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陸子謙說話,李珉和陳爾升便上前一步,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道:“陸公子,平大人有令,爲免橫生事端,無他準許,任何人不得接近罪眷。”
說完,一禮,護著傅蘭芽越過陸子謙,往前而去。
陸子謙有備而來,好不容易尋著機會跟傅蘭芽說話,怎會被這兩句話給震懾住。
聽得此話,並不理會,只將目鎖住傅蘭芽的側臉。
可傅蘭芽分明早已聽見他的話,卻目不斜視,毫無停步之意。
他看在眼裡,心裡的那份淡淡酸楚如同發酵一般直涌上來,並且在這份酸楚的衝擊下,他腦海中早先還搖擺不定的念頭愈發變得堅定。
瞇了瞇眼,疾走兩步,衝著傅蘭芽的背影昂聲道: “昔年蘇峻之,桓彝駐守涇縣,不幸爲小人江播讒中,後陷危境,慘被殺害。其子桓溫日夜泣,誓爲父報仇,苦練三年,終弒其子,博得天下名,可見但凡七尺男兒,家仇一日不可輕忘。 ”
他聲音闊朗,語氣卻說不出的鬱,傅蘭芽聽得一怔,腳步不自緩了下來。
如何不知道桓溫的典故。
聽聞桓溫父親被江播連累致死後,哪怕江播已死,桓溫爲償夙願,依然刺殺了江播的三子。可見一個人對仇人的恨意,可以從父輩遷延到子輩,且這等臥薪嚐膽的行爲,似乎頗爲天下士大夫所認可。
估且不論對此事的看法,單說陸子謙爲何突然要好端端地在面前提起這典故?
難道是拿平煜比作桓溫,拿比作江播之子?
當真荒唐。
冷笑,毫不理會,邁步繼續往前走,可心思到底被陸子謙這番話給挑得浮起來。
陸子謙一眼不錯地看著傅蘭芽的背影,見雖然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然而步伐匆匆,到底失了幾分穩健,顯見得已將他剛纔的話聽進耳裡,原本空落落的心底頓時閃過一快意,轉過,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三日前,他跟平煜談話時,本來還抱著一希翼,盼著一切不過是他的無端揣測,傅蘭芽和平煜之間清清白白,什麼瓜葛也無。
可當日平煜雖然態度十分強,卻難掩話裡話外對傅蘭芽的維護之意。
事後回去,他反覆推敲平煜當時說話的語氣和神態,越發篤定自己的判斷。
也因如此,哪怕他明知那番話會喚起平煜對傅家的舊恨,也明知傅蘭芽多半會繼續對他拒於千里之外,不肯接他的好意,他依然毫無悔意。
因爲來時路上他對傅蘭芽那份虛虛晃晃的思念,在時隔一年再一次見到之後,全都化爲了不捨得放手的執念。
於他而言,不僅僅曾是名義上的未婚妻,更曾是年心中一份肖想多年的夢幻般的癡想,他千里迢迢來雲南尋,是爲了贖罪也是爲了救,可卻寧願將主意打到一個對傅家有敵意之人上,也不肯接他的援手。
尤其一想到今晨在秦門別院門口時的形,他心口彷彿被利箭當過,痛得脣都發白。
他本就時時關注傅蘭芽,今晨平煜被李攸取笑上的傷口時,他沒有看臉上一閃而過的惱之,上了馬後,想了一路,等想明白其中緣故,只覺整個人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心都涼了半截。
難道他們兩個人已經到了這一步?
一瞬間,說不出對是平煜嫉恨還是對傅蘭芽失,只覺各種鬱憤恨緒如熱流般灌他膛,幾乎要將他焚燬。
那麼聰明,不可能不明白平煜之所以肯關照,不過是被衝昏了頭腦,一不會娶,二不會幫傅伯伯和延慶洗刷罪名,論起對的真心程度,平煜還不及他一個指頭。
可卻依然如此做了。
除了別無選擇之外,更多的,還是看中了平煜有能力護住吧。
可他怎能容忍投別的男子的懷抱?
剛纔那番話,也許撼不了依傍平煜的決心,但至能在心底種下一粒懷疑的種子,往後不論平煜對是好是壞,只要時時記住這個男人就如桓溫一般永不肯放下家仇,那就夠了!
這樣低頭走了一路,思緒依然說不出的繁雜,耳旁卻出奇安靜下來。
四一顧,見林中格局越發微妙,忽然想起自進林後,平煜便未跟傅蘭芽待在一,愣了一下,角忽而揚起莫名的笑意,猛然掉轉頭,朝傅蘭芽剛纔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從剛纔進林後的舉止來看,平煜不可能沒看出這林中的古怪,卻依然只派了兩名錦衛守護傅蘭芽,可見平煜待蘭芽著實有限。
一旦這林中機關啓,豈是兩個近之人能護住?
這樣想著,心裡竟生出一種興,腳下的步伐越發行得快起來。
疾行一路,眼見前方便是樹林深,正要細找傅蘭芽的影,卻發現主僕二人被一衆錦衛護在一座山石旁。
而且除了錦衛一個不外,還另有二十餘名神冷淡的壯護衛。
這些人早先他曾在秦門別院見過,似是平煜不知從哪軍營借調來的人馬。
他沒料到平煜對傅蘭芽如此嚴防死守,大意外之外,竟還約有些失,腳步也不自覺緩了下來。
冷眼看了一會前方流穿行的秦門及行意宗之人,眼看各人按照應對百星陣的法子各就各位,他目忍不住重又回到傅蘭芽上。
上穿件藕荷秋裳,雅緻素淨,形卻說不出的婀娜玲瓏,一眼去,只覺跟周圍淡淡林霧已融爲一,有種出塵離世的。
他盯著,看了久了,忽然發現一點不對勁之。
就見旁一名護衛裡,腳下踩的方位有些偏差。
一雙腳看著似踩在坎位上,可右腳卻不聲往後挪了半寸。
他不由得暗吃一驚。
要知道要想於百星陣中護住傅蘭芽,旁陣法中的護衛每一步均需踩得極準。
不但要剛好避開啓機關的脈絡,且一旦定住方位,絕不能隨意走。
這個人不可能未得平煜的吩咐,卻仍故意如此,分明有問題。
念頭閃過,一襬,往傅蘭芽奔去,疾呼道:“小心!”
剛奔兩步,就見那名暗衛似乎耳朵一,突然形微妙一轉,接著腳底下便傳來奇異的地,聲如悶雷,速度卻不慢,如蛟龍般腳底筆直往傅蘭芽腳下蔓延開去。
——
傅蘭芽主僕被李珉和陳爾升引至樹林邊緣,走時,李珉千叮嚀萬囑咐讓們注意腳下。
行了好一段路,到了林中一寬闊的空地,李陳二人停步,讓們主僕在此稍息。
迎面刮來獵獵的風,再往前,便是一山坳,那風正是從山坳刮來。
傅蘭芽暗覺奇怪,挨著林嬤嬤在林石後坐下,擡頭打量周圍環境。
就見他們所在之頗爲空,彷彿當頭砸下一塊巨石,林中樹木了波及,白白空出一塊。
兩旁各有一塊林石。
李珉和陳爾升安置們主僕後,便往旁走開一步,似是在等候接下來安排。
秦門和行意宗的人卻分佈在不遠的樹林中,小心翼翼變換著方位,如臨大敵,獨將他們幾個圍在這空地裡
看了一會,想起剛纔下車時,就已發現道兩旁樹林有些不對勁。
右邊這山林,明明地面,樹木卻比左邊樹林來得稀疏,且林中的參天大樹狀若棋盤上的棋子一般散分佈,毫無規律而言,腳下土壤又鬆得出奇,細辨之下,正是南星派陣法中最難應對的百星陣,取天與地彼此呼應、“天遁月華蓋臨,地遁日紫雲蔽”之意。
這奇門龐大又深,不知已準備多久,多半是林之誠知道他們勢必會路過嶽州,早在那晚之竹林跟他們手之前,便沿路設下,只等有朝一日平他們路過此時,可伺機將擄走。
洪幫主和平煜選擇突然在此歇腳,多半也是看出不妥,知道再往前行不過半里,百星陣可以變幻七絕陣,屆時,一干人會被南星派前後包抄,陷被局面,故而不肯再前行。
李珉他們將主僕帶至此,極有可能是在平煜的授意下,想設下個陣中陣,好將主僕護住,他們可以出餘力全心全意對付南星派?
思忖了一會,見平煜依然未出現,又因旁只有李陳二人,看不出什麼端倪,只好暫時放下。
不得不承認,已被剛纔陸子謙的話引得心思煩,眼下有些靜不下來。
一方面懷疑陸子謙突然在面前提起桓溫的典故,分明是已經看出了和平煜之間的不尋常,惱還是其次,更多的是堪破他居心的齒冷。
另一方面,也知道平煜從未在面前掩飾過對父親的惡,既然一日未放下,又這樣待,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一向不肯被旁人牽引緒,更不肯讓自己陷自怨自憐的境地,可想起平煜連日來的態度,心中免不了生出一種惘然之。
林風微微拂在臉上,出奇的溫,彷彿記憶中母親拂過臉龐的手。
閉目調整了片刻,心緒稍稍寧靜了些。
睜開眼,見衆人依然不斷在林間穿行,起,立在原地,平靜地對李珉道:“這林中有異,能不能幫我請平大人過來,我有重要的事想跟他說。”
自然,林中有異不過是藉口罷了。
不想一個人繼續胡思想。
而要確認一個人的真實想法,幾句話或是幾個眼神便足矣,不必耽誤他多功夫。
李珉甚見傅蘭芽用如此鄭重的語氣對他說話,怔了一下,思忖著點頭道:“好,我這就去找平大人。”
說罷,小心十足地踩著腳下土壤,往一旁走去。
走了約莫五十步,便停下,轉過一座林石,未幾,傳來說話聲。
傅蘭芽一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還以爲平煜離多遠呢,原來就在這麼近的地方。
念頭閃過,越發氣悶,既這麼近,爲何就是不肯面?
平煜的確就在傅蘭芽不遠。
他自進林後,便一刻未得停歇。
因來時路上準備充分,短短時間,他便已經跟洪幫主、李攸、李由儉等人安排好一切事宜,只要一會守在傅蘭芽旁的手下不出差錯,林之誠定會手到擒來。
本來議事時他們可以選旁,可他雖然暫且還沒想好如何面對傅蘭芽,卻委實不願意離太遠。知道李珉和陳爾升已將領至安排好的空地,他放心不下,也跟著過來了。
等洪幫主和李由儉去安排秦門及行意宗諸人,他又將剩餘的錦衛及那二十名護衛招在一,一人分發一張圖,重新代了一遍百星陣的關鍵,告誡他們一會務必要踩好腳下方位,稍有偏差,定會誤中陣法。
代完,剛要令衆人下去,目無意間掃過,忽然瞥見一名暗衛右手小指上與旁不同,彷彿沾了鍋灰一般。
他蹙了蹙眉,正要細看那人兩眼,李珉卻忽然走過來,對他道:“平大人,傅小姐請你過去一趟,似是有事找你。”
李攸和秦勇因還有些細節要跟平煜商量,暫未離去,聽得此話,忙若無其事地低頭看手中陣法。
可秦勇雖然厚道,李攸卻向來促狹,繃了一會,想起平煜下脣上的傷,到底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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