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每一個人經過我邊時說的話，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蘇雲的語氣也無比平靜：“我眼睛瞎了之後，便只能靠聲音來認人。如果再次聽到他們的聲音，我一定會認出他們。”

這時，遠的山林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幾隻頭臉跡斑斑的狐貍在樹下探頭探腦。

“小、小云……”一隻狐貍遠遠呼喚，有些畏懼的看了看裘水鏡。

經過了昨晚的屠殺事件，這些不怕人的小狐貍變得有些怕人了。

蘇雲出喜，站起來：“花二哥？你還活著？”

那是一隻髮黑黃相間的狐貍，從樹下鑽出來，後帶著幾個小狐貍，小狐貍們牽著前面的夥伴的尾，帶著恐懼走了過來。

爲首的花狐又帶著畏懼看了看裘水鏡，確認不是殘殺胡丘村的人，這才大著膽子帶著僅存的三隻小狐走近。

蘇雲站在那裡，讓花狐和三隻小狐心裡頓覺安定，這個年像是他們的主心骨，給他們一種可以依靠的覺。

這種覺並非是沒來由的，而是六七年的相，蘇雲那種從容不迫的氣質氣度帶來的影響。

“……早上來了些城裡人，說是在鬼市裡沒有討到好，便來降妖除魔。先生和他們理論，人家不理，只說我們會害人……”

蘇雲靜靜聽著，問道：“二哥還記得他們的面容嗎？”

花狐搖頭，愧道：“我帶著弟弟妹妹逃跑，沒有來得及看清他們的臉。我只記得其中一個人很是清秀，年紀不大，一紅火裳，後突然就真的冒出火來，火裡面有神鳥飛出來……”

蘇雲記下這個特徵，轉過來拜道：“水鏡先生的話，還作數嗎？”

裘水鏡看著匍匐在地的年，過了片刻，方纔道：“我說話自然作數。不過，你有錢嗎？”

蘇雲站起來，攤開手掌，手心裡是幾枚染的五銖錢，應該是他剛纔收時，在廢墟里尋到的。

裘水鏡從他手心裡起一枚五銖錢，卻在此時，蘇雲把其他五銖錢都塞給了他。

裘水鏡怔了怔，疑的看著他。

蘇雲仰頭：“野狐先生教我六年，不以我是人而驅逐我。懇請先生不因他們是狐而驅逐他們。”

裘水鏡思索，道：“野狐先生教你，收你的錢了嗎？”

蘇雲搖頭。

裘水鏡將那幾枚染的五銖錢還給他，道：“他教人不收錢，我教幾個狐妖倘若要收錢，那就是不如他了。這枚五銖錢是你的學費，他們不用。”

蘇雲收下那幾枚五銖錢。

裘水鏡看著他和花狐一起安葬野狐先生，安葬胡丘村的狐妖們。

這裡面有不是他們的同學，花狐和那幾只小狐貍免不了又大哭一番。

他們回到庠序裡，裘水鏡瞥了蘇雲和四隻狐貍一眼，道：“野狐先生教你們的，是夫子養氣篇吧？你們學了幾年了？”

蘇雲點頭：“我學了六年。”

花狐道：“我學了七年。”

其他三隻小狐貍也各自學了兩三年。

裘水鏡淡淡道：“夫子養氣篇雖然是正統的養氣功法，但世間豈有五千年不變的教材？而今時代，十年不變便算是落伍了。我來到鄉下，發現城鄉之間竟似隔著千年的差距一般！”

他搖了搖頭，道：“我要教你們的，是京城學中最新的最基礎的築基功法，洪爐嬗變養氣篇。”

且夫天地爲爐兮，造化爲工；

爲炭兮，萬爲銅。

這句話是洪爐嬗變養氣篇的總綱。

夫子養氣篇原本只是用最簡單的方式溫養元氣，雖然簡單容易上手，但想要修煉深很難。

而洪爐嬗變養氣篇，卻是把自己的當天地，蘊洪爐，激發造化潛能，以的之氣爲炭，五臟六腑筋骨爲銅，煉就強大的元氣。

這種養氣功法儘管複雜，但是卻極爲有效，修煉速度要勝過夫子養氣篇不知凡幾。

裘水鏡由淺深，先從奪日月華，以自爲天地，天地爲洪爐講起，再講如何造化爲工，再講如何以爲炭，萬爲銅。

蘇雲等人本來基便淺，再加上洪爐嬗變養氣篇著實深奧，即便是裘水鏡這樣的大家，也花費了五六日時間，才讓他們堪堪門，學會養氣篇的上篇。

這其中花狐學得最快，他有夫子養氣篇的基，因此上手容易。

其他三隻小狐貍次之，只有蘇雲學得最慢，他目不能視，裘水鏡只得一遍又一遍的手把手教導他，極爲吃力。

好在蘇雲雖然學習速度慢，但腦瓜靈活，舉一反三，對洪爐嬗變的理解反而最深。

這幾日，蘇雲邀請花狐和其他三隻小狐貍來天門鎮居住，然而花狐他們卻對天門鎮畏懼萬分，寧願住在庠序裡。

蘇雲又邀請裘水鏡住在天門鎮，裘水鏡也婉言拒絕，年只得作罷。

這日清晨，裘水鏡帶著一人四狐迎著朝日呼吸吐納，忽然裘水鏡只覺邊似乎多出了一小太，不由張開眼睛看去，卻是花狐的方位。

“花狐雖然是妖，但資質悟都很不錯，已經修了第一重。”

裘水鏡暗暗點頭，採朝日氣，以自爲爐，淬鍊，栽培元氣，這正是修洪爐嬗變第一重的徵兆。

花狐能夠在五六天的時間便修煉到這一步，放在士子之中都算是了不起了。

裘水鏡查看其他三狐，三隻小狐貍雖然基淺，但進境也是不慢，要不了多久便會修第一重。

他又查看蘇雲的進境，微微皺眉。

蘇雲對洪爐嬗變的理解雖然很深，但是他畢竟是瞎子，可以學會理論，但想要掌握，須得付出比其他人多出數倍的努力才行。

而且，蘇雲修行的進境之慢，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按照他的預測，蘇雲因爲眼疾，學的速度最慢，但修煉速度應該最快。沒想到蘇雲反倒是最慢的一個。

裘水鏡暗歎一聲：“我對他的期，還是太高了。連狐妖都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修第一重，他卻無法辦到，眼疾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他卻不知，蘇雲元氣運行，但每次來到雙眼時，便忽生異狀。

蘇雲的元氣流眼眸之中，原本一片漆黑的眼睛竟然突然“看到”了東西！

在他“眼前”，天門憑空出現！

除了天門之外，還有八面高大巍峨的朝天闕！

天門和朝天闕的後方，便是一片浩瀚無垠的汪洋大海。

天門鎮的朝天闕早已不知所蹤，這八面朝天闕自然不是天門鎮的朝天闕，而是蘇雲眼中的烙印。

只是古怪的是，八面朝天闕竟然在吸收蘇雲的元氣！

八面朝天闕，像是八個無底。

朝天闕不斷吞噬蘇雲的元氣，導致他始終無法修洪爐嬗變的第一重。

裘水鏡沒有料到蘇雲的眼睛會出現這種變化，以爲他只是悟好，資質一般。

而蘇雲以爲這種況是在治療自己的眼疾，所以便沒有把自己修煉時出現的異狀告訴裘水鏡，以至於裘水鏡有這種誤會。

等到早課結束，裘水鏡便了離開的心思。

他畢竟是私學先生，在朔方城還有許多門閥世家的士子需要他去授課，無法在天市垣耽擱太久。

他把洪爐嬗變養氣篇的下篇囫圇傳授給衆人，便離去。

“雲，當今天下，寒門難出貴子。爲何？”

蘇雲送行，裘水鏡遲疑一下，還是諄諄教誨，道：“寒門之子，雖然有國家的學，與士族之子同學，看似公平。然而士族之子有錢有權，士族之子在學之外，還有私學。你在學中學到了一，士族之子便可以在私學中學到二三四五，因此寒門之子與士族之子在學識上的差距不斷拉大。”

蘇雲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道：“我聽說寒士苦讀，可以出人頭地……”

“大錯！有私學在，寒士絕不可能比士族之子更加刻苦！學中教的東西都是大而化之的東西，但私學，他們可以請來我這樣的老師！”

裘水鏡道：“士族之子比寒門之子更加用功！學放學，鄉野的孩子跑去玩耍，而士族之子在私學裡求學！學放假，寒門之子放假在家，士族之子則還在私學裡求學！”

“元帝推行學，希教育之下人人平等，沒有寒門和士族之分。但從元帝到現在過去了百年，教育其實已經被壟斷在士族手中。寒門的孩子沒有錢去上私學，學裡又學不到最新的知識，階層固化，日趨嚴重。寒門之子的升遷之路，魚化龍的路，已經越來越窄。”

他停下腳步，轉過來，推心置腹道：“而鄉村更爲嚴重。雲，你出貧寒，資質不壞，悟也是上佳，你留在鄉村，便是被埋沒了。你必須要進城求學！但即便你進城求學，僅僅進學，你也無法出人頭地。你還需要一邊讀學，一邊讀私學。”

“不過，就算你與士子學的一樣，你們的學問一樣，你也未必能鯉魚躍龍門。因爲士族之子還有顯赫的家世，廣闊的人脈，而這一切，需要你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去追趕。這公平嗎？”

“不公平，但是公正！因爲這是他們祖輩拼搏留下的產，他們繼承祖輩的產理所當然。一個寒門士子，沒有基，沒有家世背景，也沒有人脈，想要出人頭地，那麼你便只剩下一個他人不備的優點。”

裘水鏡拍了拍自己這位學生的肩頭，語重心長道：“那就是野。鄉野的野！城裡的士子所不備的野！”

他大袖飄飄，向前走去，聲音遠遠傳來：“城裡，就是一個天地洪爐，到都是鬥爭與機遇。你只有保存野，以野爲，以鬥爲炭火，點洪爐，奪造化，才能跳出固化的階層，越界、飛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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