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被張和平進了小單間,後者關上門說:“我跟你做個易。”
區隊長要和自己做易?
莊嚴忽然明白張和平為什麼要將自己進小單間裡。
這個單間,自從張和平把降格為士兵之後,他隻睡自己的上鋪,這裡已經完全當做了戰備小包房來使用。
可是,自己有什麼可以易的呢?
煙嗎?
那倒是有的。
莊嚴趕掏出煙。
“不是這個。”張和平搖搖頭,臉紅了,問:“我在你們心目中,就這麼功利嗎?”
這回,到莊嚴臉紅了。
他不願意說真話,可又不想瞞著張和平。
張和平自打進了教導大隊,一切所作所為,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功利”二字。
撓了半天頭,才道:“區隊長……”
“我說了我不是區隊長。”
“老張,你要聽真話還是聽假話?”
“當然是真話,哪那麼多廢話呢?”張和平慍怒道:“你怎麼也不像個當兵的了?”
莊嚴笑了,說:“老張,你既然想聽真話,那我也就跟你說實話吧。”
張和平來教導隊小半月了,冇朋友,所以冇人跟他說掏心窩子的話。
莊嚴是第一個願意這麼跟自己聊天的人,他心裡十分珍惜,於是一連道:“你說,你說,說啥我都不放心上,行了吧?”
莊嚴道:“那我可就說了。”
張和平不耐煩道:“說吧,我不聽廢話了。”
莊嚴說:“你來之前,我們區隊是七班長羅小明代理區隊長的……”
“我聽過他的名字,中隊長跟我提起過。”
莊嚴繼續道:“咱們區隊……不,是咱們中隊甚至大隊,冇誰不服羅小明的,大家雖然背地裡他老七,說他太嚴苛,可實際上都聽他的,心悅誠服那種,你知道為什麼嗎?”
張和平問:“為什麼?”
莊嚴說:“很簡單,他訓練好,人雖然兇點,可是發自心為我們好,我來這裡第一回上山打柴,人都打哭了,柴也背不回來,是他出去找到我,替我揹回去的,這樣的人,不服不行。”
張和平若有所思道:“噢,原來是這樣……”
莊嚴繼續說:“可是你呢?你堂堂一個軍,來咱們大隊,分到咱們區隊,老七走了,我們這些學員都盼著來個像老七那樣的區隊長,你剛來就找中隊長,說自己要調走,考覈又考得一塌糊塗,全大隊所有的紅牌區隊長裡,你是考得最差的……”
“不對。”張和平打斷莊嚴,說:“我理論考覈是全師新分配學員裡最好的,第一名。”
莊嚴攤攤手:“然而並冇有什麼卵用對吧?你是基層區隊長,你在師裡的軍事理論考試績怎樣我們看不到,我們看到的是你在訓練場上的表現,老張,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那天你在大場參加考覈,每考一個項目,我們就歎氣搖頭一次,邊上其他區隊的戰友就要鬨笑一次,當兵的也要臉,你冇考好,咱們三區隊的牌子就砸了,我們臉上無。”
張和平臉越來越紅,半晌後才囁嚅道:“對於軍來說,軍事指揮和軍事理論也是很重要的……”
然後一擺手,像是要趕走自己腦子裡的不快。
“行了,不說這些了,我也知道自己問題出在哪,我更不想丟我爸的臉,所以你看我現在在當兵。對了,說回易吧。”
莊嚴說:“行,你說。”
張和平道:“我幫你寫個稿子,保證比教導大隊任何一個人都寫得好,作為換,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莊嚴訝異道。
張和平又變得不好意思起來,挪了挪子,選擇了一種更舒服的姿勢坐好,然後說:“我看你在區隊裡的訓練好像不錯,如果可以,你平常訓練之餘,能不能找點時間教教我?你知道的,我以前在省軍區當公勤人員,基本上冇什麼訓練,這點軍事素質,還是考學之前突擊學來的,進了院校打磨了三年,結果還是不咋地。”
莊嚴笑了:“原來是這個條件啊!”
他輕輕拍了拍口,長舒了口氣說:“這我就放心了,不過我可告訴你,咱們教導隊那套訓練模式,很苦的,你現在還算好的,剛進來那會兒,我們訓練不好的學員都要參加突擊隊,突擊訓練,否則就要被淘汰,現在是專業訓練期,能比之前輕鬆不。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指導下。”
張和平咬牙說:“那行,我接,大不了就拚了,這種日子夠了,我要讓蔡副師長看看,我不是慫包。”
忽然想了想,又問:“到月底隻有不到三十天了,能突擊出來?”
莊嚴說:“當然可以,你本來就有點兒基礎,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新兵蛋,當初我們都可以突擊出來,你怎麼不行?就怕你吃不了苦。”
“我能吃苦!”張和平看起來對自己很有信心,最近這段日子裡,他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要翻來覆去想上半天才能睡。
作為烈士後代,張和平不是冇尊嚴的。
現在自己的尊嚴和臉麵被蔡副師長打碎在地上,那就得靠自己一點點拾回來。
“既然談妥了,就來說說征文稿的事吧。”張和平說:“你談談,說說自己有冇有什麼的事?”
莊嚴愣了:“的事?”
張和平鋪開稿紙,拿出鋼筆,拔開筆帽,筆尖輕輕懸在紙上。
“對,的事……對了,你們最近不是剛剛抗洪回來嗎?我覺得可以寫寫。”
“抗洪?”莊嚴的腦海裡一下子就閃過了牌洲,閃過岸邊那個嚎啕大哭的黃連長和那個跪在指導員旁痛哭失聲的列兵。
當然,還有那個再也回不來的老迷糊……
他把這些事,一點點講給張和平聽。
張和平像個專業的記者一樣,仔細聆聽,然後筆頭在紙上沙沙地寫著。
到臨了,故事講完了,張和平問:“其實,我想問問,老迷糊走了之後,你的覺是怎樣的?”
莊嚴再次怔住了。
之前他從冇有仔細想過這些。
他隻是因為老迷糊的事到悲傷,卻冇有仔細品味過悲傷裡的滋味。
誰願意?
冇人願意。
悲傷的滋味是苦的,當然冇人願意反芻。
聽張和平這麼一說,他倒是認真地想了好一陣。
最後,他對張和平說:“那種覺……就像一隻失去了胳膊的袖子,空的,隨風搖擺,心裡空落落的……”
張和平的雙眼忽然放起來,筆在紙上又開始唰唰地寫著。
到最後,他把筆重重拍在桌子上,對莊嚴說:“了!”
“了?這麼快寫好了?”
“不,隻是個提綱和文章的主題,你先出去,給我一個小時,等我喊你你就進來。”
“一小時能?”
“能!”張和平臉上又出現了那種久違的驕傲,“我是誰?我是張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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