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拿了信親自給明湛送過去。

人都有其劣，像景南，他當然明白明湛對世子位的，所以明湛才會抓住皇兄這棵大樹不放。景南卻最恨明湛這一點，永遠分不清主次輕重，自作聰明的蠢貨！

住在帝都，便無法真正涉鎮南王府的政，如今明湛聰明反被聰明誤，不知為何，景南就是想看一看明湛那張臭臉難上一難。

明湛正在宜風亭彈琴。

他心不錯，與魏寧兩人一彈琴一吹笛，一個月白藍帶，一個黛玄裳，皆寬袍廣袖，矜貴公子，映著碧樹繁花雕欄玉棟，愈加顯出一份卓然瀟灑氣來。

景南此人文武相宜，當初魏寧的琴還是他教的，樂理上頗有造詣，此時聽著淙淙的樂聲，著亭中人，一時頗有些沉醉。

魏寧武功高強，素來敏銳，見景南一行人前來，氣息微滯，笛聲便差了一拍，景南搖頭走進宜風亭，“子敏，你心駁雜，容易為外所，樂理上難有進益。”

至於明湛，景南剛想點評幾句，眼睛落在明湛手下的古琴時，臉都綠了，皺眉問道，“誰讓你把綠綺拿出來的？你這三腳貓的水準，真還好意思糟蹋這麼好的琴？”

“一張琴而已，還不是給人用的。”明湛嘀咕一句，“阿寧的大聖音不比你這張好，我照樣拿來練琴。”

不知怎麼回事，以前明湛是個啞，生的胖墩子一個，景南見他就心口發堵。如今突然會講話了，男孩子條長個兒，人也瘦了，鵝蛋臉，薄皮丹眼，紅齒白的有幾分清秀，話也講的俐落，景南仍是見他就煩，聽他講話那心裡就蹭蹭的躥小火兒苗，都不下去，這景還不如明湛啞的時候痛快呢。

景南被明湛頂的肺葉子疼，魏寧倒是先了，捅明湛一把，“沒有的事兒，大聖音，我就讓你瞧過，哪裡讓你彈過了？”

“子堯借我用了好幾天，彈起來也沒啥，就是音好些。”明湛大言不慚，景乾讓魏寧呆在他邊，他跟魏安也說的上話兒，關系不賴。撇道，“也就你們這些假斯文的，拿著當個稀罕兒。”

景南忍的艱難，拉過明湛對著屁賞了他兩腳，明湛哇哇兩聲，其實也不怎麼疼，拍拍屁上的土，雖不服氣，也沒再說話。真惹惱了景南，他也撈不著好兒。

魏寧心裡痛罵魏安這個敗家子，扶著景南坐下，笑勸道，“是我多，說表哥有副好琴，攛掇了明湛賞鑒，表哥莫要怪他。”

景南看明湛，冷聲問，“這是你的嗎？不說一聲就拿來用，不告而取了，這是。”

不告而取謂之竊，景南不好明面兒罵他是個賊，拐了彎也要罵一回。

明湛話頭來的俐落，道，“父王不是常說，父為子綱，我的就是父王的，父王的自然也就是我的，一張琴而已，我看自己的東西，還要跟誰說啊。”

“放屁。”景南給明湛的歪理攪的哭笑不得，罵他道，“念書時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這會兒倒會扯些歪門邪道兒。子敏，你不是明湛的先生麼，給他講講什麼父為子綱。”

魏寧完全是個狗子，“明湛，這意思就是說兒子要聽老子的。”

“你給阿寧八個膽子，他也不敢說你一句不是哪。”

景南冷笑，“我倒沒給你八個膽子，你倒是什麼都敢說敢做。”神間頗是不善。

明湛卻半點兒不怕，攤開手道，“您可別冤我，就這麼一張琴，父王便是又打又罵的，萬一哪天我真拿了您什麼貴重件兒，您還不得直接翻臉。我本也不稀罕這個，還你就是。”

景南真給氣著了，不必想當年，他現在在誰面前被人這樣一句話頂一句話的頂得幾乎噎死過去呢，尤其還有魏寧在，這回就要想當年了，遙想當年，魏寧在他手上時，也被他教訓的服服帖帖，如今當著魏寧的面兒，連兒子都管不住了，這臉是丟的大發了。

景南一聲冷笑，魏寧知景南甚深，他倒是不反對景南教訓明淇，只是他在這裡真鬧起來，難免泱及池魚，忙暗中明湛一記，趕認錯。

明湛也知曉景南是惱火了，剛想張說幾句好聽的，哪知景南已將他們的小作納眼，頓時眉一豎，厲聲道，“子敏，你做什麼？”

明湛知景南這是要先拿魏寧作伐子，哪裡肯讓景南真的將火氣發出來，順勢抿笑道，“父王，阿寧遠來是客，他是見您生氣，責備我不該言語不遜冒犯父王。如今我已知道了，求父王饒恕了吧。”

“好，難得你自認罪責。”景南點頭微笑，問魏寧，“言語不遜該怎麼置，大理寺卿給他講講吧？”

魏寧當即撇清自己，“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鎮南王府的家規，弟不大知曉。”

“那依國法呢？”

魏寧當即立斷，“此案過小，大理寺不！”從沒聽說過親父子拌，來大理寺陳冤的理兒。人家打斷骨頭連著筋呢，他跟著攙和什麼勁兒。討好一個，必然得罪另一個。

明湛沒想到魏寧這萬金油還有如此氣的時候，捂著嘎嘎嘎的笑出聲來。

魏寧忙捧來一盤酸角糕，賠笑道，“表哥嘗嘗，這是今兒剛做的，我看天氣好，約了明湛在園子裡彈琴賞景，還命人燙了酒，廚下備了小菜，一會兒就能呈上來，不如我們陪表哥喝一杯。”

明湛也不是個沒眼的，跟著湊趣笑道，“是啊，父王，咱們好長時間沒一塊兒喝過酒了呢。”咳，由於上次酒後事故，明湛和景南心理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心理影，提起酒，兩人頗有些不自在。比如，景南就習慣的了上次被明湛用爪子撓過的地方。

魏寧察觀，笑道，“明湛年紀小，就讓他為表哥把盞。”

“我把盞，阿寧布菜。”

“四公子，我遠來是客。”

“阿寧，咱們誰跟誰啊，我看你可沒把自個兒當客。”

明湛跟魏寧說相聲似的，把景南的脾氣消磨了，三人高高興興在宜風亭用了午膳。

午膳後，景南順道將明湛拎到書房，給他瞧了景乾的信。

景南慢慢品著一盞六茶山的潽洱茶，斜倚在長榻間，腰上搭了條錦藍暗文鍛子面兒的薄毯，並不說話，這是明湛自己惹出的麻煩。

明湛倒是沒跟景南客氣，全不拿自己當外人兒，當然，他也不是外人。起坐到榻沿兒，明湛無比親熱諂的問景南，“父王，你說我該怎麼辦吶？您特意到宜風亭找我，肯定有話跟我說吧。咱們親父子，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景南酸倒了滿的牙，角還是不易察覺的向上一翹，拿著架子道，“哪裡，你有話都跟別人說去了，我自然也沒話跟你說。”

這等程度的拒絕，自然不能讓明湛退卻，若是景南沒話說，怎麼會讓他到書房呢。如今不過是想拿一二罷了，明湛試探的問，“父王是怪我給皇伯父寫信嗎？”

“與帝都保持良好的關系，這是最基本的事。”

“我也這麼想。”明湛沒兒的下，思量道，“那我也沒做錯什麼，皇伯父自然不會因為我一封信就突然有了讓我在帝都長住的想法，他要是早有打算，總會找機會開口的。”

“難得你有自知知明。”景南稍稍滿意，雖然明湛跟他不太親近，不過他也不希明湛與帝都掏心掏肺。哪怕明湛天縱其材，若是心向帝都，只這一條兒，景南便不能讓他如願。

明湛嘿嘿笑了幾聲，“我要是沒自知知明，也不能來找父王您商議哪。莫非您還以為別人給我點兒好，我就樂陶陶不知東南西北了。您也太小瞧我了吧，這還沒見著兔子影呢，哪能就把鷹放出去呢？”

真，景南一見明湛笑便想到二字。

瞧瞧，他哥在明湛邊兒都安排的什麼人，一個玻璃珠子魏寧，一個就是他那狐貍哥，跟這麼倆人在一塊兒，難怪明湛越發，得意時還會像鴨子似的嘎嘎嘎的笑。

景南琢磨讓醫給明湛開些治嗓子的藥。實在太難聽了。

不過這番話卻讓景南聽得無比熨帖，既然明湛還算明白，倒讓他下了一番決心。

“我並不想讓你再回帝都。”

這句話出乎明湛的意料之外，景南道，“鎮南王府有鎮南王府的事，你如今才學理政，已經不早。如果日後大半時間都在帝都，你要如何接手鎮南王府呢？”

“那父王的意思呢？”

當明湛不想別人窺伺他的心時，總會擺出一副波瀾不驚的面孔來。景南如果真有立他為世子之心，此話自然合合理，不過，好話說在前頭，就怕後面忽然轉折，明湛要聽的便是景南接下來的話。

哪料景南忽然停了，淡淡地，“反正明年我也要去帝都，到時再說吧。”吊足了明湛的胃口。

明湛哼哼兩聲，“反正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這帝都啊，我看，我得住大半輩子了。沒事兒，父王也不用不好開口，我都理解您呢。”理解萬歲。

要是明湛真想去帝都，自然不會來跟景南商量了。如同景南所說，他日後想接手鎮南王府，只憑一個嫡子的份是不夠的。他手下只有一個範維，景南邊兒的臣子，他跟老範和朱子程認識，其他人皆是點頭之，至於那些領兵的將領，明湛連面兒都未照過。

這些事，他必須得開始考慮了。

可現在景南還讓他去帝都，明湛不滿。

景南見明湛撅著，話都不肯說了，明湛心裡的小九九，景南還是知道些的，當年他也是這樣過來的。其實當年他的境還不比明湛，起碼他是明湛的親爹，而他那時只是過繼給王叔為嗣。

“為你請封世子的折子我已經擬好了，我的意思是，你日後在帝都半年，然後回雲南半年。”景南道。

明湛眼睛一亮，沒啥涵養的笑出聲，唉喲，唉喲，正著肚子呢，天上就掉了個大餡兒餅正落在他裡，明湛有些不敢相信，迭聲問道，“真的？唉喲，父王，你說的是真的吧？”

“還沒發。”景南看明湛一臉蠢相，竟然心裡有愉悅，逗他道，“如果你不願意，晚兩年再遞上去也無妨的。”

“沒沒沒沒，我可沒說不願意。”明湛對自己的野心異常忠誠，若是別人早應該跪在地上謙虛一番了，明湛傻呵呵的笑了一盞茶的時間，對景南道，“好事兒來得太突然麼。”

景南手狠狠的掐了明湛的胳膊一把，明湛疼的一個哆嗦，景南道，“覺得疼吧，這不是在做夢。”明湛不淡定的樣子，真是丟人。

明湛的確很意外景南會如此迅速的為他請封世子，景南卻是看不上明湛的小家子氣，訓他道，“你得明白，鎮南王府才是你的基。我把話說清楚，之前你不會說話，天天裝蔫兒蛋，念書習武都不個樣子，看你就來火，自然不會把你放世子人選。如今你既然開了金口，還不算蠢到家，我自然會為你打算。當初為何要讓明禮去帝都，他庶子的份始終是一份阻礙，再者，多代鎮南王從未有過子嗣，這是頭一遭，你並非皇子，為你請封，又多一層艱難。好在如今皇兄開了金口，他就你一個嫡親侄兒，斷不能讓你吃虧。他既然打主意讓你長住帝都，我便順勢為你請封，他知道你與我有隙，斷料不到我會這麼快為你請封的。只是他把話放出來，總不能再咽回去。你也得警醒些，為何我不願讓你去帝都？別總你那小腸子去琢磨別人，你世子之位已定，可帝都裡儲位空懸，你又是個膽大包天的，弄出個不得的事兒，連我也得跟著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