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人裡,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劉姓師叔和一個雙目失明的老者,我那時候還沒去過西藏,隻在電視上見過一次藏族人的樣子,劉師叔的樣子,幾乎和我在電視上見到的藏族人一模一樣,高高的鼻樑,黝黑中帶著一紅潤的臉頰,還有那一大襟的襖子。
當莊師兄向劉師叔行禮的時候,劉師叔先是點了點頭,又對我說「你怎麼不行禮啊?」
劉師叔說話的時候,聽語氣,好像是半開玩笑的樣子,可他的聲音很,像鐵錘敲打在鋼鐵上一樣,而且他那雙眼睛,就是笑嗬嗬的時候也讓人覺得特別嚴肅。
我當場就被他嚇到了,扭扭地站在莊師兄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候旁邊的老者推了劉師叔一下,笑著對我說「你別聽這傢夥瞎扯,你們那一脈,向來是沒什麼規矩的。」又轉過頭對莊師兄說「有學,你先帶著他去北屋吧。」
我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一直閉著眼,才知道他是個盲人。
莊師兄朝老者行過抱拳禮之後,就領著我到了北麵一個比較暗的屋子。
關上門以後,莊師兄開了燈,才舒了口氣,笑嗬嗬地對我抱怨「唉,有時候真是羨慕你們守正一脈的人,向來都沒這麼多規矩,不像我們,每次見了師叔們,都要一個一個地行禮。」
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又好奇地問莊師兄「我以前老聽柴爺爺上說『守正、守正』的,可問他的時候,他又不多講。這個守正一脈,到底是幹啥的呀?」
莊師兄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我麵前,很鄭重地說道「不是剛剛跟你說了,柴掌門是你的師父,以後可不許柴爺爺了。你們守正一脈雖然規矩,可尊師重道還是要有的。」
正說著話,門就被推開了,從外麵進來一個人,為什麼說是人呢,因為這個人我見過,他之前就在筒子樓和老李太太家出現過,就是那個領導模樣的人。
我兩眼都瞪大了。怎麼連他也來了?
莊師兄對我說「他是馮有義,和我一樣,也是你的大師兄。我是屯蒙一脈的大師兄,他是豫鹹一脈的大師兄,今天過後,你也是大師兄了,你是守正一脈的大師兄。」
莊師兄的這番話說得我雲裡霧裡的,就見馮師兄也搬了把椅子坐過來了,馮師兄看起來比我爸還要年長一些,可坐過來以後,卻對著莊師兄了一聲「莊哥」。
我沒聽錯,也沒記錯,馮師兄當時不是的「師兄」,就是「哥」,可莊師兄看起來,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樣子。
這時候馮師兄還在調侃「莊哥,你這幾年是怎著保養的呀,三十好幾的人了,怎著看上去跟個青年似的。」
那時候的人可不像現在,三十多歲的人和二十多歲的人相比,不管從麵相還是著裝上,都有著不小的區別,很容易就能辨認出來。
莊師兄和馮師兄看起來關係很好,兩個人應該是許久沒見麵了,一見麵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莊師兄說,他們屯蒙一脈的人比較注重保養,看起來也普遍比較年輕,不像豫鹹和我們守正這兩脈,常年風吹日曬的,老得比較快。
當時我就琢磨著,以後我了守正的門人,也會變得看起來比較老相。可事實上,守正一脈和豫鹹一脈相比,風吹日曬、人長得老相,那都是小事。
通過莊師兄和馮師兄一言一語的對話,我才知道,守正一脈隸屬一個作寄魂莊的……門派?說它是門派,它又不太像,因為寄魂莊從西漢建立開始,就沒收過多門人,發展至今,整個寄魂莊也沒多人,如今聚集在老家屬院的三十多口子人,幾乎是寄魂莊的所有員了。
我那時候還沒學過歷史,自然也不知道西漢是什麼年代,不過聽馮師兄說,西漢那個年代距離現在很遠很遠,寄魂莊能沿襲至今,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在寄魂莊,除了守正一脈,還有屯蒙和豫鹹兩脈,聽莊師兄說,他們屯蒙一脈的傳承下來的東西全都和筮卜算命有關,馮師兄那一脈則是堪輿風水、擇宅選墓,而我們守正這一脈,如今是整個寄魂莊最重要的一脈,負責紅塵證道。
紅塵是什麼塵,怎樣證道,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是不可能想得明白的。
不過既然兩位師兄都說起了守正一脈的重要,我心裡,竟然莫名地有了一種自豪。
聽兩位師兄說,在守正一脈剛剛建立的時候,是沒有道方麵的傳承的。守正一脈的前,其實就是寄魂莊的守門人,或者稱作「門丁」也不為過,平日裡隻負責防火防盜、保衛寄魂莊的另外兩脈,可一世祖建立這一脈的時候,就給守正一脈定下了要在紅塵之中印證大道的重任。
說句實話,我至今都不能完全明白守正一脈的「大道」究竟是指的什麼。
馮師兄說,至於守正一脈剛建立的時候,在另外兩脈眼中於一個怎樣的地位,因為年代太久遠,已經沒人知道了。可是隋朝末年那會,寄魂莊出了一件大事,從那以後,守正一脈不但變得越來越重要,而且這一脈中,也漸漸衍生出了很多道。
其實說是衍生,也不確切。因為這些道中,很多是來自道家,還有一些甚至來源於武家,隻是在後來的漫長歲月裡,經過一代代守正門人的鑽研,形了一個十分獨特的法係。
至於隋朝末年的寄魂莊到底出了什麼事,這些道又是如何傳守正一脈的,兩位師兄誰也說不清楚,我也隻是聽莊師兄說,當年寄魂莊好像來了一個十全道人,就是這個人,險些把寄魂莊千年基業付之一炬。
可對於十全道人的事,隻有每一代的掌門人才知道。
我頓時來了興緻,就問莊師兄「那柴爺……我師父他知道咯?」
莊師兄搖搖頭「師叔就算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你的,十全道人的事,是寄魂莊的不傳之。哪天你也了掌門人,自然有人把告訴你了。」
聽莊師兄這麼一說,我心裡就變得有點失了。
這時候,門外有人在喊馮師兄了「有義,怎麼進去那麼久?香火數好了嗎?」
喊話的人對於馮師兄來說好像有著很大的威懾力,馮師兄「呼」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跑到桌子前抓了一大把香火,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看到放香火的那張桌子上還放著幾個捲軸,莊師兄順著我的眼神看過去,又對我說「那三張畫捲上,是咱們寄魂莊的三位祖師。天師老子,地師莊君平,還有一世祖李子府。」
我當時就納悶了「老子?」
「李耳,」莊師兄很耐心地解釋「老子,就是李耳,咱們寄魂莊的『道』,就是從黃老學說衍生出來的,所以要奉老子為天師。不過寄魂莊的建立者,則是咱們的一世祖李子府,莊君平是他的老師,也是咱們的地師,據說這寄魂莊這個名字,和咱們地師還有很大的淵源,也有人說那是地師的出生地,不過這些年我查了很多資料,對於這個說法,也沒有百分百的論證。」
對於寄魂莊,其實我至今也有很多疑問,既然是源自黃老,為什麼隻奉老子為天師,黃帝呢?對於此,連我師父都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解釋。而關乎於寄魂莊的「道」,同樣沒人能說出它到底是什麼。
隻是在很多年以後,我曾聽屯蒙掌門師伯說過一句話「道可道,非常道。大道無疆,又有誰能悟?」
大道無疆,誰能悟!
後來莊師兄又跟我說了很多話,他說,寄魂莊最重要的東西,一個是誰也說不清楚的「道」,另一個,就是傳承。不論是那一脈,都要花費畢生的心去守衛這兩樣東西。
他又說起了尊師重道的事,說之所以把老子和莊君平奉為天地兩師,是因為「天為乾,地為坤」,尊師,就是對天地乾坤的尊崇和敬畏,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比乾坤更大、更重要。
雖然莊師兄對我說的這些話,我大多沒有聽懂,可在他說話的時候,我的確是很用心在聽著。他的聲音好像有種魔力,讓人不自主地把全部力都投到他所說的話中。
直到客廳裡有人呼喊莊師兄,說三位掌門來了,莊師兄才匆匆的出去。我本來也想跟著他一起去見老柴頭來著,可莊師兄卻讓我留在屋裡,他來我之前不要出去。臨出門前,還囑咐我不要屋裡的東西。
我就這麼乾乾地做了一小會,大概過了幾分鐘之後,隔壁的屋子裡就進了人。
隔壁的屋子很靜,我能聽到其中有個人在吧嗒吧嗒地旱煙,這聲音我太悉了,不是老柴頭還能是誰?
又過了一會,我就聽隔壁傳來一個很溫和的聲音「你先出去吧,等吉時到了再來我們。」
剛聽到這聲音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莊師兄在說話,可一想又不對,莊師兄雖然聲音低沉,可聽起來還是年輕的,可這個聲音,卻有種很滄桑的味道,應該是出於一個老人之口。
隔壁先是傳來了關門聲,接著就有一個很洪亮的聲音在說「師弟啊,不是我說你,那個李老太太的事被你弄得這麼大,萬一被有心的人看見了,可是要招來災禍的!」
「當時那種形……實在是火燒眉啊!」這次說話的人是老柴頭……最近總是「老柴頭老柴頭」地寫,如果他老人家知道我這麼寫他,恐怕又要和我急眼了。
重新說一遍,這次說話的人,是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