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學之,惟有『博』方能廣,海納百川虛懷若穀才能不斷增益,學無邊涯,楊師提出『學而不厭,求之四夷』,博學方能不為腳步所限,方能不為外所。子夏說過『博學而篤信,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學而有,先賢雖曾有言,吾輩有亦當審問之……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博學篤行』方能『盛德日新』,方不負王老立書院時『通經學古,濟時行道,就高賢』的初衷。」
山長的訓話振聾發聵,江安義每想起時總覺得渾熱沸騰,能為書院的一員是幸事,有誌同道合的師友在一起更是幸事,江安義深深地喜歡著書院。
晨起誦讀先賢詩文詞賦,吃罷早飯或自讀經書或聽先生授課,如有疑問可找先生釋疑或尋同窗相辯;午飯後或習字或研究時文,亦可與三兩知己寄山水詩作賦;晚飯後做策論一篇互相流,睡前將一日所得記於日課,這樣的日子愉快張,是江安義夢寐以求的生活,夢真,夫復何求。
學一個月來,江安義的學識進步很快,第一次旬考還在第五等,而月考的排位已經躍升至第三等。淩旭副講顯然對江安義偏有加,每次發回的日課麻麻地批滿了文字,這讓李世很傷,他的日課上僅有寥寥無幾的幾行字。
金秋九月,書院外的稻田披上金裝,大片的金黃是農人心中的希,家中的稻穀也了吧,娘寄來的信說家中一切安好,摺扇生意每個月都有二十多兩銀子的紅利,讓他安心讀書求取功名。江安義心中有些欣,看著田中辛苦勞作的農人,今年安勇不用再在田中勞作了。
「安義,我看中了三個社團,竹梅詩社、春音社、立本棋社,你想加哪些社團?」李世興的聲音打斷了江安義的遐想。
第一次月考後,忽如一夜春風來,書院的圍牆上滿了社團招人的佈告。書院的師生有五百餘人,社團卻多如牛,有詩社、棋社、音律社、讀書社、騎馭社,甚至還有食社。
書院對社團採取鼓勵政策,達要求的社團甚至發放些補,由於數額有限,這讓社團彼此間有些爭鬥,禇明德和方元辰分別是德馨辯社和明辯社的社長,每月固定一次的辯難是書院的大戲,鬥詩、鬥琴、鬥棋、辯難在書院隨時可見,有的時候師長也親自組織參與其中。
其興也焉,其亡也忽焉,多數的社團隨著社長的離去自然消散,但也有例外,李世看中的三個社團都是例外。竹梅詩社因一百二十年前學長王延慶的「竹影和詩瘦,梅花夢香」而得名;春音社來自八十七年前學長鄭凡立的一曲「春雨」;三十年前章義書院圍棋高手郭天明到訪書院,尚未名的趙立本與其在晚風亭連戰十局,五勝五負,「晚風十局」被後人視為趙聖手的名之戰,如今趙立本雄據棋壇鰲頭,他曾所在的棋社被易名為立本社,興盛至今。
書院有規定,每個學員至多隻能加三個社團,不許更換,所以多數人都想著加知名的大社團,結識些人脈,對今後有所助益。不過,知名社團招收新人異常嚴格,像竹梅詩社今年僅有五個名額。
一開口就想加最頂尖的三個社團,江安義被李世的大胃口弄得哭笑不得,不無譏諷地笑道:「李兄,你的雄心真不小,隻是也該低頭看看路。」
似乎沒有聽出江安義的話中之意,李世昂然道:「吾輩行事,當急流勇進,百折不回。」
一席話說得江安義改正容,江安義自覺缺乏這種進取神,肅然拱手道:「謹教,小弟預祝李兄馬到功,心想事。」
晚飯後,李世去參加竹梅詩社的錄選,江安義一個人在窗前讀書,一個多月來他已經從藏書樓借了八本書,這本《南山講要》是魏朝如愚先生所撰,集經史百家之名言加以注析,分為修、治學、為政、世、持家、友、鄉黨七大篇,江安義所讀的是治學篇。
正讀至彩,忽聽門上輕叩,抬頭看見一人笑盈盈地站在門前。是藏書樓的劉學長,江安義常到藏書樓借書看書,多是這位長臉的劉學長接待,算是識,連忙起迎,請坐,斟水。
劉學長撇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書,笑道:「《南山講要》,如愚先生的大作,愚兄也甚喜之,已經通讀三遍矣,其中所述治學、為政、事之道尤為彩,愚兄益非淺。」
聊了幾句《南山講要》,劉學長直起子,扯正上的藍衫,道:「此次來是想請江賢弟加我書香社的。」
江安義一愣,這段時間上門來招人的社團有不,都是些小社團,有的甚至打著招人的招牌來讓新人請吃。有人上了當,其他人學了乖,大家都在觀比較中。書香社,江安義腦中閃過知道的社團名字,顯然沒有書香社的名號。
劉學長瞭解江安義的心思,微笑地道:「書香社是個讀書社,兩年前我召集了些喜歡讀書的人聚在一起談古論今,以書為友。我見賢弟也是好書之人,所借之書甚對我的胃口,所以冒昧前來,請賢弟加書香社。」
江安義默不作聲,心中思道:自己出農家,以前家境貧寒,本沒有接過琴、畫,棋僅知皮,書法本是自己所傲,來到書院發現字寫得好的人比比皆是,辯難更不是自己的長,唯一拿得出手的恐怕就是詩,而這詩是從妖魔借來的。
自打奪得案首後,家中常有訪客前來,名義上是以文會友、以詩會友,多數人的心思並沒有表麵純粹,有想踩著自己揚名的,有想藉機提高聲的,有混個臉相微末的。木秀於林,自己已經嘗到風摧的味道,書院藏龍臥虎之地,還是藏拙為妙。
江安義低頭沉,劉玉善並不催促,慢條斯理地喝著水,屋外喧嘩的笑鬧聲傳來,越顯得屋的安靜。看著江安義略顯黝黑的側臉,劉玉善略有些出神,五年前自己也是帶著勞作之考書院的,五年的書院生活淡去了臉上的黑,卻淡不去曾經辛勞的歲月,自己對江安義青眼有加,何嘗不是在他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想到這裡,劉玉善決定加把火,手指在桌麵上輕輕一叩,喚醒江安義,淡淡地笑道:「書香社雖是個小社團,但卻有一樣好,藏書樓二樓的珍本、善本、先賢的筆記倒是能借閱一些。」
「當真」,江安義站起,眼神發亮,毫不猶豫地道:「江某願書香社。」
亥時中,李世裹著一陣熱風衝進屋,一連串抑製不住的笑聲口而出。江安義見李世一邊笑一邊眼地看著自己,就差將「快來問我」說出口,心裡暗自發笑,識趣地問道:「李兄如此高興,可是心想事了?」
「不錯」,李世得意洋洋地坐下,反不急著說道了,連乾三杯水,喝出了幾分氣概來。
「竹梅詩社今夜在遠誌閣招攬新人,我到的時候閣中已滿是人,五個名額,居然來了近百人爭搶,真是盛況空前啊。」李世邊說邊從袖中取出摺扇,「刷」地開啟,輕輕搖,微風拂鬢角的髮,一副竹在的樣子。
江安義沒注意到他擺出的姿勢,目落在摺扇上,真是不得不佩服郭胖子,摺扇在書院大興其道,印有澤昌四賢之一德州馮刺史親筆書寫詩詞的摺扇在書院賣得特別火,李世手上的這把就印著「舟自橫」的詩句,江安義特別待不能有他的名字,落款是「平山竹藝」。
李世自顧自地沉浸在當時的氛圍中,兩眼放空喃喃語道:「社長宣佈由詩定高下,詩作中要有竹或梅字,我知道我的機緣到了。」
「三更苦讀窗映紅,鳴曉月迎霜凍。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中。」李世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吼出聲來,看得出眼圈發紅,景生了。
江安義有些不快,雖然他習慣於從妖魔借取詩句,但當別人未經商量便他這裡借取詩句時,不告而取的滋味還是讓他不舒服,想來妖魔亦有這種覺吧。
李世看出江安義的不快,收起摺扇,站起,歉聲道:「安義,寶劍梅花兩句是你所作,愚兄冒用實屬不該,但加竹梅社是愚兄的心願,請賢弟全。」說罷,躬行禮。
江安義扶住李世,李世是自己到書院的第一個朋友,不可能因一首詩句生隙,忙笑道:「李兄何必如此,從今以後這寶劍梅花就是李兄所作了。」
得到江安義的承諾,李世放下心事,翹著二郎繼續吹噓道:「這首《勸學》詩一出,滿座皆驚,方社長當即宣佈我選,百餘人中我老李獨佔鰲頭,快哉快哉,人生當如是。」
暈黃的燈映照在李世臉上,白凈的臉龐掛著興的紅暈,江安義無心聽李世說道,離熄燈還有點時間,爭取能早點看完《南山講要》的治學篇,明天就能開始借閱世篇了。
一陣風過,燈搖曳,將並排而坐的兩人影子一會兒拉近,一會兒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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