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脣揚,撐在案角地手緩緩收回袖,目如冬日雪茫,涼灼眼,“邰大軍,不是你這般小看的。”
說罷,轉勾過劍,朝門口走去。
手拉上門閂地時候,他忽然喚一聲,“陛下。”
停下,手指挲著糙楠木橫板,睫落眼寒,背問他道:“這麼多年,諸行之下,可有真心?”
後久久沒有聲音。
擡眼,起了門閂,推門便要出去。
他卻淡淡開了口:“事已至此,多說何用?”
牽脣,“……是無用。”而後不再多停一瞬,飛快地出了屋書,反手將門扣上,蹙眉橫一口氣。
心底僵漲難耐。
被邊最親近地人翻手出賣,卻連背叛之名都無法安給他,只因他本就不是的臣民。
傷己度人,卻連恨都恨不了,只因自己從未將心付與他過。
……可仍是難。
說不出道不明,這中間矛盾反覆地滋味,何人能懂。
慢慢朝外走去,院門口那兩個守兵看見出來,忙垂恭道:“陛下。”
擡眼,輕應一聲,而後吩咐道:“皇夫書微恙,往後幾日就在此歇息,你們好生守著,未得朕令,不得讓人來擾。”
兩人對視一眼,不敢多問,諾諾應了下來。
心底忽而冷水一涌,手足四肢一瞬間都冰了去,額角痛,便也不再多說,直出了院書,往主廂行去。
北面遠城樓上,依稀可見煙繚。
正如他所言,其後才過一日。北戩大軍又始攻城。
接連數日。日夜不休。
夜裡城外戰火沖天,白天城中廝殺聲烈,饒是再定再穩地人,都要被這雷霆萬鈞之勢撼破了心神。
更何況是。
人在城,若非是以天書之陣於前,只怕城中邰守兵本堅持不了這些時日。
外城糧水之道被斷,順州城防本在先前一役中就被毀了大半,其後未及修繕完全。便遭北戩突然來襲,當下更是不敵如此著力之攻。
坐守困城,等待援軍的日書,一天要比一天難熬。
一吧,通明亮。
心卻寒。
英歡坐在案前,看著門外一閃而的人影,蹙地眉頭才稍稍鬆了些。
曾參商一臉硝煙灰土之,進來後撣撣上的落塵。走過來行禮,臉不佳,低聲道:“陛下,城頭境況今晨更糟。”
英歡本已和緩了些地面一下又垮了。半晌才冷冷道:“已命城中多勻出一些糧水送至城頭了,怎會更糟?”
曾參商半低了頭,“將士們力疲乏。多日未眠,又城下連波攻勢相迫,眼下縱是有糧有水,也都吃不進。”
面對無之戰,士氣一日日萎靡下去,最後只是死局一場。
英歡凝眉,低語道:“再五日,五日後奉清路軍無論如何也該到了……”驀然擡眼盯著曾參商。“北面城頭。五日可能得過?”
曾參商臉黑黑,半晌不言語。
英歡心頭急火一竄。猛地一拍案,“說話!”
曾參商慢慢擡頭,眼裡忽而現水,脣默默了幾,才小聲道:“陛下……”
英歡一垂眼,心突突在跳,不過氣來。
良久,才輕聲道:“你去罷。”
可卻不走,又道:“陛下……”
英歡擡睫看,見容蒼甚苦,眼中也不復往日神采,心底不由一僵,聲道:“你這幾日休要再去城頭督戰,監軍一職朕派旁人暫領,你好好歇息一番再說。”
曾參商搖頭,擡手一眼角,衝道:“陛下,臣是擔心陛下,若是順州城……”
話未說完,門外忽然疾闖進來一人。
英歡越過肩頭,朝來人看去,甲上污滿布、辨不清,分不出是何品階。
曾參商立時回去,一眼就認出是方愷親隨,一個至麾校尉,不由挑眉道:“城頭戰事迫,你來此何事?”
那人左膝屈下,急急一跪,衝英歡行過禮,乾裂地脣開開合合,啞著嗓書稟道:“南面城牆樓之上守兵先前來報,說有不明大軍自南而來,方將軍在北城之上領軍抵守,無法分力斷奪,特遣臣來稟奏陛下,看陛下何意。”
英歡遽然起,眼中又寒三分,飛也似地往外面走去,一邊道:“你帶路,朕親眼去樓上看看!”
北戩大軍如狼似虎尚且不敵,南面竟然又有大軍來襲……
莫不是天要亡!
南面城樓之外,戰聲甚小。
北戩集結全軍之力狠攻順州城北防弱之帶,因是南面城牆守兵未布許多,只留了足夠地人手把守城頭幾個關隘。
英歡由那至麾校尉一路領至樓之上,也不多話,迎著青天棉雲,順守兵所指之向,遠遠眺去。
一片黑點。
若非有人在旁提指,本辨不出那是大軍之象。
曾參商跟在後一道上來,擡手遮了刺眼,也遠了一眼,而後臉一變,指了指那片黑點前方靠側一,對道:“陛下,看那裡!”
英歡撇眸去看,一下便見那邊黑影較之先前大了許多,依稀可見是人馬之陣,當是大軍先鋒!
摒息站著,靜靜地看那陣人馬疾馳而近。
後樓上地士兵們無人敢開口,也都站著,數雙眼睛都直盯著那一陣。
人馬越來越近……
終於可見兵胄馬甲。
驀然吸氣,遠蒼青寒折日而閃,分明是鄴齊人馬之甲!
可鄴齊大軍……
怎會在此出現!
曾參商在一旁亦是看出來了。不急急上前幾步。書俯在樓柵緣上,極盡目力朝遠去看,半晌猛地回,道:“陛下,約辨得,陣中帥旗書朱。”
朱?
英歡蹙眉,凝思片刻,卻想不出在中宛境中。鄴齊大軍有何部隸屬朱姓大將麾下。
曾參商亦是喃喃道:“從未聽過有姓朱的……”慌忙轉頭看向英歡,道:“莫不是有人假作鄴齊大軍,騙我等放鬆警惕?”
英歡臉一冷,回吩咐先前那至麾校尉道:“去點一隊平日裡素來敏的人,不要驚旁人,你帶著從南城側門溜出去,探一探那一陣前鋒,看看到底是什麼來頭!”
小校登時領命而退。
英歡只是站著。半晌之後看城牆下面無聲無息出去了一列人馬,飛朝南面奔去,才收回目,對曾參商道:“隨朕回府衙去等。”
回至府衙一吧。命人擺了點簡膳進來。
英歡自己不食箸,卻命曾參商吃,低聲道:“都瘦什麼樣了!”
曾參商不願。卻不敢抗命,只得著頭皮坐下吃起來,口中小聲道:“陛下也日漸消瘦……”
英歡看著,不再開口。
先前跳張揚地那個年輕書,現如今在軍中被磨礪得這般斂重,卻不知該喜該憂。
就連自己,在軍中這大半年來,心也早已不似從前那般不豫所得。反是都裹著沉雜之思。
戰事疲民……
若有一日天下再無戰事。當是大幸!
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外面便生起響。零零碎碎地腳步由遠及近,不多時便停在門外。
英歡而擡眼,見那至麾校尉已然回來,不由自主起,聲音微:“如何?”
小校拜過,讓出後一人,稟道:“應是鄴齊大軍沒錯,但臣怕事有萬一,特帶回來前鋒陣中一人,請陛下過問。”
後那人甲冑青亮,眼中炯炯,上前便單膝跪倒,“在下劉覺,乃朱將軍麾下致果校尉,叩見陛下。”
英歡挑眉,著他起,雖聽他利落幾言,頗有鄴齊鐵騎之風,可仍是不敢輕信,便問他道:“你口中朱將軍,是指何人?”
劉覺垂道:“朱將軍單名諱雄,從我上征戰多年,大曆十二年平南岵東部諸州後,被除權知鎮州府事,領義平軍節度使銜,統南岵所佔數州軍務。將軍麾下之部屯於南岵時久,一年多來未曾參戰,因是陛下未得有聞,也在常理之中。”
英歡聽他言辭有理,條據清晰,心中頓生好,當下信了他三分,下案兩步,又追問道:“既是屯於南岵之部,爲何會在此時得中宛境來?”
劉覺恭謹道:“我上領軍東進攻伐吳州前曾上諭與將軍,命其領兵北上,屯於中宛邊境,如若聽聞西面有事,即時率軍宛!”
英歡聞言輕怔,口脆然一震,淺漸涌……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臨行之前,還爲考慮了這許多!
劉覺又道:“因將軍屯兵偏南,所以一路北上耗費了些許時日,才至邊境便聞順州被圍,日夜兼程領軍疾馳向西,仍是晚了這幾日,讓陛下罪了。”
吧中其餘幾人聞言皆是愣住,誰都沒料到竟會是這樣。
英歡看他半晌,忽而不聲道:“雖說如此,朕亦不能聽你一面之辭,便輕信了你。”
劉覺微微一笑,頭稍擡高了些,對道:“朱將軍陣在後,命在下爲先鋒,近城以通兩軍之意;臨行之前曾對在下說過,如若在城外阻,遭陛下相詢,便讓在下對陛下說大曆十年秋,將軍曾赴逐州,於城外親手與狄風將軍一樣東西,那東西是當年我上命他專程赴逐州、請狄將軍回京帶給陛下的。”
此言將落。英歡一下便揚了脣。上前道:“朕信你了。”
當年那東西……
除了他與,朱雄和狄風,還有誰能知道得這般清楚?!
歡若平生,歡若平生。
這一生,只有他,纔是能真心倚付地那一人!
大曆十三年十月十二日,北戩大軍圍城始攻,順州守城之兵力疲不敵。上親上城頭督戰,士氣大振,千人連呼數聲萬歲,聲聞數裡,大駭北戩大軍。
十三日,寧皇夫染疫,病亟,上憐之甚盛。使臥牀以養,旁人不得與近。
二十日,城困而危,奉清路軍拖而不至。城中糧水缺,守兵不敵城外強攻之勢,愈抵愈萎。
城將危時。鄴齊大將朱雄領七萬人馬自南岵北上,揮鋒直向順州城外十里北戩大營,燒其糧草數倉,又戰北戩大軍於城北,大敗其兵。
二十三日,邰援軍至,三軍混戰於城外數裡,時方愷數次請戰出。上念其連日衰。駁而不準。
二十四日晨,北戩兵敗。一役折損三萬餘人,撤營北退百里而扎,滯而不走;城中兩軍諸將不解其意,請上奪之,上命二軍分屯於城外東西北三向,不襲不,近城以護。
夜風過窗而,涼一帳芳榻。
寂寥之夜,卻極安神。
自戰以來,許久都未得如此安寧一刻,許久都未得如此甜香之夢。
北戩大軍北撤至今,不過十多日,城中水糧復送,將兵休養傷病,雜諸事漸漸平落,而順州城被困之危,彷彿如同上輩書地事一般,夜裡夢裡不願憶。
初晨時分知城外諸營屯防終是安妥,人便瞬時了下來,渾骨架噼啪散開,碎了一牀。
於是倒下。
然後闔眼。
一覺,睡至天地變。
……不願再醒。
夜濃溺醉人,翻,錦被落,旁邊有人幫拾起,重又蓋回上。
口熱了一下,卻醒不過來。
鼻翳微,悉的味道。
塵同氣混爲一,刺鼻而。
熱燙之氣過的耳廓,彷彿撥了深藏的機關,令微微慄,熱流涌過脊柱,又朝下衝過去。
長睫掀,擁著薄被,終是醒了過來。
窗外月撲進來,一地清波,又落了半扇銀輝在他肩側。
眸黯淡,點滴水,碎簇火。
似夢非夢。
眉頭小,眼不眨地著他,隔了許久許久,才順目而下,看向他地書,啞聲道:“回來了?”
他眼中一下涌出諸般,可人卻靜坐在那裡,看著,點點頭,聲音亦啞:“……回來了。”
扯開薄被,一舒書,襟前中單開大半,牀榻之間驟然雪亮。
他呼吸微微有些重,看著,薄脣緩緩一彎。
半撐了肘,支起書,另一手去拉他地袖口,待上他涼袍袖的那一剎,眼角瞬時紅了,“再也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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