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皞話音剛落,陳振和林太醫的目便唰地落到了繡春的上。
終於慢慢站了起來,迎上了裴皞的目,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知道了。明早我會隨裴將軍一道上路。”
說話時,神平靜。聲音略微有些低沉,但吐字卻十分清晰。
裴皞一怔。原本以爲會不願。但看現在這樣子……
好像沒有不願,但也看不出願……
算了,去那地兒,征夫勞役都是被迫,又怎麼可能心甘願?反正,已經聽到了的肯定答覆,也就表示自己完了上司代下來的這樁特殊任務,這就夠了。
他朝點點頭,轉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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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陳家燈火幾乎徹夜不滅。繡春忙忙碌碌,最後收拾出了四五口的箱子。除了裝自己日用換洗之的那口小箱外,剩下的,全都裝了用於外傷置的紗布、止鎮痛類藥以及別地兒不大容易見到,但覺得相當好用的心得藥。
陳振氣惱了半晌後,已經無奈接了這個現實。但過來的時候,看到弄了這麼多的藥帶過去,還是有些意外。這簡直就像是要深深紮下去的樣子。面對祖父疑的目,繡春微微笑道:“人既然過去了,藥也帶些去吧。那種地方,流犧牲的多了,有些藥卻未必有。我見到了,要是能幫,總還是要幫的。”
陳振視線掃過那幾口裝了滿滿藥材的箱子,搖頭道:“繡春,你若是男兒就好了。偏生就了兒,做的卻盡是男人事。算了,方纔林大人說的也沒錯。倘若沒殿下,你外祖沉冤也無法得以昭雪。他對咱們家有恩,於公於私,咱們也該回報。就當這是回報吧。你去了後,諸事要小心,早日歸來,爺爺在家等你。至於這議親之事,也就只能等你回來後再說了。想來你舅父他們應能諒解。”
繡春點頭,應了下來。
次日一早,陳振帶了家人,親自送繡春出了西城門,在那裡與裴皞押送輜重的軍隊匯合,祖孫二人話別,陳振目送,直到隊伍的最後一輛車駛出了視線,這才嘆了口氣,轉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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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皞領的這支輜重軍隊,人數近千,以騾馬爲腳力拖車,裝載械、糧草、被服等軍需資。從上京一路西行,因輜重的關係,速度有限,估下月才能到。
繡春此次出行,自然恢復了男裝打扮。也算是得到裴皞的優待,獨自佔了一輛還算整潔的小車。出發之前,一直記著昨天蕭羚兒的事,唯恐他真的會趁人不備鑽進自己的箱子,不但一一加鎖,還特意檢查過自己坐的車,見一切無礙,這才放心了下來。想來昨天的舉,應該是他一時興起所發而已。如此,這浩浩的輜重隊伍,晝行夜息,一路朝著目的地行進。
路上自然無聊。繡春便靠帶出來的幾本書打發難熬的時間。有時候看著看著,也會走神,思緒飄忽到那位魏王殿下的上。
這個裴小將軍似乎對蕭瑯再次發作的病並不十分清楚。昨天,趁了中途歇息的時候,向他詢問詳,他語焉不詳,只含糊地說,嚴重的,然後就岔開了話題,主跟說自己在靈州之時的一些見聞,一副興致的樣子。與那天初見時的面癱狀相比,判若兩人。弄得繡春的一顆心始終有些懸著。
上一次,他病發,是爲了救自己,下到冰水裡所致。這一次,到底又是爲了什麼?已經到了怎樣的程度?尤其在這種特殊時期,會不會影響他的日常行爲?
想到這個不讓人省心的病人,就覺得一陣陣的煩躁,什麼書也看不進去了。
第三天,離上京有數百里了。傍晚,輜重隊伍停下過夜,繡春遠遠看到那個裴小將軍正在巡看前頭的車輛,邊上沒幾個人,想起上次問了一半無果的事,便想再過去問個清楚。經過一輛裝載了被服的車時,腳前忽然落了被啃得禿禿的骨頭,一怔,順著那骨頭來的方向看去,見蒙在車外頭的那塊青氈布竟從裡掀開了一個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了出來,冷不丁看到,嚇一跳。再看一眼,整個人像被施了定法一樣,彈不得。
竟然是蕭羚兒!
兩個士兵朝這邊走了過來,氈布角立刻落了下去,平整如初。繡春彎下腰去,裝著去拍自己鞋面上沾著的塵土。等那倆士兵過去了,靠近車子,低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氈布沒被掀開,裡頭只傳出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你不帶我,我就自己想辦法。沒你我照樣行!”聲音裡聽起來來帶了得意,忽然一頓,彷彿想起了什麼,接著又聽他道,“你這膽小鬼。我知道你不敢應,乾脆自己跟了過來。我告訴你,這和你真的不相干。你要是敢告訴別人,你自己知道……”充滿了威脅之意。
繡春一個頭兩個大,咬牙道:“既然這樣,你自己老實待裡頭就好了,幹嘛讓我知道?”
“我死了!”裡頭的聲音繼續,“帶出來的東西都吃完了,我了大半天了!趕去給我弄吃的來!”
繡春牙發,立著不。
“我真的好……”裡頭的聲音一下又轉得帶了些哀求味道,“我躲這裡,又悶又熱,你就忍心不管我嗎……我可是幫你救過那個個誰誰的……還有,你千萬不能讓人知道我躲在這兒……要是我被送回去,我就活不了……”聲音愈發可憐兮兮。
繡春終於敗下了陣。去自己的車裡包了些帶出來的吃食,等天暗下來,兜在懷裡,觀察過四下後,地送了過去。一隻手從氈布角落裡飛快了出,接過食後,倏得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水!你想噎死我啊!”
繡春給他送了水。
“呼——”
終於,他聽見裡頭的人發出了一聲舒服般的嘆聲,“今天就這樣吧。這裡不用你了!明天繼續給我送吃的來!”
雖然看不見,但聽他口氣,也可以想象他此刻說話時的那種作和神態。
繡春再次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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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蕭羚兒,他竟然真的這樣溜出京上路了。繡春自然不清楚他幹嘛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跟著去靈州那種破地方。爲了達到這目的,甚至願意這麼委屈自己——現在天開始熱了起來,一直躲在那輛裝了被服的車裡,別的不說,便是悶熱,想來這滋味也不大好。
有些同他,但覺得應該把這事報告給裴皞纔對。
唐王世子丟了,京中找人恐怕已經找翻了天吧?
繡春躊躇過後,第二天,還是決定這麼做了。
這個小魔星,他要是被送回京中,自然不會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活不了。但他要是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失蹤,等下個月到了那邊,由蕭瑯再傳消息回去的話,中間這段不算短的時間,因了他的這舉而牽連的人必定不在數。尤其是,他失蹤前的一天,還去過金藥堂找自己。倘若這事被得知了,祖父必定要遭問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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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皞聽了的話,遠遠看向那輛輜重車,表驚詫萬分,拔要過去查看時,繡春搖搖頭道:“將軍何妨作不知,派個人回京送信就是了。到時候等人來,帶他走便是了。”
裴皞一聽,覺得有理,讚道:“還是你想得周到。那就這麼辦!”
~~
接下來幾天,繡春照舊給他送吃食,估計半夜時分,他自己也會溜下來去放風。因有個士兵曾報告,說昨夜恍惚看到個小孩在前頭不遠晃悠,等他想靠近看清楚時,那小孩哧溜一下不見了。裴皞只裝作不知。一邊繼續前行,一邊等著後頭的消息。
幾天之後,京裡來的人便趕到了。帶了唐王的口訊,說世子既然這麼想去,那就讓他去。
這個反應,讓繡春有些驚訝。也無意揣測唐王的心思。很快鬆了口氣。當即與裴皞一道,去了蕭羚兒藏的那輛車子前,對著裡頭道:“世子,好出來了。”
裡頭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剛吃過沒一會兒!沒你來!”
繡春道:“我是說,您接下來可以坐車了。不用這麼委屈。”
過了一會兒,氈布角唰地被掀了起來,鑽出一個頭發蓬的小腦袋,一眼看到對面立著的裴皞,猛地睜大了眼睛,隨即瞪向繡春,一臉的怒容:“這什麼意思?”
繡春把經過說了一遍。蕭羚兒的臉微變,恨恨瞪許久。漸漸地,怒褪去,神裡忽然掠過一抹淡淡的失落之,隨即哼了聲,抹了把臉,朝著繡春鄙夷地道:“我就知道你這種人靠不住!”從下那一堆被服裡鑽了出來,一下跳到了地上,長長了個懶腰,“還是外頭舒服!”說罷在側旁人驚詫的目之中,大搖大擺地往前而去。
裴皞到了近前,查看車上的被服,見他容附近一片凌,被掏出了個大,近旁的被服之上,佈滿了油漬污痕,瞪了片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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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直趕路。蕭羚兒一路之上很是鬧騰,大約恨繡春泄他行蹤,老是尋的事。繡春淡定,反裴皞一個頭兩個大,不得早些到,好趕把這熊孩子甩給他三叔。
一個月後,終於靠近賀蘭。
賀蘭地勢高峻。這片地域,也以此山爲界,過去西北向的靈州一帶,自然條件惡劣,氣候乾燥,冬夏氣溫懸殊,風大沙多,再過去,就是與西突接壤的沙漠地帶。而賀蘭東部,則是廣袤的平原,素有塞上魚米之鄉的稱。漸漸靠近靈州之後,這種覺更加明顯。有時候走一整天,視野裡除了無邊無際的半沙化草甸和牧羣,就再也沒別的景象了。
靈州過去,就是涼州,再往西,還有甘州、肅州、西州,下面分佈了十八個軍鎮。這些都是朝廷爲穩定邊線而設的軍事重地,統一歸安西都護府管轄,都護長便是賀蘭王蕭瑯。
這了這一帶後,行進速度開始緩下來。裴皞照先前的指令,陸續將輜重分派給得訊前來迎接的近旁軍鎮,有時候一停就是一兩天。繡春記掛蕭瑯的病,有些心焦,便向他提議可否先讓自己徑直去往靈州。裴皞便挑了一行幾十人的一支隊伍,押送一批靈州急需的資,護送繡春和蕭羚兒往魏王王帳所在的靈州去。據說,趕著些的話,四五天就能到了。
蕭羚兒一路過來,旅途枯燥辛苦,起先的興和新鮮早過去了,聽說很快能到,很是高興,急忙催促上路。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一行人沿著軍道到了山邊之下的一草甸側。附近半沙半林,野草繁茂,長至人的膝高。停下來小歇吃乾糧的時候,前頭草叢裡出現了一羣巖羊,通灰黃,生兩隻碩大的彎角,邊一圈白,模樣十分憨厚可。蕭羚兒驚一聲,急忙抓了先前在路上裴皞給自己做的一副弓箭,悄悄靠過去要。巖羊驚,四下逃竄,蕭羚兒發狠去追,裡呼呼地大。
繡春生怕他跑丟了,急忙起去追,一邊追,一邊。跑出去差不多一百多米遠的的樣子,蕭羚兒總算停了下來,懊惱地朝羊尾丟了塊石頭。
繡春扯了他回去,沒走幾步,忽然聽到前頭起了一陣呼喝之聲。擡眼去,見草甸的那頭出現了一羣騎馬的人。披頭散髮,面容兇惡,全部手持馬刀。像是突厥人,但與普通的突厥人,樣子看起來又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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