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次照相的經歷,也留下了我師父平生中唯一一張照片。
我離開地下室的時候,還聽見後傳來了師父和李爺爺的爭吵聲,我記得,師父當時似乎是想搶李爺爺的照相機,可李爺爺就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反正我都已經照了,任你說東說西,我就是不給你。
直到我快初中畢業的時候,李爺爺才把師父的照片郵寄給了我,他瞭解一些寄魂莊的門規,這一張照片就是為我照的,為了在我師父百年之後,給我留一個念想。
之後的兩天時間裡,李爺爺和梁厚載一直住在旅館裡,聽李爺爺說,他這次來,就是要把梁厚載暫時託付給我師父,他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帶著徒弟不方便,還說過段日子就會回來。
當時李爺爺說這些話的時候,總是帶著一份玩笑似的口氣。我也是後來才聽我師父說,李爺爺這一次出走,是為了逃避仇家,我師父讓莊師兄取的錢,也都給了他。他這一走,短則十年,長則幾十年。師父還囑咐我,在李爺爺避難的這段時間裡,我對待梁厚載,要像對待親人一樣。
至於梁厚載,他深知自己師父的格,兩天來都沒怎麼說話,吃飯的時候吃得也很,李爺爺對此卻從來不會多問一句。
1997年的臘月二十三,對於梁厚載來說是一個無法忘記的日子,這一天,就是他和李爺爺分離的日子。
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景。那天早上,天還沒亮,李爺爺就收拾了行禮,由我莊師兄送到了汽車站,我和我師父去送站,梁厚載也跟著。
一路上,李爺爺和我師父有說有笑的,兩個人還約定了明年一起吃年夜飯,好像李爺爺一年以後真的會回來一樣,可梁厚載卻一直沒說話。
李爺爺背著行禮朝汽車站走的時候,梁厚載就默默在他後跟著,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默默地跟著。
他跟著李爺爺穿過了人群,來到汽車站的站臺上,最早的一班車已經到站,就在李爺爺上車的時候,梁厚載也抓著車門上把手,想要跟上去。
李爺爺轉過頭,用力開了梁厚載的手,將他推出車門外,還一臉玩笑地對梁厚載說「你這是幹啥子嘛,我很快就回來了。這段時間,你就安心跟著你柴爺爺,嘿,這老傢夥可是有錢,你想要啥,就讓他給你買,嗬嗬。」
說完這番話之後,李爺爺也沒再管梁厚載,頭也不轉地上了車。
梁厚載就一言不發地著車門,直到六點半左右,將要發車的時候,車門緩緩地關上,這時梁厚載突然發了瘋一樣,沿著車門的隙就往車上。
這一下可嚇壞了車上的司機,趕給他開門,可李爺爺卻突然出現在了車門前,在梁厚載的臉上狠狠打了一掌,指著我和師父站立的地方,朝著梁厚載吼「滾!」
我和師父趕跑過去,就看見梁厚載很委屈地看著李爺爺,眼淚決堤了一樣,大大地湧出來。
這班車最終還是開走了,梁厚載蹲在站臺上,撕著嗓子大聲地哭。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隻是手腳促地站在他邊。
我師父拍著梁厚載的後背,一直目送著客車漸行漸遠。
在客車將要開出汽車站的時候,我看到李爺爺搖下了車窗,似乎想朝我師父喊話,可他張了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出手來,朝著我師父抱了抱拳。
我師父對他點頭,輕聲說了一句「放心走吧。」
離得這麼遠,李爺爺也許聽不到我師父的話,可我想,他肯定能知道師父的心意。
李爺爺走後,梁厚載整個人就像失神了一樣,我師父背起他來的時候,他的一雙眼睛都是獃滯的。
回到旅店之後,師父才告訴我,梁厚載沒有父母,是他師父一手把他養大的。
對於他來說,他的師父,就是他的親生父母。
李爺爺走後,我們又在當地待了兩天,那兩天師父和莊師兄都很在旅店裡,而夏師伯他們也沒再出現。
趕在過年之前,師父帶著我和梁厚載回到了山東,馮師兄則比我們提前一天啟程,聽我師父說,馮師兄的老婆好像快生了。
這一年的春節,大舅也是來我們家過的年,我師父下廚做了很多好菜。可梁厚載似乎從沒有從那場離別中緩過來,即便是在過年的時候,他也很說話。
正月初九那天,馮師兄的兒子降臨在縣醫院的產房裡,師父帶著我和梁厚載去為馮師兄慶祝,我一次見到了馮師兄的老婆,是一個眉目很清秀的人,我們到醫院的時候,的臉中著一虛,正沉沉地睡著。
我馮師兄懷裡抱著小寶寶,不停地沖我們傻笑。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我師父還告訴我,我嫂子的父母都是當老師的,算是出生在一個墨水味道很濃的書香門第。因為馮師兄的工作質,這些年,嫂子跟著我馮師兄吃了不苦,甚至還遇到過歹徒上門尋仇的事。可從來沒抱怨過什麼,和我馮師兄結婚十年,纔有了第一個孩子。
說完我嫂子的事,師父突然一臉壞笑地看著我,說「你馮師兄是個有福氣的人啊。以後你找老婆,也得找這樣的。」
師父這番話說得莫名其妙的。
正月十五那天,師父還帶著我到南實小的場上,祭拜了夭嬰子河的河神。
98年的春節一眨眼就過去了,過了正月十五,沒多久就開學了,馮師兄託人給梁厚載辦了學手續。梁厚載看起來似乎比我年小,其實他和我同歲,也上四年級,不過他和我不在一個班。
冬天過後,又是新一的四季替,日子還是一天天地過著。
那時候的我,平時除了要跟著師父練功,也和同齡的孩子一樣,每天都在為了寫不完的作業發愁。不過好在我現在多了兩個夥伴,不管是練功還是做作業,都有梁厚載陪著我,仙兒也時不時會冒出頭來,跟我閑扯一會。
自從上次我錢被師父打了以後,仙兒也變得收斂了很多,也沒再慫恿我做過壞事,而我,也漸進習慣了的存在。有時候,也會給我講一些東北老林裡的詭異故事,雖然沒有我師父講得那麼生,可我還是很喜歡聽。
我的同桌依舊是整天嘮叨個沒完的劉尚昂,偶爾到週末作業的時候,他也會到我家來玩。不過每次劉尚昂來找我的時候,梁厚載都躲在屋裡不出來,他不太喜歡和陌生人打道,在學校裡也沒有朋友。
在我上初中之前,劉尚昂和梁厚載之間都沒有太多集。
從98年開年到年中的這段時間裡,沒有發生什麼讓我記憶特別深的事,隻記得有天我爸丟了錢包,之前莊師兄就說過,我們家今年會破財,我當時還以為我爸丟了錢包,這財,也就算是破了,反正我爸錢包裡也沒幾個錢。
可我隻記得莊師兄說過的話,卻忘了在他說這番話時,我師父臉上那種凝重的表。
在六月中旬的下午,我爸拿了家裡的存摺,在當天晚上就敗了家裡僅剩的一點點積蓄。
那時候我才知道,從這年的五月份開始,我爸迷上了賭博!
這一段經歷,我真的特別不願再去回想。那段日子裡,一向相融洽的我爸和我媽,開始在每天晚上大聲地吵架,有時候,我爸會整晚上整晚上地不回家,我媽就在院子裡哭。
那段時間,我們家裡還經常出現一些混子模樣的人,每次他們來的時候,都拿著一張一張的欠條,說是我爸在外麵欠下的債。
我知道我爸為什麼會去賭,這些年他一直賺不到錢,心裡急啊。就想著靠著賭,能一夜暴富。可自從他迷上賭博之後,就不斷地輸錢,不斷欠債。小時候的我還不懂,直到長大一些之後,仔細回想的時候才明白,那些混子模樣的人,都是放高利貸的債主。
對於此,我師父看在眼裡,卻沒有出手幫過我爸,隻是在有人到家裡來要債的時候,我師父才會守在我們家裡,怕我們娘倆出事。
師父說,這是我爸造下的孽,什麼時候他爸能悔改了,他什麼時候才能出手。
當時,我們家幾乎賣了所有能賣錢的東西,電視、傢,甚至連我媽的帶過來的嫁妝都變賣了,可還是堵不上我爸的窟窿。
有些話,原本我是不打算寫下來的,可鑒於這樣的經歷,我必須多說一句,賭博真的是一個無底,一旦陷進去了,很難再爬出來,奉勸所有人千萬不要對賭博產生好奇,更不要想著借這種辦法一夜翻,翻不了的。
其實我們家還算好的,畢竟我爸的賭癮並不是出於他的本,在九月的最後一天晚上,消失了整整一個月的我爸突然回到家,看到家裡破敗的景象,一個人蹲在家門口泣不聲。
這場破財的風波來得快,去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