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除夕。按照慣例,藥鋪八扇門臉,只開靠左一扇,裡頭留倆夥計值班。陳家大門大開,藥鋪及藥廠的人挨著去北大院給陳振拜賀新年,完了再去另個院裡,大人領紅包和過年條,帶來的小孩也都有一個封了十二枚銅錢的歲包,討個六六順的彩頭。衆人知道金藥堂年年都這樣,所以滿院都是小孩在跑,吱吱喳喳,熱熱鬧鬧,半天功夫便過去了。
到了晚上,前頭南大院的祖先堂裡燈燭輝煌,本家各路親戚齊齊聚了過來,陳振便領著已經換回裝的繡春現。
繡春今天並沒怎麼刻意打扮。只梳了時下未婚常用的迴心髻,髻側了支梅心簪。雖是過年,但因了父親的緣故,打扮並不花哨。上是件藍襖,下頭白羅馬面繡花,略點脣妝。看起來十分神,往那兒一站,數十道目便齊齊投到上。
在此的人,大半都靠金藥堂營生,從前也都知道董秀。方這幾日才曉得原來竟就是是早年鬧出了大丑聞的二爺的兒。詫異過後,私下裡議論幾句便也過去了。剩下那些先前沒見過繡春的,好奇心自然盛,且說起來,頭幾句難免就是母親的出了。此刻親眼見到了人,便紛紛打量起來。
陳振替祖先和邊上的供著的藥王上完香後,對著衆人聲如洪鐘道:“諸位本家親眷,便是我的孫繡春。今日歸宗,是我陳家的大喜之事。”轉向繡春,“去給大家見個禮。”
對面這些人,多是自己長輩。繡春便大方往前一步,微笑道:“諸位叔公叔伯,繡春有禮了。我不會說話,正好過年,便給諸位恭個喜,道個賀。往後還請多多照拂。”說罷往左右各行了一足禮。
衆人見並無忸怩之態,落落大方,說話時,邊上的陳振又是一臉自豪之,不用多猜,便也曉得這個孫在他眼中的分量。也難怪。通醫,助陳家渡過難關,如今又出宮中,能與太皇太后說得上話,唯一的缺憾,就是個子,倘若是個男兒,陳家的家業還不穩穩落袋中?便也紛紛朝點頭禮。
陳振便逐一向繡春介紹幾個輩分高的長者。繡春也過去各自一一見禮,收了對方的見面紅包,謝過。陳振最後道:“因是年底了,都忙,也沒功夫往這上頭費心思,趁這機會先把領出來給大家認個臉兒。過了年,正月初十,恰正是我六十又一的生辰。原本沒想著辦的。如今既有我孫回家的喜事,我與大友商議了一番,想著還是辦幾桌酒席。除了列位親眷,再請些平日有往來的好友,熱鬧一下,到時候再讓我孫給諸位親朋好友敬杯酒,纔算正式歸家。”
繡春並不知道陳振快過六十一歲生辰的事,先前也沒聽他提過。此時突然聽他這樣宣佈,除了略微驚訝。心裡也是有些無奈。
這個老爺子……原先還以爲他聽了勸,簡單讓自己和這些族人見個面就過去了。沒想到他不聲不響的,竟已經暗中決定了要弄個更大的“歡迎”儀式。所謂的平日有往來好友,想必就是與金藥堂有生意往來的各上下家。他這一番做派,但凡稍有點眼的人,不難便能知道到他的心思。
對面的那些族人聞言,卻頗驚訝。去年這時候,陳振逢花甲大壽,按說是要大辦的。他不辦。今年並非整壽,他倒竟拎了起來要宴客……可見辦壽其次,主要還是爲了這個孫。便紛紛恭喜,看向繡春的目頓時也更不一樣了。
繡春見祖父看向自己,略帶了促狹般地擡了下眉。眼神裡有些小得意,似乎對方纔玩的這一招突然襲擊自我覺不錯的。忍不住搖了搖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點頭,也只能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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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便這般在竹聲中過去。次日年初一,是個豔天。照在積雪尚未融盡的廊檐上頭,明晃晃得白。
繡春起得早,巧兒和一個名秋香的丫頭一道送了洗漱用的水和來。
巧兒如今就算繡春的半個丫頭,不顧繡春的勸阻,定要在邊。繡春無奈,只得隨了。
繡春這麼多年來,生活日常之事一直都是自己手。此時雖然了旁人口中的“大小姐”,習慣卻難改變。只們放下水,自己洗漱開來。完了,往臉上了層金藥堂出的潤膏。
今日雖是大年初一,但醫藥之事卻不會因了節次而停。巧兒知道等下還要宮,正興致地要和商議穿什麼,卻見已經取出從前的一套男衫,不大是驚詫,睜眼道:“大小姐,昨日你穿衫,真真好看。怎的只一晚上,便又套回這男人?多可惜!”秋香也是附和。
繡春笑道:“我是去給人治眼睛,要好看做什麼?這樣方便。”說罷自己穿戴妥當後,去了陳振那裡,陪他一道吃了早飯,到了慣常的那個點,便坐自家的車去往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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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除夕和初一今早,外命婦紛至沓來,到永壽宮中朝拜恭賀,太皇太后因了眼睛不便,雖簡化,卻也仍是疲累不堪。繡春到了時,恰不相干的命婦等人剛被宮人以太皇太后到點需治眼睛爲由請走了,裡頭只剩剛從太廟祭祀歸來,特到此向慈聖朝拜的小皇帝、兩位親王等人。隨了宮人到了殿口,瞧見太皇太后正半坐半躺在榻上,小皇帝坐榻前的椅上,兩個親王著簇新大服,立左右下手,邊上過去是太后,蕭羚兒也在,竟是一家人齊齊聚首敘話的模樣,滿滿的天倫之親。
這裡頭的,是當今天下最尊貴的一家人。繡春自然不敢貿然進去,便停腳在了殿口的角落,等著宮人進去傳話。等的功夫,聽見傅太后正在說話,似是在訓導小皇帝:“……桓兒,過幾日,西突厥王子率使團到來,倘若兩國能夠敘和,可謂大好之事,你定要慎重對待。你的兩位皇叔於突厥的人事都十分了解,你這幾日無事,記得多向他二位請教,千萬不可大意。”
蕭桓不過八歲。聽自己母親這樣教導,便跳下了椅,衝著蕭瑯和唐王各自作揖,一本正經地道:“有勞二位皇叔了。”
蕭瑯與唐王忙避到一邊,回禮,口中稱不敢,道是自己當盡之責。
傅太后一雙目依次掃過蕭瑯與唐王,笑道:“兩位叔叔不必謙遜。突厥人一貫刁狠兇蠻,這些年倘不是有你們鎮著,何來咱們的安定日子?此番西突厥人肯派使團來試探議和,倘若了,剩下西突厥還有何懼?這個禮,二位叔叔完全當得起。”
唐王看了眼蕭瑯,隨即朝小皇帝點了下頭,笑道:“皇上放心,我與你三皇叔一道同心戮力,到時候一定諸事順利。”
蕭瑯略微一笑。無意轉頭,正看到殿口垂地帳幔側出的青棉袍一角。
皇宮之中,人人各有服,會這樣穿的,就是那個陳繡春了。且這辰點,也正是宮的時候,知道那帳幔後的人必定是了。
“太皇太后,董秀來了。正在外頭等著呢。”
宮人見裡頭話聲停了,趕見針地通報。
太皇太后聽董秀來了,點頭,朝自己的一幫兒孫道:“如此便散了吧。我曉得今日你們還各自有事,都忙。”轉向宮人,“董秀進來。”
繡春聽到自己可以進去了,便往裡去。
繡春可沒忘記前日與這魏王的一番對話,想起來就覺挫敗,此刻不想再看到他的表。覺到對面有人出來了,知道是那倆親王、太后和小皇帝,忙避讓,頭始終沒擡。錯過去後,瞧見太皇太后邊只剩小魔星蕭羚兒了。見他倨傲地翹著下,早習慣了。施禮後,如常那樣淨手,然後開始針療。順利結束後,道:“太皇太后,今次做完,我再隔天來三趟,這療程便算好了。中間停半月,再開始下次療程。跟您說下,好您知道。”
太皇太后嗯了聲,問道:“董秀,我這眼睛,最近確實比從前好了些。大概還要多久,可以好全?”
繡春斟酌了下,應道:“太皇太后堅持服太醫的藥,再加我的針,快則數月,慢則一年半載,想來漸漸便能恢復清明。須得慢慢來,心急不得。”
蕭羚兒噗了一聲:“說了等於沒說!”後頭那張著,雖沒發話,瞧他口型就是“庸醫”。
繡春沒理他。
太皇太后面微笑,道:“倒也不急。有個盼頭便好。”
繡春見心不錯,便照先前打算的,在跟前跪了下去。
太皇太后雖看不清,卻模糊有影,察覺了,訝道:“你這是怎麼了?”
繡春便把自己的事略微提了下,最後道:“我曉得這是欺瞞之罪,只先前爲了我爹的事,確有苦衷,並非有意。還往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起先聽到自告是子份時,大爲驚訝。等聽完緣由,漸漸明白了過來,最後嘆道:“竟有這樣的事!你之行事,也算個難得一見的奇子了。我怪你做什麼!起來吧!”
繡春謝恩起,最後告退出來前,看見那個小魔星猶一臉訝地盯著自己,一雙眼珠子幾乎都沒掉出來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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