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裡突然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原本這幾日，京中無事，眼看到了年關，各部衙門都在爲了年末做著準備，刑部要覈定一年的刑名，戶部要清算國庫，禮部要準備好祭告天地，至於那吏部，卻更是磨刀霍霍，爲京察做好了準備。

大家都很忙，沒功夫去糾纏其他的事，所以連平時的爭論，也一下沒了聲音。可是偏偏這個時候，鬧出了幺蛾子。

十一月十四。

戶部右侍郎朱贊爲首，數十人聯名上書，揭發錦衛百戶柳乘風私募私兵近千餘人，所圖甚大。

朝中一片譁然。

這一下子熱鬧了，或許是枯燥的案牘過於索然無味，這各部堂的員，見來了樂子，一下子像是打了一樣，閣那邊還沒有表態，可是各種非議已經開始傳出來，此後，刑部尚書上書：私募私兵事關重大，關乎社稷，請宮中立即敕命詳查，防微杜漸，以絕後患。

只是，閣仍然是沉默，甚至是宮中也沒有出隻言片語。

可是誰都知道，在這沉默背後，卻彷彿含著即將發的火山。

宮中會怎麼想？

閣會怎麼想？

這件事是戶部右侍郎朱贊捅出來的，這朱讚的恩師就是李東李學士，這件事的背後之人，會不會是李東，會不會李東唆使朱贊，命他挑起這是非。李東莫非是要整這柳乘風？

若是如此，那這柳乘風死定了。

不人不興起來，那柳乘風近來風頭正勁，聖眷正隆，做了不知多出風頭的事，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傢伙也該倒黴了。

許多人將關係梳理清了，似乎察覺出了什麼，朱讚的背後是李東，李東的背後是閣，閣的背後是什麼呢？

接下來，更多人開始上書，大談歷朝歷代蓄養私兵的嚴重，一個百戶所，居然招募千餘人手，這般肆無忌憚，到底有什麼居心，這件事，絕不能不了了之。

閣這邊，也已經有點兒頭大了，其實不管是劉健還是李東、謝遷，都猜出了一些端倪，那柳乘風雖然看上去大膽，卻是心細之人，皇上不點頭，這柳乘風敢招募這麼多幫閒？

一開始，劉健也是奇怪，他雖然對柳乘風印象不是很好，可是要他去整一個錦衛百戶，他未必有這狹隘。可是那朱贊是誰，乃是李東的門生，莫非這賓之要收拾這柳乘風？

只是這件事，他又不好多問，見了李東，只是微微一笑，寒暄時也儘量不將話題引到柳乘風上去。

倒是那謝遷耐不住了，謝遷對柳乘風也很不喜歡，可是不喜歡歸不喜歡，他是個耿直的人，有什麼說什麼，可是要說柳乘風圖謀不軌，蓄養私兵，他便不太認同了，這擺明了栽贓，就算栽贓，你便是隨便尋個罪名也就是了，革了他的職，或者打一下都可以，可是弄出蓄養私兵來，這就是要人家滿門抄斬，是要幾十幾百人人頭落地的。

所以在清早來這值房的時候，謝遷藉故去翹著腳去看學而報，可是眼睛，卻是時不時瞄著李東，想聽這李東如何解釋，誰知李東只是淡淡笑著與劉健閒談，謝遷終於忍不住，沉著臉，將學而報收起來，冷聲道：“那朱贊到底是怎麼回事，堂堂戶部侍郎，眼看年關就要到了，國庫還要釐清報帳，他不思好好辦公，卻是這般搬弄是非，他這是要做什麼？哼！”

雖然是在罵朱贊，卻是明顯向李東發難。

其實平時謝遷和李東的關係極好，對李東，謝遷也十分尊重，甚至李東被人懷疑，別人都認爲李東是兩面派，謝遷卻是站出來支持他。

也正是因爲出於對李東品德的信任，李東這種不爲自己辯解的才讓謝遷到惱火。

李東面對謝遷的問責，朝謝遷笑了笑，道：“謝公，朱讚的事，老夫並不知。”

謝遷臉才緩和下來。

一直不聲的劉健淡淡道：“這麼說，是那朱贊自作主張了，此人平素還算老實，怎麼今日，卻這般氣勢洶洶？”

李東想說什麼，想告訴劉健，這朱讚的兄弟在京師之中做了一些生意，而這生意，難免有些不清不楚，可是最後他還是忍不住了，這朱贊，畢竟是自己的門生，他嘆了口氣，目中掠過一複雜，淡淡道：“柳乘風有什麼靜沒有？”

謝遷道：“倒是沒聽說有什麼靜，這麼大的罪，也不是他一個百戶能承的，這個時候自然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一毫的差錯，都是滿門抄斬，說起來，老夫倒是同他了，雖說爲人孟浪了一些，可是畢竟也有功於朝廷，是個肯做事的人……”

謝遷越說，臉越來越緩和，只是覺得，那柳乘風似乎並沒有那麼可惡，人家從未得罪過自己，可是自己從前對他卻這般嫉恨？

他不搖頭苦笑，想來是自己修養的功夫不夠，太苛刻了一些，自己是當朝閣臣，七老八十了，卻跟一個小娃娃置氣。

劉健頜首點頭：“且任由他們鬧吧，老夫倒要看看，這朱贊到底打什麼算盤，賓之，他是你的門生，你要不要去過問一下？”

李東想了想，搖頭道：“不必，年關將至，還是先把閣的事忙完吧，這些七八糟的事，不必理會。”

劉健和謝遷都點了點頭，各自回自己的案牘開始梳理奏書。

原以爲事會很快結束，不管宮中或閣對柳乘風會採取何種辦法，可是誰也想不到，宮中沒有反應，連閣，也只是拼命督促各部堂準備好年關的事宜。

可是到了十一月十六，事卻發生了變化，一份從南京遞來的奏書一下子將所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這遞奏書的人，擺明了是不想讓大家過個好年了，不過也有好事之人，這時候也興起來。

有樂子瞧了。

這份奏書出自南京刑部郎中所王淡所書，可是裡頭的容，卻足以攪得這朝廷不安生。

奏書中的意思只有一個，壽寧侯與建昌伯侵佔田地之事，子虛烏有，這一切，都不過是秉筆太監蕭敬，搬弄是非，爲了求取清名，而刻意栽贓，請宮中從新審視此案，切莫讓人得逞。

誰是人？

自然是蕭敬。

而害者，則是建昌伯和壽寧侯。

這一份奏書由通政司送廷，立即引發了地震，連張皇后此時，也都是大驚失。

這個王淡，到底什麼心思？難道是想結本宮，討取好，是了，這人去了南京，一輩子再無前程可言，爲了回京，所以選擇孤注一擲。

只是他的這份奏書，卻是將張皇后害死了。

原因很簡單，有人要求重審，那麼自然，會有人展開聯想，這個王淡到底爲了什麼，而去爲壽寧侯和建昌伯開，舊事重提？甚至有人會聯想到張皇后，認爲這王淡，是張皇后指使，要爲張家翻案。

堂堂皇后，干涉政事，遮掩自家兄弟的罪行，企圖指鹿爲馬，顛倒黑白，這……

張皇后冤枉死了，左右看著這份奏書，咬著脣沒有說話，隨即一臉無辜的看了朱佑樘一眼，朱佑樘嘆了口氣，道：“朕總覺得，這幾日似乎要出事，可是會發生什麼，朕也不知道，這奏書，朕暫時留中，皇后，你暫時也不要自辯，且先看看，這些人到底玩什麼花樣。”

張皇后自然稱是。

只是皇帝留中了這奏書，同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誰都知道，建昌伯和壽寧侯侵佔田地的事證據確鑿，蕭敬這件事不但做的公允，而且置的十分妥當。何以現在有人舊事重提，這是要翻案，是有人要對蕭公公手。

蕭敬雖然在這旋窩的中心，可是一直採取著沉默的態度，他看到這奏書，眼中出狐疑，卻沒有輕舉妄，因爲他知道，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他不能跳出來。

可是蕭敬不跳出來，卻已有不人磨刀霍霍了，蕭敬不但在廷便是在朝中也頗有幾分清譽，這份奏書，等於是給不人打了。

清流們憤怒了，這件事八不是那王淡想要邀功取寵，討好宮，就是得了張家的授意，想要翻案。

翻案，哪有這麼容易，既然要玩，那就奉陪到底。

當日廷議，十幾個言聯名上奏，反駁那王淡奏書，甚至對壽寧侯和建昌侯的言語很是不客氣，更有人直接了當大罵那壽寧侯乃是禍國國戚，要求皇帝，對壽寧侯、建昌伯以及王淡三人進行罰。

朱佑樘在廷議裡，並沒有發表意見，只是回了一句：“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你不要再說了。

只是這還只是開胃小菜，真正的好戲卻在後頭。皇帝既然大家不要說，這就是說陛下偏袒壽寧侯、建昌伯、王淡等人，這還了得，天子聖明，如今卻有小人在側，挑唆是非，誣陷忠良，既然陛下說知道了，那麼只好真格的了。

次日早朝，又是數十個大臣，要求嚴懲建昌伯、壽寧侯、王淡，他們已經認定，這王淡就是這國舅的指使。

這一次和昨日不同，昨天倒還罷了，大家只是先試探一下宮中的態度，可是現在，卻都已經有了準備，更有不使，早已蒐集了這幾年建昌伯、壽寧侯不法的證據，什麼占人錢財、唆使人橫行不法，家中的子弟招搖過市等等。

所有人的目標只有一個，壽寧侯、建昌伯爲國戚，行爲放，應當削爵爲民，以儆效尤，至於那王淡，諂迎上，居心叵測，可立即罷去職，永不敘用。

這樣的罰對壽寧侯、建昌伯和那王淡都是不可以接的。

朱佑樘已經一肚子火氣了，可是偏偏，又無發作，置王淡倒可以，可是你們還要置壽寧侯和建昌伯，皇后只有這麼兩個弟弟，豈能說削爵就削爵。

他沒有說話，以沉默應對朝臣。

整個京師，已是風雨來。

而這時候，壽寧侯和建昌伯終於害怕了，二人大門不敢出，二門不敢邁，這一次，實在嚇得不輕，誰曾想到，一個遠在南京的什麼刑部郎中上了這麼一道奏書，居然引來了滿朝文武對他們的厭惡，以至於不讓他們完蛋就不肯罷休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