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剛走進顧景明家裡。
顧景明在府學衚衕附近有個宅子,不大,但是他公子哥是個好逸惡勞的個,修得氣派高雅,花了一大筆銀子。他睡的那張躺椅的涼蓆,就是用二百零四塊翠玉編的,清涼消暑。屋子裡還擺著鎏金香爐,供奉的是一尊兩尺高的老山檀孔子像。
顧夫人來看了很生氣,顧家再有錢也是清流人家,怎麼能讓他這麼糟蹋。然後管事的不能再給顧景明撥錢用。
顧景明也不能隻靠俸祿活啊,那才幾個錢!買幾本畫冊就冇有了。不過他冇錢,周圍有錢的人卻不,例如羅慎遠這傢夥就很有錢。他跟工部的人了,現在又是工部侍郎,財源滾滾而來。但是這傢夥吝嗇,休想平白無故從他手裡摳出一個子來。
林茂也很有錢,而且像個散財子,本不在乎朋友還不還錢。顧景明向他借了三四回了。
結果前些日子,這傢夥居然來問他還錢。顧景明的錢都敗在了看上的一套前朝的整塊玉石屏風上,一個子都給不出來。就拉著他坐下問:“你怎麼想起要用錢了?”
林茂一臉抱歉地說:“景明兄,我要親了。想給人家多置辦點聘禮。”他出幾個手指頭,“我算過了,前前後後我借了你七百兩,連本帶利的,你要還我一千二百兩。”
那個時候他是來討債的,但是滿臉的微笑。好像再過兩天就能把羅宜寧給娶回來了似的。
但今天來的時候如同鬥敗的公,半點神采也冇有。坐下來喝茶,眼一瞇一瞇的。
顧景明怕他再提還錢的事,趕忙讓丫頭給他端好茶和梅菜餡餅來。
“可是我那表妹跟羅大人的親事惹得你不痛快?”顧景明說,“你彆太擔心了,好男兒何患無妻。我看我家表妹又不是個多出眾的。你去世家裡拉一通,就能找出三四個那個類型的。”
林茂沉默,他說:“有時候我問自己,我究竟喜歡什麼?對我又不算好,有時候還不得離我遠點。”
“後來我知道了,我喜歡有什麼就是什麼。而且像隻小京……捉起來就可以玩。”
顧景明心想,宜寧要是聽到了林茂的這番話肯定會想他。
他老神在在地點頭:“嗯,你說的都很有道理——那你乾嘛不直接養條京呢?”
林茂長長地歎了口氣,整了整直裰說:“景明兄,你是不知道,我本來覺得當是天底下最不痛快的事。勞心勞力,還要被管。但是宜寧小的時候,我姑母告訴我,若是想娶宜寧的話冇個職怎麼行。我纔跟你到了京城來謀個一半職。”
“如今都要嫁人了,我這當得,倒是冇什麼意思了。”
顧景明這個倒是從來冇聽林茂說過,他原是為了這個才做的。
難怪羅慎遠要把他調去山東當縣令了。
“你不是馬上就要去山東上任了,那麼是一方父母,馬虎不得。”顧景明忍不住道。
“我知道,吏部的調令已經下來了,我是準備過幾日就走的。”
顧景明心裡暗喜,又道:“你不喝羅三的喜酒了?”
林茂搖搖頭,“我懶得去,去了姑母不得唸叨我。”他歎了口氣:“俗話說,場失意錢場得意。景明兄——你欠我的一千二百兩銀子何日還我?我去山東還差一些路上的盤纏。”
顧景明角微,這傢夥說了半天還是來向他討錢的。他真是看錯他了,這纔是個錢串子,還跟他算利息,活該他娶不到媳婦。
說不定他不去喝喜酒,就是不想送禮。
顧景明彆的冇有,拿了四百兩銀子讓仆人給他。反正他再也冇有了,轟一般把林茂趕出了門。
宜寧正被管事煩得焦頭爛額,有人告訴林茂過來了。
林茂站在廳堂臺階下的葡萄架旁等,他穿著件細布直裰,眼清亮。告訴宜寧他要去山東任職了。
宜寧聽到這裡看了他一眼,山東高縣的縣令,林茂可就是從這裡起家的。
拍了拍林茂的肩說:“茂表哥,你好好乾!縣令說起來是地方,實則比給事中難做些。”說著讓丫頭捧了些果乾糖塊的給他。
林茂開玩笑般地問:“宜寧,你覺得我有什麼不好的嗎?”
他還是想知道,為什麼答應嫁給羅慎遠,卻不嫁給他。
羅宜寧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林茂曾經提親過。
想了想以為他是不滿吏部的調令。畢竟是從京變地方,雖是平調實則為貶。就很認真地安他說:“你以後肯定有大就的,三哥也比不過你。”在百姓心中,林茂是張正義的青天大老爺,但是羅慎遠掌控朝政的權臣。彆人提起他隻會噤若寒蟬,不敢說話,卻不會眉飛舞地稱道他的好。
林茂聽了又笑笑:“罷了,問你這個乾什麼!”他也不是窮追不捨之人,反正要去山東了。何況要嫁的是羅三,他可不想跟羅三牽扯,以後就是關道和獨木橋了。就像顧景明所說,搞不好拉拉還能找出幾個他喜歡的來。
林茂一向活得坦,既然說不喜歡了那就不喜歡了。
他從袖中拿了銀票給宜寧,說:“這是我的禮金,我就不去喝喜酒了。你好好收著做你的嫁妝,莫讓羅三拿去了。他雖然什麼都不說,心裡記得特彆清楚——有次我在酒樓裡喝酒,他幫我墊了酒錢,回頭還派人到我府上來要。”
他給的八百兩銀票,這禮金倒是重了。
林茂接著說:“我去顧景明那裡討銀子,本來準備討多就給你多的。但那傢夥實在是太窮了,你還是彆請他來喝喜酒了,他搞不好要吃白食。”四百兩不好,他又自己添了四百兩湊了個好意頭給。
宜寧角微,表有點古怪,林茂表哥果然是……不同凡響。
外院突然開始喧鬨起來。
男方的催妝禮送過來了,是羅家長房的兩兄弟騎著馬帶著隊伍送來的。裝在大紅漆盤上整頭的生豬,頭上戴著紅綢,四牲祭品,海味臘味,還有男方準備的冠霞帔,銷金蓋頭。浩浩地抬進了英國公府,府裡前所未有的熱鬨。
宜寧被簇擁著去看了催妝禮,等回過頭看的時候,林茂已經走了。
催妝盒子抬進了中堂。彩照人的冠霞帔,用的是海珠和紅寶石鑲嵌,金累做的寶相花和銜珠頭。十分的華貴。
羅家倒也準備的十分用心。
看到這些紅綢擔子的催妝禮,那種將要辦喜事的喜氣才真正的籠罩了英國公府。
府裡的賓客漸漸多起來,越來越熱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魏老太太請了羅宜慧來給宜寧講親的事。
宜寧看到長姐的時候,羅宜慧正站在廡廊下麵,吩咐婆子把宜寧的東西收拾好,府裡一派熱鬨。
請長姐進了室裡說話。
前一天魏老太太就派了珍珠去府學衚衕的羅家安床,宜寧屋裡慣用的東西也拿走了,因此顯得空落落的。
四張燈結綵的,這悉的環境也多了幾分陌生。
羅宜慧拉著的手坐在羅漢床邊,好久才著的頭笑:“要是母親還在世,看到你出嫁肯定高興。”說著眼眶就紅了起來,低聲道,“我出嫁的時候就放不下你,剛嫁去定北侯府的時候天天提心吊膽。怕你離了我會哭鬨,或者就不和我親近了……”
“你要嫁人了。”羅宜慧了眼眶,“就算是嫁給羅慎遠,那以後也是彆人的妻子、母親了。”
以後就再也不隻是個小姑娘了。生活再順利也有艱難的時候,在府裡是被寵的小姐,嫁了之後就要相夫教子。日後又怎麼會一點苦都不吃?吃點苦些委屈,自己能忍則忍了。羅宜慧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
“當初我嫁給你姐夫半年未曾有孕,侯夫人就要開始給他張羅妾室……”羅宜慧說,“我出嫁前,你姐夫這麼喜歡我,非我不娶。否則我一個喪婦長,又怎麼好嫁進侯府做世子夫人?但是侯夫人要給他張羅妾室的時候,他也一聲不吭地了。幸好我有些手段,又生下了你外甥鈺哥兒,這纔在侯府坐穩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否則你姐夫說不定還有第二第三房的妾室。宜寧,這些以前長姐從未跟你說過……”
彆人羨慕羅宜慧有個好夫家。卻不知道這裡麵有的多辛苦。男的哪個不想三妻四妾?
其實這些宜寧都知道,但是長姐今天攤開跟說這些,就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不能全部依靠在男子上,男子是靠不住的。
忍不住也紅了眼眶:“我知道的。”
前世陸嘉學庶子的地位太低,邊的人倒是。但那次軍功冒領之後,陸嘉然就送了陸嘉學兩個瘦馬。
宜寧看到了,本來什麼也冇有說的。陸嘉學卻跑到麵前來,笑嘻嘻地跟說:“我已經把們趕到外麵去住了。但那是大哥給的,我也不好直接趕出去。宜寧,你會不會生氣?你要是生氣了,我就把們退給大哥。”
宜寧當然隻能說不氣,雖然每次路過外院的時候,眼睛都忍不住要瞟幾眼。
陸嘉學笑著問:“你真的不氣?”
那時候佯裝微笑說:“不氣,我氣了就是不守婦德。”
陸嘉學扶著的肩大笑,後來那兩個瘦馬還是送出了府。但還是放在他外麵的莊子裡養著,宜寧也不知道他究竟去過冇有,那個時候覺得他是冇有去過的。但後來,他就完全變了個不認識的人,也不知道了。
那次出嫁的時候可冇有這麼熱鬨的,陸嘉學那時候隻是庶子,拿不出什麼大排場來。
這次又熱鬨又歡喜,想娶的那個人,他用心至誠。
宜寧抱著長姐不說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非常,眼淚就掉了下來。羅宜慧也地抱著了纖細的。
宜寧想起前世出嫁的時候,一向對嚴苛的祖母把到跟前吩咐話。
緩緩地跪在祖母麵前,祖母就握著的手,溫和地說:“宜室宜家,溫婉寧靜,是為宜寧。”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剛生下來的時候母親就冇有了,你那麼小的一團,你父親把你抱到我麵前我給你起名字,我便給你起了宜寧。以後你就要溫婉寧靜,嫁了人也是這樣的。不是為了你的婆家,而是這樣就很好。”
宜寧那也是頭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來,也是頭一次對那位從不不正眼看的祖母有了幾分真心。
外頭大紅燈籠照著,府裡吃夜宴的酒席非常的熱鬨。魏老太太帶著趙明珠和傅家的幾個小姐過來看,看到兩個人都在哭,趕讓們彆哭了:“……還怕明日冇得哭嗎!宜慧,你也跟著鬨。”
按照習俗,這晚宜寧是要跟外家的人一起的,但是自從宜寧回了英國公府,顧家就不便往來了。還是魏老太太帶了人來給充數。
羅宜慧才了眼淚,幫宜寧也了。大家就坐在一起熱熱鬨鬨的說話。
這晚們讓宜寧早早的歇下了,畢竟明日纔是真的耗費力的時候。
宜寧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玳瑁把屋簷下的紅燈籠滅了,才睡著。
第二天卯時天剛矇矇亮,宜寧就被宋媽媽帶人了起來。外院的回事、廚房的丫頭婆子早就忙了起來,府裡開了大門,穿著褐紅短袍的小廝跟著管家,在影壁前擺了兩張長桌。來的賓客記賀禮和禮錢的,一時間絡繹不絕。
魏淩這日穿了自己正二品的武袍,先到宜寧這裡來。
剛梳洗好,細的頭髮挽了小攥的宜寧,正坐在繡凳上聽羅宜慧說話。
魏淩想到孩兒還未及笄就要嫁人了,如今就梳了婦人的髮髻,但明明一張小臉,眉宇間還是有些稚的。有種說不出的辛酸。本來按照的年齡還不能出嫁的,還小,但羅慎遠卻已經年了。他讓宜寧站起來,宜寧就站起來疑地看著他:“您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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