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茶寮很簡樸，勉強搭起一間屋子遮擋了風雪，大鍋就支在門邊，熱騰騰的冒著氣，引得冬日裡趕路的人看著心裡就舒坦。

裡的人不，基本上都是行路的行腳商或者進城討生計的民衆，擔子框子推車的扔在外邊，大聲的說笑著，嘈雜而又混。

就在這羣人中有一人正低頭看幾張紙，他穿著青佈道袍，低著頭只看到頭上用木簪挽著的發，邊坐著三四個行腳商正高談闊論口沫四濺。

“公子？”小廝喚道。

周箙收回視線，再看去，幾個行腳商不知道互相看什麼，半起手擋住了裡面的人。

前方一陣喧譁，兵丁開路，人羣紛紛讓開，就見一隊員疾馳而來。

“公子。”小廝喊道。

周箙皺起眉頭。

“怎麼又被他們知道了？”他說道。

“公子，您如今的份那可不一般。”小廝說道，“咱們再行跡不顯，您一出龍谷城，消息就傳遍了，這一路上多眼盯著呢。”

誰肯放過結國舅爺的機會。

“別的事有這麼積極就好了。”周箙哼聲說道。

小廝嘿嘿笑，又帶著幾分擔心。

“公子，手不打笑臉人啊。”他提醒道。

周箙瞪他一眼。

“小爺還用你來教怎麼做人？”他說道。

小廝嘿嘿笑了。

“周大人。”

那邊的人馬已經疾馳近前，所有人都紛紛下馬拱手笑著接過來。

“一路辛苦，一路辛苦了。”

周箙下馬拱手還禮。

一番寒暄便擁著進城。

周箙上馬又看向茶棚，茶棚的人也都看向這邊的熱鬧，涌涌的站在門口，擋住了其的人。

他怎麼會在這裡？

看錯了吧？

更況且一向自詡**又乾淨的他，也不會如此裝扮又混跡在這種茶棚。

皇帝登基，朝廷的變很大，秦家自然也在其列，但據最新消息說並沒有那麼嚴重，秦侍講請辭，陛下準許了，但又任命他一個閒散職容他回鄉。

雖然仕途就此了結，但回到川中的秦家依舊是族，日子依舊能逍遙。

周箙收回視線。

大路上熱鬧的人馬向城中而去。

“這是什麼人啊？連推大人都親自來接了。”

“這麼年輕，看著不起眼啊。”

“哪家高的子弟吧。”

被驅開的人也重新回到大路上一面對著離開的人馬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茶棚裡的看熱鬧的人也都散開了，或者坐回去，或者離開。

“讓讓，讓讓。”店家大聲喊著，將一碗熱騰騰的茶湯捧進來，放在一個幾案上，冒出的熱氣遮住了擡起頭的人的面容。

“多謝了。”他說道。

熱氣散去，出面前俊秀的年輕面容。

他一手拂袖，一手端起茶碗。

一旁坐著的行腳商看著那修長的跟這笨的陶碗完全不對等的手，再看這年輕人的作，呼吸都不由放輕。

雖然穿的是毫不起眼的青佈道袍，束髮的是竹簪子，但一舉一都出氣度雍容。

這麼濫的茶行腳商忽的有些不忍讓他喝下去，但那公子一口喝乾了，放下茶碗繼續拿起幾張紙。

“這是後生你的家書嗎？”

行腳商忍不住問道，自從坐下來時，這年輕人就在看，還不時的笑一笑。

“你這是求學在外嗎？”他好奇的問道。

話剛問出口，後就有人用胳膊他。

行腳商帶著幾分惱火回頭，見一人衝他向一個方向努努。

什麼？

行腳商的視線落在一旁，神不由一怔，年輕後生旁放著兩個柺杖。

是個瘸子啊。

這，這麼俊秀的後生竟然……

行腳商的臉上閃過一可惜。

那這樣的人就不會出門求學了，反正也不能科考。

但年輕人卻含笑擡頭回答他。

“是啊。”他說道。

行腳商反而不知道說什麼。

“店家，再來…”年輕人舉起手裡的碗喊道。

話沒說完就被行腳商忙手接過。

“我來我來。”他說道，一面起，“現在人多，他還得等，我去幫你端過來。”

年輕人微微一笑沒有拒絕也沒有誠惶誠恐。

“好，那多謝大叔了。”他說道。

被人信任以及被人接好意纔是讓人最高興的事，行腳商笑著三步兩步過去，催著店家先倒了滿滿一碗茶湯，又捧回來。

“雖然鄙，但這種茶湯最適合趕路人用，暖子。”他說道。

年輕人含笑點點頭，再次說聲多謝。

“你一個人出來的啊？”行腳商問道，“你父母可放心？”

年輕人笑了笑。

“放心的。”他說道。

行腳商還想說什麼，年輕人低下頭開始看信，他的話便咽回去，有人在後再次撞他。

“你可真話多，人家子不好，你別老纏著人家說話，好像你多好奇似的，這樣的人不喜歡被人看做稀奇。”那人低聲對他說道。

也是，行腳商訕訕一笑不再說話了，一面喝茶湯，一面又悄悄的打量這年輕人。

可是，這樣的一人外出，家人不擔心嗎？竟然連個小廝都沒有，看這樣子似乎不像是窮苦人家啊，要麼是爹孃不喜？

秦弧的角再次彎了彎，揭過一張，看下一張。

父親和母親已經起程回川中了，看來父親的心還不錯，並沒有鬱鬱寡歡。

“……當然這可不是因爲皇帝仁慈給了爵。”

秦夫人在信中寫道。

是啊，事實上這可並不是個仁慈的皇帝，一直是詐險。

他不同意父親的請辭，出獰笑要把父親困在京城，像貓捉弄老鼠一樣慢慢的玩死。

“是皇后說要讓我們走的。”

這個稱呼讓秦弧的視線停頓下，他手端起茶湯喝了口，才繼續看信。

“我是後來才知道的，特意去見了，坐在皇后寢宮，穿著打扮還和以前一樣。”

還和以前一樣。

秦弧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初次見時的樣子。

那時候也是冬天，下著雪，就在周家的院子裡，他爲了給周箙解圍故意裝醉走過去與同杯。

在一片白茫雪霧中，那個深袍大袖，烏髮垂垂的子轉過看著他。

有時候，人活一輩子就是爲了和誰這一眼的相見啊。

秦弧角再次彎了彎，視線落定在信紙上。

“我問是要我們回川中的，承認了，我很驚訝，你知道的，對於咱們家來說，最好的結局是被史臺彈劾，然後查罪，哪個當的能經得住有心的查，然後我們家獲罪，你父親獄，你母親我能面的上吊自盡，你們發配充軍，回川中，那就意味著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這怎麼可能，皇帝厭惡我們家，是因爲我們試圖扶持延平郡王，這其實也沒什麼，在沒有定論之前，臣子自然可以各自選擇所忠，無可厚非，最多厭惡不喜驅逐打了事，但皇后娘娘跟我們就不僅僅是厭惡不喜這麼簡單了。”

秦弧的放下手裡的信，再次端起茶湯，有些辛辣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面容。

是啊，周箙幾乎死在了他的手上，不，不是幾乎，而是死。

爲了救回死了的周箙，又幾乎搭上了自己的命。

儘管最終他們都活了下來，可是在他心裡，他們還是被他殺了。

生死之仇又豈是厭惡不喜這麼簡單的事。

那爲什麼要這樣做？

是….

揣測的念頭纔要閃過，秦弧便晃晃頭，將念頭甩開。

是什麼就看說什麼，自己想的，只是自己想的，與何干！

秦弧放下茶湯，低頭看信。

“說，還我喂水之恩。”

喂水？

秦弧愣了下。

母親餵過喝水？是那個時候嗎？被陳紹一封你是誰的信陷昏迷的時候。

昏暗的室，愁眉不解的婢們，暗無天日找不到希的日子裡。

已經昏迷半個月的病人，沒有任何嫌棄污穢髒醃，那位華貴的夫人上前扶起那子喂喝水，就好似照顧的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其實像這般貴夫，就連孩子也不會這樣照顧的，自有僕婦媽圍繞。

秦弧忽覺得鼻頭酸。

就是這樣連一點一滴的善意都不捨得忘記嗎？

眼前的信紙變得有些模糊。

信上有淚水的痕跡，想來寫信的人寫到這裡時停筆垂淚了。

“……有這樣的在，秦家何憂，所以你父親安心了，我們回川中去，能做什麼就做什麼，盡心自在。”

“哦對了，告退前，讓我講了一個笑話……”

秦弧拿開這張紙，看下一張。

“這一次，笑了。”

秦弧的角勾起。

只是不知道，是大笑還是以前那般淺淺而笑。

“後生。”

耳邊有聲音說道，打斷了秦弧的遐思。

他擡起頭看著一旁的行腳商。

“還要添茶嗎？”行腳商關切的問道。

秦弧笑著搖頭，一面將手中的信紙收起來。

“不用了，我進城去。”他說道，一面抓起旁的柺杖。

屋子裡人太多，地方狹窄，行腳商忙跟著起攙扶他。

秦弧有些費力的站起來，拄穩拐。

“多謝老丈了。”他說道。

“不用不用。”行腳商忙擺手。

“你是可憐我這個殘廢吧。”秦弧看著他笑道

行腳商被說的愣了下，旋即又訕訕。

是啊，他的確是可憐這個瘸子……

可是這個可憐和鄙視在殘的人眼裡是很難區分的。

刺激到這個年輕後生了吧。

正訕訕間見這年輕人衝自己施禮。

“但可憐也是善心，小子多謝老丈。”他說道。

行腳商一愣旋即笑了。

“客氣客氣。”他說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不敢當謝。”

說著話忙轉幫他擋著屋走的人。

“讓讓，讓讓。”

難得的不是舉手之勞，而是信以及接別人的舉手之勞。

接和相信其實做到了也容易的，結果也沒什麼可怕的，他這一路走來，日子過的還不錯。

秦弧笑著拄著拐跟著那行腳商向外走去，在茶棚外再次施禮告辭而去。

沒多久，大路上一陣熱鬧。

有兩騎疾馳從城中而來，適才的路人都已經來往散去，此時的路人看到這二人並認不得是方纔那被一羣員迎進城的人。

“公子，你沒看錯吧？”小廝喊道，“這怎麼可能！秦公子怎麼會來這裡？”

周箙沒有理會他，直接衝那茶棚就去了。

他不會看錯，不會看錯的。

進了城坐到了府城員們準備的宴席上，他心裡越來越不安，那城門前的一眼不停的閃現。

是他！肯定是他！

那混帳就是扔到滿是人的泥坑裡也總是最矚目的那個。

“公子您要喝點….”店家看到衝過來的人忙熱的招呼，話沒說完人就越過他站到了屋子裡。

屋子裡說笑的人都停下了，看著這個英武年輕人。

周箙的視線掃過，卻沒有看到要找的人。

“適才坐在這裡的人呢？是個年輕人，川中口音。”他站定在一座前問道。

行腳商哦了聲。

“公子是說那位腳不便的公子嗎？”他說道。

就說了那年輕後生不會一個人在外的，肯定是親朋遍天下。

周箙神卻是一怔。

“腳不便？”他問道。

“是啊，拄著拐呢，剛剛走.....”

腳不便的人自然大家都記得牢一些，於是七八舌的紛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