。

而他們也沒有讓朱定北失，果然沒有錯過這個良機。

人就被關押在前院耳房里，朱定北見到這個五花大綁的人時，面上藏不住地驚訝。

這是跟隨老侯爺許多年的士兵，在戰場上斷了一只手退伍之后便被老侯爺安排在侯府里，一向照顧有加。他年紀也只比老侯爺小幾歲，一貫勤懇老實不聲張，朱三在府中排查了這麼久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

老侯爺不在這里，恐怕也是傷了心。

朱定北扭開頭，不愿再看這個面痛苦的老兵，扭過頭問朱三：“他可說了什麼？”

朱三嘆了一聲道：“他與趙婆子曾經訂過親……那婆子的兒子是他的骨。”

趙婆子就是小王氏邊伺候的婆子，是個寡婦，誰能想到卻與朱家軍一個不起眼的士兵有過私，還在親前越軌。后來士兵從軍，趙婆子匆匆嫁人，卻是珠胎暗結不得不給孩子找一個爹。這段往事如果他不說，本無從查起。

朱定北不想在聽更多細節，嘆了口氣道：“王姨娘呢？”

“關在另一間屋子，爺可要去看看？”

朱定北擰眉，搖了搖頭。

他轉離開，后五花大綁被封住的老兵忽然掙扎著跪下，以頭搶地砰砰地朝朱定北磕頭。朱定北回頭看到他老淚縱橫，不知他是后悔還是想為那趙婆子求，但他迅速回頭，不再聽不再看。

出了二房，朱定北心里悶得慌，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對朱三道：“王姨娘關在哪里？”

朱三將他帶去了另一面的耳房，王姨娘四肢被綁在椅子上，沒被封住卻也安安靜靜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見他進來也沒做聲。

“原本，我不必來見你最后一面。”

朱定北道：“但為了阿兄，我便要問你一句，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實在想不通，王姨娘有什麼理由對他下此毒手。

“我只想讓我的兒子回來……”王姨娘抬頭看著朱定北，眼神怨毒而憤怒，“憑什麼你就能當侯府世孫，能在京榮華富貴，我的兒子卻要在外面為你賣命，憑什麼？他才是元帥第一個兒子，比你這個病秧子強一百倍！”

朱定北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他搖了搖頭，為了自己和小王氏的較真而覺得愚蠢。

無知婦人，可憐可悲。

“為什麼是你回來，我卻只能和我的兒子天人相隔！這個侯府是屬于我兒子的，是他的——”

朱定北不再去聽小王氏的怨恨，疾步離開。

“爺——”

朱三擔心地追了上去。

朱定北對他搖了搖頭，道：“沒事，不用跟著。”卻不知道自己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朱三心疼極了，卻聽話地沒有再打擾他，停了片刻，去書房給老侯爺復命。

聽到孫兒獨自回了小院，老侯爺嘆了口氣道：“這個蠢婦實在……長生怕是傷了心。”

小王氏以為鎮北侯府的小侯爺盡榮華富貴，卻看不到，這其中的兇險。長生心思徹，回京前一定也明白了跟隨自己回京意味著什麼。他是朱振梁的嫡子，未來的朱家主帥，卻甘愿將自己束縛在京，讓皇帝陛下看到朱家軍的誠意。

孫兒這一輩子已經毀了一半，那蠢婦不心疼他的犧牲也罷，竟然用這麼損的手段要長生的命，更要將征北——已經被定為朱家軍主帥培養的香火也弄回京城來，斷送朱家的后路！

老侯爺恨恨地砸了酒杯。

如果長生死了，鎮北侯府的世孫也空缺不了多久，屆時只有朱征北可以頂替這個位置。

就真的讓陛下徹底安心了。

“元帥，小王氏無知，你莫要因氣傷了自己。”

朱三蹲下收拾酒杯，溫聲勸。

老侯爺搖了搖頭：“一己私險些將我朱家推萬劫不復之地，還是征北的生母……何其可笑。罷了，這兩日安排一下，把送去別莊”養病“，尋個日子把葬了。你寫一封私信把前因后果告知振梁，好他知道長生了多大的委屈。不過……也莫讓他宣揚。”

“屬下記著了。”

“還有李捷……”老侯爺沉著眉眼，臉上是朱三很久沒再見的森冷，但等了半晌卻沒聽見元帥的后話。

鎮北侯府送出的戰鷹就是在今夜抵達朱家軍。

朱振梁看了紙上所說，不由哈哈大笑道：“妙哉！可見英雄所見略同，這位恩人為阿爺出的主意，卻與軍事不謀而合。”

古朝安臉上也帶著笑意，雖然素未謀面，但這位恩人的膽略實在讓他神往。

“戰鷹從京而來，最快也要一天一夜，我苦思冥想兩日才想到這個辦法。這位先生遠在京，卻若觀火，且在如此短的時間里便想出應對之法，我不如他。”

古朝安喟嘆，若是有生之年能夠得見這位睿智的先生，生無憾矣。

朱振梁道：“得你，得這位恩人相助，都是我朱家大幸！軍師此言，卻讓我這莽夫愧了。”

“論起自知之明，我卻是不如元帥大人呢。”

古朝安笑起來。

朱振梁虎著臉瞪他一眼，而后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將折子寫出來，軍師幫我參謀參謀。哦，是了，陳閣老和甄右相那邊的安排如何了？”

他們要稱鮮卑今年冬早自然不得要兩位欽差也了解到這一點，才能萬無一失。因此，古朝安便著人派遣幾個鮮卑族的耄耋老者在欽差巡查的路上討論今年冬過早的事，要論算天氣，欽天監的太史令都不一定有這些老人家說得準，陳閣老和甄右相若是聽說定不會懷疑。

朱振梁一手字雖然稱不上書法大家，還有些潦草，但筆鋒霸氣凌厲，也有幾分觀賞，比起他小兒子的鬼畫符不知強了多倍。

古朝安看過他寫的公函之后，又點了幾句，略做修改，朱振梁便將公函封好讓朱凡立刻送回京。

朱振梁心里的大石總算松落下來，把自己的刀取下來不釋手地著刀鋒，嘆道：“今年這事一件接著一件就沒有消停過，老子帶兵這麼多年，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和敵人打戰，還得和那些文臣干戰！那些老不死的東西，老子出生死，他們就想著在背后捅刀子，總有一天剮了他們！”

古朝安瞥了他一眼，“這些爭斗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不過以前主帥為戰事殫竭慮，不出心神應對罷了。”

朱振梁：“……”

軍師是在說他以前愚鈍無察，真當他聽不明白嗎？

這些酸儒，說句話都得夾著刀子，到底累不累啊。

朱振梁不和軍師大人打口頭戰，轉而問他道：“除了戰鷹送來的信箋外，可還有其他書信？”

古朝安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仔細回想了下并沒有錯，便問他：“可是有什麼問題？”

“哎。”

朱振梁夸張地嘆了一口氣，“我兒長生回京快兩年了，京每個月都送一封平安信過來，這小子竟然沒寫過只言片語。軍師你說，這小子是不是被京繁華迷了眼，把他老子忘得一干二凈了？”

古朝安了角，沒好氣道：“古某人尚未娶妻生子，恐怕無法為主帥解。”

“說起這個，軍師也老大不小了，這終大事——”

“主帥！”

古朝安騰地站起來，“屬下想起來還有事為理，先告辭了。”

“……讓你娶妻又不是讓你喂母老虎，怕這樣，嗤。”

元帥大人了胡子，暗道得和夫人商量一下給軍師討一房媳婦兒，免得打久了，保不齊更不近人。

不過，他很快就沒有心看軍師大人的熱鬧了，第二日他總算收到了盼了很久的家信，但看了信上所寫，臉上歡喜的表瞬間變得沉下來。

“主帥？”

副將朱凡大驚，難道京中出事了？

但朱振梁沒有理會他，著信不敢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朱凡道：“去把夫人和征北過來。”

他的聲音像從牙里出來一般，朱凡不敢耽擱，連忙領命而去。

高娘子和朱征北聽了朱凡的話都嚇了一跳，生怕是京侯府出了什麼事故，匆忙趕來。朱振梁一言不發，只把皺的信遞給朱征北。

朱征北才看了兩句，臉倏地變白，再看下去，卻是忍不住渾抖，紅著眼睛跪了下去，額頭地，了拳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高娘子被父子倆嚇個半死，把信搶過來看了，頓時失：“紫甘草，怎麼回事紫甘草！長生怎麼樣，他被下了多久毒？毒可盡除了？爹沒提，會不會是……振梁你快寫信回去問清楚，那，那是紫甘草啊……”

一向要強的高娘子慌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朱振梁握住的手，沉聲道：“別慌，爹讓我瞞下來，說明長生一定沒事。”

“怎麼會沒事！那紫甘草不是一般的度，會在潛伏許久，若沒有除盡，骨頭就壞了，往后，往后壽命難長……長生才幾歲，為什麼要這樣對一個孩子。”

“阿爹，和阿爺問清楚，阿弟絕不能有事——”

迎上朱振梁的目，震驚慌的朱征北的聲音停住了，眼眶里的淚一下子沒忍住滾落下來。

傷害長生的不是別人，是他的生母，還是因為他才會對長生手……朱征北心中又是痛恨又是驚恐，若阿弟真的出事了，他萬死難贖。

高娘子見他自責，了眼淚彎腰將他扶起來，“好孩子，這不關你的事，起來，快起來。”

“娘……”

“別說了，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我怎麼會不知道呢？”用力要拉朱征北起來，后者的脊背卻怎麼也直不起來，痛苦地伏在地上，抓著的袍角，無聲痛哭。

高娘子也浮起新淚，忍著道：“王氏傷了長生，如果我在京，定將碎尸萬段。但我們遠在鮮卑，什麼都后知后覺，只能看著長生在那里苦。征北，我實話告訴你，你生母所作所為我絕對無法原諒，若我在京，老爺子讓病死我絕不會答應。”

“你可知道，長生在京境有多艱難。往后……你阿爺離開，只剩下他能在京為我們擋暗箭，才能讓你和你阿爹在北境無后患之憂。”

高娘子心疼得難以附加，按著心口道：“長生是聰明的孩子，他，他一定早就明白自己跟著阿爺回去，是為了什麼。可是，他一句都沒有同我們說過……你可明白？”

朱征北咬碎牙，哭聲卻從嚨里不斷冒出來。

他如何不明白？

正是因為明白……才無法承生母加害阿弟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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