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短暫停留, 夕將下時,驛裡的人便陸續離去,押著剛被檢視過的一行人, 以及隊尾的那輛馬車。
神容站在街尾的角落裡,看著軍隊伍遠去。
那輛車自眼裡遠離,被嚴的軍所圍,若若現, 已一個孤影。
直到東來喚, 才意識到自己知不覺已跟著走出去好幾步。
“主, ”東來在後小聲問“可要去跟裴二郎君知會一聲?”
他已看見裴雍跟在軍隊伍後麵出了驛院落, 人騎上馬後還朝院門兩邊看了看, 猜想軍應該會向他提及他們到訪過的事。
神容搖一下頭, 目始終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不用了,二表哥不會說出去的。”
……
不知是什麼時辰, 亦不知在長安何。
隻知道是在一間幽暗的牢房裡,新到的十幾個犯人被送了進來,一個一個被剝去甲冑,綁在木頭架子上,捆得結結實實。
那是跟著山宗來的胡十一和盧龍軍殘部的十幾位鐵騎長。
他們是直接參與之人,全都要被審訊。
胡十一被綁在居中,已經被問了一通,滿頭都是汗。
一個滿麵橫、兇神惡煞的獄卒站在他麵前, 一手拿著鞭子, 鞭上是鐵刺,刺尖尚且留著似是殘的銹紅;另一手握著架在火盆上燒得滋滋冒紅的烙鐵, 厲聲喝問“我再問你一次,你之前上呈朝中之言可句句屬實?”
“屬實!”胡十一大聲道“沒有半句假話!我敢用命擔保!”
“你不怕死?”
“他孃的, 盧龍軍都死那麼多人了!我怕什麼死!你們就是屈打招我也要說實話!我去關外看到的就那樣,盧龍軍沒有叛國!沒一個字是假的!”
獄卒拿著烙鐵在他麵前威嚇地一舉“行,你,先給你們全都一遍刑,看你還改不改口!”說著烙鐵往火裡一扔,轉頭出去,一路大聲人。
胡十一昂著脖子對著他背影大喊“不改口!真的就是真的!有種你們弄死我!”
吼完發現好似旁邊有人在盯著自己,他著氣扭頭一看,盧龍軍裡的諸位鐵騎長正盯著他瞧。
他左邊被綁的是駱沖,白疤在左眼上一聳一聳地打量他,臉上竟然帶著笑,看起來猙獰又沉“算老子以前小瞧了你,你有種,肯拿命替咱們作證。”
胡十一聲氣道“咋,就你們盧龍軍?咱幽州軍也沒慫的!”
“不都他孃的一個人的兵,你吼什麼!”
“你這會兒倒說人話了!終於肯承認自己是頭兒的兵了!”
駱沖一下閉了,眼上的疤了,笑變得訕訕。
胡十一忽然覺得不對,轉回頭朝獄卒離去的方向看“他們人呢,不是說要來刑?”
被綁在駱沖旁邊的龐錄沙著嗓子道“騙你的。”
“啥?”胡十一莫名其妙。
薄仲在他右邊道“我猜也是,他們應是信了咱們的證詞,就是想最後試試咱們的底,不想有錯。”
對待軍中之人,自然是要用非常之法。
話音剛落,那個獄卒回來了,後麵帶著一群人。他揮了手,那群人就立即過來,卻沒拿刑,而是將他們全都解下了捆綁,按跪在地上。
麵前送來一份證詞,攤開來,旁邊擺了紅的一碗泥水。
那獄卒道“這就是你們的證詞,不怕死就按掌印吧!”
胡十一頭看了幾眼,二話不說覆泥按上。
駱沖跟其後,龐錄、薄仲一個個手,全都按了手印。
那獄卒又大喊一聲“拖出去!”
那群人手,將他們拖了出去。
穿過黑黢黢的過道,到了外麵,是個嚴的高墻院子,一下亮刺目,眾人才發現外麵已是在白日裡。
薄仲最先拿下遮擋的手,看見院墻下麵站著一群畏攏手、頭張的人,大多是婦孺,慌張又不安地朝這頭看來,其中有幾個是他記在心裡許久的麵孔,頓時一聲嗚咽口而出。
竟是他的家人。
除了胡十一,後方盧龍軍裡的鐵騎長們都已陸續撲上前。
霎時一片哭聲。
盧龍一去數載,至親重逢,再見竟已需辨認。
院角暗,獄卒將剛剛畫押過的證詞疊好,雙手送到著赤袍站在那裡的河侯手裡。
河侯看了一眼那邊彼此相認、哭作一團的場景,點點頭,意思是這裡可以了。
……
深宮大殿,巍巍肅靜。
河侯親手托著那份按滿手印的證詞走殿門,恭恭敬敬地見禮過後,進帳,呈放案頭,一邊低低將先前所見據實稟報,而後道“臣已確認過,請陛下最後過目。”
帳中坐著的年帝王抬手,細細翻看了一遍,紙張輕響,隻片刻,按在手下“傳召吧。”
河侯稱是,抬頭看向殿門“宣幽州團練使。”
赫然兩列軍肅穆而至,直到殿門前,一人走在正中,胡服凜凜,直如鬆,雙手被鎖鐐束縛,哐當輕響,馬靴踏地,一步一聲。
了殿,他跪下,肩背直“臣山宗拜見。”
河侯打量著他,同是世家出,卻一直沒什麼機會得見,如今纔算徹底見到這位當年的天之驕子。
似乎與之前所想完全不同,縱然鎖鐐加跪在此,他依然如在頂端,雙眼幽深沉定,隻是周不見半分世家子弟的該有的君子溫,烈烈黑,一邪肆,如出深淵。
但這樣的人卻是鎮守住了幽州的英雄。
旁邊的年帝王早已看著那裡,點了個頭。
河侯欠,站直後開口道“你帶來的人由其家人親眼辨認,已確認是盧龍殘部無誤,山上護軍所呈證詞與他們代的證詞也比對一致。”
山宗稍垂首“謝陛下讓他們與家人團聚。”
隻這麼一句。河侯不又看一眼旁地位的年影,知道帝王此刻正在觀察他。
“不過,”河侯話鋒一轉,又溫聲道“當年幽州節度使李肖崮跟前親經歷此事的將領已被清洗得一個不剩,所有參與之人中,能為你證明的隻有你自己的人,連檀州鎮將周均都不知,要陛下如何信你殺的確實是反賊,盧龍軍確實沒有叛國?”
山宗掀眼“陛下可以徹查。”
“陛下已經徹查了你。”
“不,”山宗語氣沉沉“臣是說,徹查先帝。”
河侯一驚,低聲道“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旁邊的人卻抬了一下手,打斷了他。
河侯看向新君,會了意,不再多言,退去帳外,一直走出了殿門。
殿中安靜了一瞬,垂帳被掀開,年帝王的影站起,從中走了出來。
“如你所說,朕其實已經查過先帝了。”
山宗漆黑的眼一,迅速地掃了他一眼。
正當量高的年紀,年姿清瘦,一明黃的圓領常服,白麪朱,雙眼清亮,與在帳中端坐時的疏遠神不同,眉目有點過於清雋溫。
“早在朕還未為儲君前,就已領略過先帝的手段,他在位最後幾年裡是疑心最重之時,也是邊疆和朝中最為之時,他會做出這種事,卻又留下你替他鎮守邊關,並不奇怪。”
或許是先帝始終不放心他,所以盡管下了此事,仍然留著記述盧龍軍叛國之事的錄,比那份旨詳盡百倍。
倘若有朝一日山宗違背重誓,往長安報復,了威脅,這些罪名依然會被揭發。
“先帝的手段還是一如既往地狠絕。”年帝王看著他“但你明明一戰之後立下大功,還不顧生死帶回盧龍殘部,又能忍折辱一路被鎖來長安,似乎有把握認定朕會替你翻案。”
山宗麵沉如水“是。”
早在第一次送神容回長安時,他就問過裴元嶺新君是什麼樣的人。
裴元嶺說原本誰也沒想到會是這一位登基。
一位靠兵諫獲得儲君之位的新君,並非先帝設想的傳位之人,也不在各大世家預料之中,必然對先帝事一無所知。登基後又屢次清除先帝舊臣,顯然也與先帝勢力相左。幽州一戰後,他上奏請求讓重犯戴罪軍所,是開始,也是試探。
新君允許了,可見其重視邊防,甚至不惜打破常規,他也如願引起了關注。
年帝王站得離他足有兩丈遠,打量著他,臉上似乎有些不可思議,許久才道“若朕不會替你翻案呢?”
山宗眼中幽深“陛下如果認同先帝所為,早在看到旨時就會立即拿我問罪。”
那他就會做別的應對。
帝王年輕的臉上眉頭輕輕擰了一下“先帝從不知道一戰要死多人,守一城要流多,他看不見,也不在乎。所以他得到了應有的回報,朕豈會認同。”
清瘦的年姿一轉,他回去垂帳後,拿了那份旨在手裡,雪白的臉隔著垂帳朦朧“朕相信盧龍軍未曾叛國,本在於你鎮守幽州的作為。”
一個帶領出叛國之軍的將領,做不到兩萬固守,不退不降。
山宗握著的手指鬆開,等了四載,到了這一刻,竟然一片平靜“謝陛下明察。”
忽而垂帳一,扔出了那份旨黃絹“從今之後,旨作廢,盧龍昭雪,不再有帝前重誓,你就是真正的幽州團練使。”
一個軍進來,解開了山宗手上的鎖鐐。
帳帝王似還在觀察他,聲音青中沉“但往後如何,朕還會看著。”
山宗說“是。”
“你自由了。”
他定有過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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