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停車場找到了蕾蕾的車,儘管車已經洗刷過,但是車輛底盤殘存的跡和肢雪人頭顱的跡相吻合。經大量走訪調查,據一目擊者聲稱,1月18日晚,停車場附近發生過一起車禍,一個跪地乞討的學生被車撞死,向前拖行幾百米後,遇到一個坎,車輛底盤生生將頭顱拉扯下來,目擊者怕給自己惹麻煩,所以沒有報案。
到了這裡,特案組初步認定,肢雪人的頭顱爲乞丐,在校門口跪地乞討的男乞丐有重大殺人嫌疑!
東北三省普遍都在降雪。黑龍江在下雪,吉林和遼寧在下雪。雪落在冰封的江面上,落在黑暗的平原上;雪落在行人寂寥的公園裡,落在長白山頂的樹上。雪洋洋灑灑地飄著,飄在城市的廣場上,輕地飄在大興安嶺森林的每個角落裡,雪厚厚地落在墓碑上,落在鄉村的白樺林裡,落在村裡人家的柵欄尖上,落在枯萎的野草上,落在兩個乞丐的肩頭。
讓我們把目對準他們,兩個跪在大街上很像是學生的乞丐。
有誰會注意兩個學生乞丐呢?
中國並不是只有北京天安門、王府井,上海陸家,不是隻有五星級大酒店,也不只有高級白領寫字樓,更多的是貧苦的農村,那些無人知曉的冷清和慘敗,朽壞的門扉,家徒四壁的窘迫。社會的醜陋在於從來都沒有正視過這一點——這些正是社會造的!
山西某鎮,那裡的棉花是黑的,農民在棉花地裡幹了兩小時的活之後農民也是黑的。附近山上挖煤的人羣裡,送飯的農婦,無法辨認哪個人是的父親哪個人是的兒子。
蒙古某工業園,那裡的居民晾曬的被子全都是橘紅的,這要歸功於周圍數以百計的煙囪。那裡的晴天和太無關,晴天指的是工業園不再排放毒氣。
這兩個學生乞丐都有著一雙綠的手,來自一個污染嚴重的貧困山村。
全村人在家裡編筐,一個人一天可以編二十個,掙二十元。一位老母親爲了供孩子上學,編了整整十八年的筐,手上的柳條永遠也洗不乾淨,手上的裂口永遠也不會痊癒。
他們是鄰居,隔著一道矮牆。
喊他泥娃哥,他喊幺妹。
兩個人兄妹衆多,生活力大,所以都沒有讀完小學,在家裡編筐的時候,村裡的年輕人最大的夢想就是去城裡打工。
那一年,他們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火車。
那一年,他們去了南方,第一次見到繁華的都市。
一個男孩和一個孩,他們穿著胎製作的鞋子,離開了山羊,離開了筐,離開了村子,離開了家,從此踏上一條流浪的路。如果沒有你,這條路將是多麼的孤獨和艱難。我們無法得知,兩個孩子從打工到乞討經歷過怎樣的轉變,也許打工和乞討本就沒有什麼區別。
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雪!
幺妹說:“泥娃哥,我想去看雪。”
泥娃哥:“好啊,我帶你去北方!”
他們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中國的南方到北方。城市裡的人忙忙碌碌,腳步匆匆,有誰會注意到跪在路邊的兩個年輕人呢?他們就像野草一樣,無人關心,無人過問,偶爾會有人滿目狐疑打量他們,偶爾會有人扔下一兩枚幣。
某個縣城的一片樹蔭下,站著兩個學生模樣的人,有個買菜的老太太聽到了兩個學生的對話。
一個學生對另一個男學生說:“我去那個路口跪一會吧?”
男學生說:“別去,我在那兒跪了一上午了,沒得多錢。”
學生說:“好累啊,腰痠背疼,比編筐都累,但是錢多。”
男學生說:“幺妹,等你的膝蓋跪出趼子,就不覺得累了。”
最初,這兩個孩子毫無乞討經驗,後來漸漸索出一套辦法。他們以前是去商店購買運服冒充校服,還僞造了一些證明,後來,聰明的他們想到直接去學校購買校服,大學生將校服視爲垃圾,一般給錢就賣。兩個學生乞丐還向大學生請教英文,然後在水泥地上練習。
本文作者曾經在一個學生乞丐面前陷長時間的思考。
那個乞丐跪在水泥地上,穿著一件真正的校服,膝蓋下放著一件服,揹著一個書包。
學生乞丐用筆在地上寫下了一段中英文對照的話:
爸爸患病十幾年,今年一命歸了天,至今欠下幾萬元,媽媽真沒良心,離家遠嫁六年整,我和妹妹真命苦,沒錢繼續把書念,只能在這窮討飯,人人都說黃連苦,我比黃連苦萬分,過路行人請慢行,君路見生憐心,三元五元獻心,無論多我恩,一生平安祝恩君!
長長的三十多行仿宋筆字寫得規整雋秀,旁邊的英文翻譯得準確而到位,過往路人無不相信這是一個真正的淪爲乞丐的學生,紛紛慷慨解
囊。
乞丐是一種職業,儘管有手有腳,但他們並不想工作,對他們來說,乞討就是工作。儘管,這種工作含有欺騙質,但是在這個充斥謊言的時代,他們的這點欺騙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們很難想象,一個從不施捨的社會,一個乞丐絕跡的城市,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嗎?
我們的惻之心和同心正在一點點地消失嗎?
兩個冒充學生的乞丐,小學都沒有畢業,他們心裡是否對大學生活有過憧憬和嚮往呢?
泥娃哥跪在城南,幺妹跪在城北。
他們有時也會跪在一起,這相當於一個男孩的命運加上了一個孩的宿命。螞蟻往他們的上爬,麻雀從他們頭頂飛過,他們從世界的某到達某,走遍千山萬水,他們是從何時漸漸走進了對方的心?
麻雀總是帶著閃電的味道,螞蟻有著樹的。
的妙和驚心魄不可言傳,他們每時每刻都能聽到對方心靈的迴音。
一場五十六年以來歷史同期最大的暴風雪襲擊了東北三省,兩個跪在路邊的學生乞丐平生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雪,他們輾轉奔波,一路乞討,心裡還有著一個小小願——他們生長在一個從不下雪的村子,他們想看到真正的雪。跪著時,他們本該是低著頭的,雪花飄落的那一刻,兩個學生乞丐不由自主地擡起頭,哦,純潔的雪花,一如兩個苦命孩子的。他跪在的邊,兩個人一起跪著,這很像是某種儀式,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只有麗的雪花靜靜地落下。
那天,大雪紛飛,他和跪在一起,就像是兩個雪人。有個過路的中年人,看到孩用手指在雪地上反反覆覆地畫著一顆心的圖案。這圖案也許勾起了陌生路人的遙遠回憶,也許出於一種惻或,這個從未施捨過的路人從他們邊走過,然後又走回來,將一張五十元鈔票放在了地上。
兩個學生磕頭謝,等到路人離開,街上行人寥落,他們的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毫沒有注意到那是一張假鈔。
這個冬天,下著很大的雪,因爲通堵塞,他們沿著一條冰凍的河流徒步趕往另一個城市。河堤是兩個很陡的雪坡,他先上去,蹲在上面向出手,男孩的臉上帶著純淨的微笑,如同雪後初晴的,如同冰雪消融後的春風,溫暖從一隻手傳遞給另一隻手,最終抵達心臟。他們的初,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此之前和從此以後,任何難關也沒人向出手,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可以像他,沒有人可以代替他。
樹梢的一冰落下來,他們聽見心裡水晶落地般的一聲響,一輩子,就這樣有了歸屬。
那一瞬間,世界冰天雪地,兩個人的心鳥語花香。
流水已經冰封,這是寒玉製造的河流。
冰封的河面之下,殘存的舊日完整地保存,也開始一點點地腐爛。
一千里晶瑩明的河面落了一層雪,冰的下面有春天落下的梨花,有游魚,有夏天落下的牽牛花,有泥鰍,有秋天落下的矢車,還有貝殼。梅花落在地上,和白雪一起吹散,漂流瓶不再漂流,半個子嵌冰中。
所有的花都開過了,世界上所有的花加起來都比不上最初的一朵微笑!
他們每到一個城市,就去這個城市最大的學校買兩校服。
在學校裡買校服的時候,幺妹指著剛建好的教師公寓說:真漂亮,像是大酒店,有錢的人才能住在裡面。
泥娃哥說:“酒店裡都有溫度計,讓人知道屋裡的溫度。”
幺妹說:“咱的腳就是溫度計,冷得沒有知覺,也知道有多冷。”
泥娃哥說:“我們結婚的時候,要是能住這樣的房子該多好。”
幺妹說:“咱回村蓋房子也行,這樣的樓都是有錢人住的,破屋子,只要有你,就不破。”
泥娃哥說:“買不起,也住不起,看看總行了吧。”
一連幾天,他都跪在學校門口,學校裡有一萬多名學生,誰也無法分辨他是不是真的學生,因爲他穿著本校的校服,很多不明真相心地善良的學生都會施捨零錢。
跪在停車場附近的一座橋下。
兩個人並不在一起,但雪花如席將兩個人同時覆蓋,雪花讓兩個人白髮蒼蒼。
他們跪在地上,他們的從大地深——墳墓的位置,相互攀緣,與思念繚繞一道徐徐上升的豆莢牆,萬花搖曳,不勝收。相的人是自私的,他們只爲對方開花。
泥娃哥在校門口一直跪到傍晚,他像是一個雪人,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地方,停車場附近的橋下,還有著另一個雪人。
雪地上有一枝殘破的玫瑰,那是校門口兜售鮮花的小販扔下的,是別人拋棄不要的。
他悄悄地撿起來,像做賊一樣,很不好意思地將玫瑰放進書包裡。
他們
甚至從來都沒有向對方說過“我你”。
這三個字,對於來自貧困山村的男總是難以啓齒的吧。
泥娃哥帶著一枝撿來的玫瑰,帶著乞討來的錢,帶著對孩的想念,他站起來,去找,卻不見了。停車場附近的橋下發生了一起車禍,距離橋五百米的地方,男孩看到了孩的一顆頭,旁邊停著一輛豪華小車,車邊站著四個生:蕾蕾、梅子、雪兒、野曼。
泥娃哥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捧起孩的頭,號啕大哭起來。
蕾蕾說:“死的是你什麼人?和你有什麼關係?”
泥娃哥哭著回答:“是我幺妹。”
蕾蕾說:“幺妹?兄妹?兄妹倆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好吧,三十萬夠了吧?我賠錢。”
泥娃哥繼續哭,因爲心痛而聲音嘶啞。
梅子說:“你穿的這是我們學校的校服吧,咱們是校友?”
蕾蕾瞪大眼睛說:“再給你十萬,怎麼樣,別不知足,鬧大了對你沒好,我老爸是……”
泥娃哥咆哮著說:“不要錢,不要錢,不要錢,要人。”
蕾蕾說:“人都死了,就剩一個頭了,難不要我們四個的胳膊砍下來,接到上?”
梅子說:“這事還是私了算了。”
蕾蕾拿出手機說:“咱們先去洗車吧,倒黴,新車呢,明天我再給我爸打電話要錢。”
野曼說:“蕾蕾姐,我們還是報警吧。”
蕾蕾說:“警察理也是私了,賠錢,我賠就是,和你們無關,先去洗車,然後吃飯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