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做完地圖後，又開始看卷宗，將卷宗裡面有的地方記載下來，看看日後還能不能借著這個再揪出一些證據。

不知不覺，時間過得很快，白雪和桐兒喚姜梨吃飯，姜梨也顧不上。天漸漸黑了下來，屋裡點起油燈，姜梨這才驚覺已經到了夜裡。看了看窗外，皺眉問道：“舅舅還沒回來？”

白雪搖了搖頭。

“怎麼去了這麼久……”姜梨喃喃道，正說著，葉明煜邊的阿順來報：“表小姐，三老爺回來了，啞婆也帶回來了，您現在要不要見見？”

姜梨喜出外，道：“就來。”

等去了房裡見到啞婆，啞婆正在狼吞虎嚥的吃飯，彷彿許久沒有吃過好東西了。葉明煜坐在一邊，翹著，啃著一個饅頭，見姜梨到來，邀功似的道：“阿梨，怎麼樣，我把人帶來了，一個人都沒發現。”又道：“呸，馮裕堂真晦氣，找人跟蹤我，要不是我讓人扮我自己的樣子引開他，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甩掉這個麻煩。啞婆住的地方倒是沒人監視，不過爲了以防萬一，我還是等天黑了才帶過來。”

姜梨看向啞婆。

頭髮花白的老太太嚥下最後一口粥，這纔看向姜梨。

啞婆的臉上因爲蒼老壑縱橫，眼皮子搭下來，駝背，材瘦小，便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大約因著做的是倒夜香的活計，渾散發著一難聞的味道。旁人都要避之不及。

姜梨卻沒有表現出嫌惡的神，只是平靜的道：“啞婆。”

啞婆看了姜梨一會兒，突然開口：“你是誰？”

葉明煜嚇了一跳，一路上，從他帶走這老太太開始，這老太太就沒有說過一句話，便是被帶走時候的驚訝也只是短短一瞬。聽說人到老的時候都是這麼變不驚，葉明煜就當這老太太是遲鈍了。姜梨起先說啞婆會說話，葉明煜還以爲是玩笑，誰知道這會兒啞婆真的開口說話了，聲音雖然嘶啞，卻還算清楚，他裡嘟噥了一句：“還真會說話啊。”

“我姜梨。”姜梨看著，笑道：“啞婆，我找你來，是爲了打聽薛縣丞原先的手下，現在在什麼地方。”

啞婆道：“我不知道。”

姜梨笑了：“你怎麼會不知道？馮裕堂換走了所有原先薛懷遠的人，唯獨沒有換下你。大約也是覺得你不會壞事，但我知道，你是知道的，對吧？”

啞婆道：“我知道，但我不能說，說了就沒命了。”

“難道你不想爲薛縣丞報仇嗎？”姜梨笑笑，“薛縣丞可是個好人。”還有一句話沒有說，薛懷遠曾經幫過啞婆。

啞婆原先是個寡婦，丈夫年紀輕輕就死了，沒有子，也沒有改嫁。因著相貌醜陋，又獨一人，時常遭人欺負。薛懷遠帶著他們上任的時候，啞婆已經是個醜陋的被人欺負的老婦人了。

時常去撿別人剩下的東西吃，又不願意做乞丐乞討街頭，時常飢一頓飽一頓，薛懷遠見年紀大了實在可憐，便讓在縣衙裡倒夜香，一月也能拿些月前，吃飽穿暖是不問題的。

若非薛懷遠，啞婆怕是早就凍死在某個冬日了。而啞婆的啞，正是因爲常年遭別人欺負，漸漸的不願說話，別人就以爲不會說話了。但姜梨知道啞婆會說話，因爲有一次薛昭拿自己摘得野果給啞婆的時候，聽到啞婆對薛昭說“謝謝”。

馮裕堂換走了縣衙裡的所有人，卻沒有換走啞婆，大約是因爲覺得啞婆只是個倒夜香的，沒什麼用，另外，啞婆還是個啞，便是真的看到了，聽到了，也說不出去。

但姜梨今日在縣衙裡看到啞婆還在的那一剎那，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啞婆木然的看著姜梨，這令看起來像個假的偶然，含糊的道：“我爲什麼相信你？”

“這不是相信我。”姜梨輕聲道：“這是相信公平和正義。”

“難道薛縣丞獄，是公平的嘛？難道馮裕堂那樣的人能坐上地法，又是正義的嗎？別的不說，薛縣丞在的時候，啞婆，你過得應當比現在好多了吧，至吃得飽穿得暖不是嗎？”姜梨笑笑，目掃向一邊桌上，那裡，桌上的飯菜已經被啞婆一掃而，而啞婆上穿著的冬，已經破了許多。

啞婆低下頭。

面前這位富家小姐說的沒錯，從前薛懷遠在的時候，吃的飽穿得暖，薛懷遠的兒子薛昭和兒薛芳菲還時常給送東西接濟。如今雖然還在縣衙，可別說是月前，便是平日吃的都是差們吃剩的飯。

日子不好過，馮裕堂上任的日子，就像年輕時候遭人欺辱的那些日子。但這世上，爲何總是好人不長命，禍害千年呢？

啞婆重新擡起頭來看向姜梨，問：“你爲什麼要幫薛家？”

“我和薛家有故，”姜梨道：“也是人之託，替薛家平反。您請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是您告訴了我們這些事，馮裕堂也查不到您頭上，我能保證您的安全。”

啞婆沙啞的笑起來，一笑，臉上的褶子做一團，卻比方纔的沉，看起來要慈祥許多。道：“我有什麼好怕的，我活了這麼大歲數，早就活夠了。還留在縣衙，就是爲了看馮裕堂這個縣丞能做到幾時。我希能給薛家報仇，但我做不到，我等啊等啊，終於等來了你。”

葉明煜張大，乍然從這個不善言辭的老婦人裡說出這麼大一段話，委實令人吃驚。而說的話裡，卻又讓人懷。

姜梨靜靜的看著，半晌，手握住啞婆的手：“謝謝您。”

年輕飽滿的手和蒼老幹枯的手疊在一起，卻像是給老人重新注了生機。啞婆的眼睛變得很亮，說的很慢，卻一字一句很是清楚。

“馮裕堂他們，換掉了縣衙裡的所有人。薛大人下獄，他的手下們不服，被關起來。有一個掙扎的厲害的小黑，被他們殺死了。剩下的人馮裕堂害怕殺得太多生事，便將他們送到東山的礦道里，給人挖礦。”

“東山礦道？”姜梨驚訝，“那不是一座早已廢棄的礦山嗎？”

啞婆看了一眼：“難得你也知道。”

葉明煜：“那礦山是什麼？桐鄉還有礦山？”

啞婆嘆息一聲：“礦山的事，很有人知道，到了年輕的一輩，別說是外地人，就是桐鄉本地人，也不曉得桐鄉還有座礦山。幾十年前，有人在桐鄉東山里挖到了金子，旁人說是金礦，便上報了朝廷。朝廷派人下來探勘，還讓人在礦道開採，但挖了整整一年，除了面上一點點，並未挖到金礦。當時負責挖礦的員都被罷黜，這座礦山也就是廢棄的礦山。”

姜梨聽著啞婆說的話，的表不像葉明煜一樣驚訝。桐鄉年輕小輩們，甚至有些年紀大一點的都不知道這事，但知道。薛懷遠上任前，要了解桐鄉的過去，東山礦山的事，也是親自看過的。

姜梨道問“既然是一座廢棄的礦山，馮裕堂爲何要將他們送往那裡？”

啞婆冷笑一聲：“因爲馮裕堂要折磨這些人。他又將那些人送到礦山，讓他們從早到晚在礦道里幹活，直到挖出金子，誰都知道東山挖不出金子，那些人一輩子挖不到金子，一輩子就別想出來。”

“他這是濫用職權，礦山的開採，都要經過朝廷上報，他竟然私自採金，便是個廢棄的礦山，也足夠爲他的罪名！”姜梨怒道。

“這位小姐，你要知道，礦山裡幹活的人，沒有一個是舒適的。況且馮裕堂本就打算折磨他們，只會變本加厲。我聽馮裕堂的手下說，那些差們被服，四肢綁上鐐銬，日干活，乾的不好，輒拳打腳踢，死傷是常事。好好地七尺男兒，過的比狗還不如。這樣下去，不知道能撐得下來的還有幾個，不知道活著的還有幾人。”

“這也太過分了！”聽完啞婆的話，葉明煜一拍桌子，“簡直喪心病狂！”

姜梨抿脣不說話，讓原來是差的人爲奴隸，供認驅使，姜梨想象的出來那些人的悽慘近況。這樣的折磨，不僅是上的折磨，對他們的自尊心，也是極大的摧殘。

馮裕堂還真的在桐鄉無法無天了。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啞婆道：“這位小姐，如果你們要找那些消失的差，就去東山看看吧。不過不要讓人發現了，那裡還有馮裕堂的手下監視……你們知不知道東山在什麼地方？”

“我知道。”姜梨道：“我知道怎麼找到那些人。”

啞婆看著，慢慢道：“這位小姐，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來頭，但既然你們開始調查薛家的案子，就希你們調查到底。我這把老骨頭，看著就要進棺材了，只要能給薛家翻案，讓我看到老天爺還有公平和正義，搭上我這條命，也沒什麼值不值得的。”

“你放心。”姜梨看著，立誓一般的道：“我發誓，我會追查到底，不會半途而廢，無論遇上什麼麻煩，也決不放棄。如違誓言，天打雷劈。”

啞婆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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