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王三十三年，初秋的深夜。

宋初一攜護衛悄悄從咸城出發。

幾十騎在道上揚起淡淡塵煙，行出七八里之後，開始轉向小道。

滿天的繁星不知什麼時候被雲遮掩，可視條件越來越差，馬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夜風乍起，風裡夾雜著一涼意襲面而來。

“先生，下雪了。”谷寒了臉上的冰冷，“這預兆……”

因爲走的急，也未曾占卜過此行兇吉，但是剛剛出門便遇風雪，實在令人心裡不怎麼舒服。

“兇吉我不知道，但下雪比下雨好多了，十月飄雪，我以爲是上天眷顧。”宋初一說話時，脣齒間逸出淡淡的霧花。

馬背上顛簸，谷寒看著宋初一的側臉，眼裡閃過一詫異。

昏暗的線裡，宋初一著一襲玄，五雖然不算巧，但面容乾淨，墨發整齊束起，現英氣，尤其從而外的散發一種有竹的淡然，迥異於任何人。

“先生說的是。”谷寒道。

宋初一擡頭看了看天，“這雪下不大，無需在意。”

的占星幾乎等於擺設，占卜也只是略懂而已，但兵家雲“天時地利人和”，所謂天時也包括天象，曾經作爲城的軍師，對天象自然甚爲了解。

季渙探路回來，驅馬靠近宋初一道，“先生，前面山路難行，得放慢速度了。”

“嗯。”宋初一問谷寒道，“我們先國，你覺得如何走妥當？”

谷寒對隴西地形爛於心，只略一想，便道。“出武關吧，那裡有商賈常用的捷徑。雖然看起來繞了點路。但實際上比走盤旋曲折的山路要快一倍。”

“善。”宋初一點頭同意。也很瞭解各國地形，但是僅限於地圖上的，自是沒有土生土長的秦人清楚。

在谷寒的帶領下，衆人策馬向西南而去。

行速不算太快。谷寒空道，“先生。昨日師父問我那副弩牀圖究竟是何人所繪。”

“你這算是暴了吧？”宋初一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

谷寒面窘，“是。”

宋初一的要求是：讓谷寒說這東西是他自己所繪，不可讓墨家大劍師生疑。另外必須要問出途中缺失的幾點。並且不能讓大劍師收他爲室弟子。

這當真是極爲苛刻的要求，谷寒想說辭想破了腦袋，自以爲說了個天無的謊，卻一眼被師父看。

“請先生賜教。”谷寒抱拳道。

宋初一笑道，“你要明白，這世上所有的謊言都不可能無懈可擊。”

“可是不說謊怎麼可能瞞得住別人？”谷寒不解。

“如何不可能？”宋初一馬的速度不減。卻娓娓道起了家常，“我兄嫂常常吵架。嫂嫂生的標誌，又能吃苦，有一手好紡織，伺候公婆從不怠慢。但兄長子急躁，輒便手便將嫂嫂打的遍鱗傷，有一回嫂嫂被打的狠了，再不了這樣的日子便在屋裡上吊自殺了。你如何看這件事？”

“這……”打婆娘這件事著實算不得什麼，但將一個如此賢惠的妻子生生死，真是令人不齒。谷寒想如此說，卻因爲那是宋初一的兄長而不好隨口評論。

“你覺得我兄長此舉實在可恥，可是？”宋初一從他細微的表上捕捉到肯定的答案，笑了笑繼續道，“可是嫂嫂與鄰村的漢子有染，曾多次被鄰村的人撞見，我兄卻因孃家無人，未曾將其休棄，但不知悔改，繼續，兄長這纔對下重手。”

谷寒沒想到實竟然是這樣，不怔住。

“你此時又有何看法？”宋初一問道。

谷寒聽聞宋初一這麼問，稍稍聯想了一下便明白了想說什麼。同一件事，將它拆分開之後，就是不同的效果，而這些也都是事實，不用擔心東窗事發的一天。

同樣，宋初一給的那副圖也可以這麼辦。他懂得一些機關暗，爲何沒有想辦法將那些缺失的關節拆散，裝在別的東西里去請教師傅呢？

谷寒陷沉思中。

宋初一也不再多言。

線越來越暗，起初雪只是裹挾在風裡星星點點的席捲過來，眼下卻是的紛落。小半個時辰之後，地上已經見白，但勢頭漸漸減弱。顯見正如宋初一所說，這場雪不至於阻礙他們的行程。

行速雖緩，近黎明的時候也已經接近商淤之地。

這是最睏乏的時候，宋初一便令人尋了避風的地方下馬休息片刻，待天亮再繼續前行。

“先生。”季渙去了一囊米酒遞給宋初一。

宋初一蹲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拔了塞子正準備喝，卻又聽季渙道，“方纔接了甄先生的傳來的信。”

“信在何？”宋初一問道。

季渙揮手，令那個傳信之人過來。

傳信者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乾瘦如柴，一張臉長得還算過得去，至沒有猾之相。

“屬下姚盞，奉命給先生送信。”姚盞從懷中掏出一隻細細的竹筒，躬雙手遞給宋初一。

宋初一塞上酒囊塞子，放到一邊，接了竹筒打開，從中取出幾片散的竹簡。

季渙看略略拼了一下，看完之後面上並無異，心知不是什麼壞事，才稍微放下心來。

“籍羽回來了。”宋初一面上浮現一笑意，把竹簡遞給季渙。

“真的！”季渙大喜，連忙接過竹簡，仔細看幾遍，忍不住大笑了幾聲，“太好了！”

世間的事就是這樣巧，籍羽早沒來晚沒來，偏偏在宋初一連夜走後到達咸。不過他在得知宋初一的去向之後，便隨後趕來，想必一會兒也就能見到他了。

“數月不見，倒是怪想他的。”宋初一取了酒囊，飲下一大口米酒，神愉悅。

“我也想了，我自小就隨著他從軍，還從未分別如此之久！”季渙嘆道。他是被籍羽一手提拔的，對於他來說，籍羽亦師亦友，又是將領，在一起出生如此這麼多年，自是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