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幾天程娘這裡換了三撥丫頭。
除了跟周家跑了的那個,其餘的兩撥都被髮賣了出去。
程家治家嚴謹,祖訓清明,對下人寬宥,這種接連發賣僕從的事幾年都難發生一次,沒想到此時一個月不到就發生了兩次,一時間閤家上下風聲鶴唳小心翼翼。
有關這兩撥下人被髮賣的事經過很快就傳開了。
這都是跟程家二房那個傻子有關。
別人家的傻子都是長相難看喜怒不知打人罵人的,而程家的這個傻子竟然是善於栽贓陷害下人,讓所有下人丫頭都驚駭不已。
而最關鍵的是,這個傻子因爲背後外祖家撐腰,還不能惹。
頓時去程家傻子那邊當差不僅僅有被排打的自卑,還有賠上全家老小前程的危險。
“姐姐,姐姐,你來得早,我們是不敢進去伺候的。”
“姐姐,我家妹妹還沒斷呢,這要是被髮賣出去,可就活不了。”
看著兩個新來的丫頭一臉驚恐的哀求自己,丫頭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娘子也不是那樣…”說道。
那個丫頭被髮賣出去,其實也不是被冤枉的,是先作弄娘子,所以…
這要是換別的娘子那裡,也是要狠狠罰的。
換做別的娘子那裡,借給這丫頭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說到底,這還是欺人最終欺己而已。
不過,傻子怎麼知道是被作弄的?
莫非,不傻?
丫頭有一瞬間走神。
“姐姐,姐姐,你是善心菩薩我們一家老小可都靠你了。”兩個丫頭拉著角哀求道。
丫頭回過神嘆口氣。
“好吧好吧,你們不用進屋子當差,灑掃收拾燒鍋洗竈吧,娘子那裡我伺候。”說道。
兩個丫頭如蒙大赦連連道謝。
丫頭轉進屋子。
屋子裡那個先是被譏笑如今又被退避害怕的傻子正安靜的坐著,一如既往的翻看手裡的書。
丫頭倒了杯白水跪坐下來遞過去。
“娘子,喝水了。”說道。
程娘嗯了一聲,手接過水杯。
丫頭看著憑幾上的書,從見到的那一天起到現在依舊是那一頁,沒有翻過。
娘子修長白皙的手指按在一行字上,其上已經有了挲而出的印記。
“娘子要歇午嗎?”丫頭又問道。
程娘看著搖搖頭,手。
“扶我起來。”說道。
丫頭忙手起攙扶。
“我要出去走走。”說道。
丫頭應聲是,扶著走到廊下。
院子裡湊在一起說話的丫頭聞聲看過來,見廳堂門中站著一個穿著素襦,罩著青緞,烏髮垂散的子,都愣住了。
待反應過來這子是誰,們便哄的一聲進廚房,印象裡只看到那子緻細白的臉盤,至於相貌卻是沒顧得上看,也沒膽子看。
萬一看的惱了,說自己害,那豈不是要了命了。
丫頭看著陡然安靜的院子有些尷尬。
“們趕著收拾下廚房。”說道。
程娘卻是沒有理會,微微擡頭。
日灼灼,秋蟬陣陣。
程娘瞇眼。
丫頭有些不知所措,試探著攙扶往下走。
“拿冪蘺來。”程娘說道,“我,不能曬日,會不舒服。”
丫頭啊了聲,帶著幾分惶惶。
“奴婢不知道,娘子恕罪。”說道。
“無妨。”程娘說道,“我告訴你,你下次就知道了。”
“是。奴婢記下了。”丫頭歡喜說道,忙轉進去取了冪蘺來,小心的給程娘帶上,這才扶著慢慢的走出去。
“哎呀嚇死我了。”
“這大熱天的,出去幹嗎?得嚇的很多人不安生吧。”
兩個丫頭才從廚房裡探出頭,拍著心口,一臉餘悸的說道。
程娘並沒有走多遠,只是圍著自己的院子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門口。
“要回去嗎?”丫頭一直小心的攙扶著,此時見不走了,便忙問道。
“是。”程娘說道。
丫頭不敢多問扶著進去了,院子裡的丫頭自然又是慌慌的躲避。
自此後,程娘每日都會出來轉一轉,也不遠走,只在房子四周,丫頭們日漸習慣不再每次都驚嚇的躲避,程娘也漸漸的由走一圈變了走二圈三圈。
半月過去,炎夏褪去,初秋到來。
“娘子,累了吧,咱們歇息一下吧?”丫頭問道,已經不用攙扶程娘了,而是在後小心跟著。
們已經走夠了三圈,程娘站在門前,冪蘺掀開兩邊,出面容。
細白的上有微微的汗珠泛起。
“不累,接著走。”說道。
丫頭應聲跟著。
四圈過後,程娘才停下,到底是子疲憊,倚在了丫頭上。
“娘子,你這是何必呢,累了就歇歇嘛。”丫頭說道。
這些日子的相,不知不覺有些喜歡這個安靜的娘子了。
相比於伺候家裡其他喜怒不定的娘子們,這個雖然傳說起來很可怕的娘子,其實容易伺候的多,只要順著來就行。
程娘站住腳,看了眼後。
“不累。”說道。
一日一日好過一日,雖然緩慢,但是總有回報,相信這樣堅持鍛鍊下去,很快就能活自如,能換得如此結果,做這些不累。
丫頭等了一刻,不見程娘再說話,知道這是回答結束了,便忙扶著程娘進去了。
熱水已經備好了,伺候程娘洗過澡,換了乾淨的子罩坐下來,丫頭幫頭髮,程娘則繼續看書。
站在的後,丫頭看到程娘左手在那行字上慢慢的移,右手則在憑幾上慢慢的劃,過一刻,兩隻手便換過來,重複這個作。
這是在看書?真是奇怪的很。
屋子裡很安靜,程娘就這樣安靜的坐著,一遍一遍的挲著劃著。
丫頭突然有些傷。
娘子很說話,除了那些必要的更吃飯喝水外,基本上就不說話。
丫頭想起半芹,半芹在的時候,和僕婦在院子裡時不時的聽到主僕二人的說話聲,當然,很多時候都是半芹在說。
自從半芹走了,娘子更安靜了,安靜的一圈一圈繞著院子走,安靜的一遍一遍坐在屋子裡手指劃。
,知不知道,半芹走了呢?
是不是,在難過?
“娘子,你,還記得半芹嗎?”丫頭忽的問道。
說完了自己也嚇了一跳,有些害怕。
據說傻子是不記得人的。
程娘停下手。
“記得。”說道,薄薄的脣呈現一不太明顯但又能看出的弧度。
這讓的整張臉都生起來。
丫頭都看愣了。
這是在笑嗎?
這麼淺淺的笑,竟然也能笑的如此好看啊。
不過,怎麼是在笑呢?
“娘子,那,那你知道……”丫頭回過神磕磕說道。
程娘微微點了下頭。
知道,也記得,那個半芹的丫頭跟著別人走了。
就是在那一刻,突然發現自己能記住事了。
那麼以前自己記不住,到底是因爲病著記不住呢,還是因爲有依仗所以懶得記。
那一刻,突然覺得病好了。
其實,本來就不是病,的腦子沒病,也沒病,只是協調差一些。
認識到這一點,程娘的恢復速度明顯加快了,這真是一件好事,所以怎麼會忘。
“娘子,半芹走的時候,在外邊給你叩頭了。”丫頭看著娘子平靜的臉,忍不住說道。
說這個做什麼,是想安娘子,半芹也不是不告而別棄而去嗎?
“哦。”程娘說道。
簡單的一個字,聽不出喜怒的聲音。
丫頭忽的放下心來,在一旁跪坐。
“娘子,我想……”打算再多說一點,或者編一些話說是半芹說的。
程娘看著再次笑了。
“多謝你,不過,我不難過。”說道,“難過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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