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半晌一名副幫主低喝,長天幫衆立即開始撤刀後退。
孟扶搖這下急了,靠,你們退了我們怎麼“失蹤”啊?這下不是玩不了?眼看著長天幫不僅不爲幫主報仇,反而開始有序撤退,而不遠本地兵卒也終於“趕到”,孟扶搖傻愣半晌,突然揮舞著雙手追出去,一個猛子扎人羣:“啊啊……殺我吧殺我吧,啊啊啊我沒帶武啊……”眼看沒人理,趕砰的打倒一個搶了帽子,再砰的拎住一個剝了袍子……一路混在急急撤退的數千長天幫衆之中,一竄一竄竄遠了。
璇璣三十年一月二十六,無極太子及大瀚孟王,在璇璣邊境太源縣驛館,因爲殺了長天幫一名總頭領而被長天幫報復圍攻,混戰中長天幫主被殺,太子和瀚王,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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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江生麗水,脈脈似橫波。
璇璣國麗水爲橫貫南北的第一大河,也是養育無數璇璣兒的母親河,麗水如其名,清澈秀麗,風景韶秀,有仕佳人宛轉之姿,尤以金江縣玉峰河段更爲名聞天下,那裡山川玲瓏,有“人髻”、“月崖”、“玉筍仙臺”、“秀簪峰”等十八景;水猶清之如玉,九曲長河逶迤迤邐,素稱:璇璣第一水。
這是個春流波的清晨,江面上起了層淡淡霧氣,一葉輕舟自兩岸山崖間輕盈轉出,船孃練的搖擼,載著一船淡紅的霞破霧而行,巧的船頭掠開清澈晶瑩的水面,船聲欸乃,在寧靜的晨裡悠悠盪開。
“喂——那船孃。”岸上突然傳來清脆的呼聲,船孃聞聲去,便見淺綠衫的立在岸上衝揮著手,盈盈的笑,姿比金江最秀麗的月崖還輕俏,眸子亮得似將晨間輕霧都照薄了幾分。
側立著修長的男子,輕緩帶,半掩容,負手微笑看著粼粼江面,風掠起他襟,他眼波流眄淡淡一轉,不知怎的便看得人了呼吸。
船孃怔怔看著這對男,不懂什麼一對璧人神仙眷之類的詞兒,只是直覺的讚一聲:“好一對漂亮人兒!”
那見呆怔樣兒也不生氣,笑嘻嘻拍過一錠銀子,道:“我們要過江,勞煩你。”
九九的紋銀,足有五兩,抵得上船孃半年的渡資,船孃連忙喜笑開的接了,撐過船來,那卻又笑嘻嘻的道:“下船再給你五兩。”
船孃大喜,卻立即笑道:“但是有條件。”掰起手指說得飛快,“第一不準多看,第二不準多問,第三燒菜不準不好吃,每多看一眼扣一兩,多問一句扣二兩,燒得不好吃扣三兩,扣完爲止,倒扣照算。”
船孃趕閉,本來想要和這對漂亮人搭訕幾句的心思也打消了,默默撐了船來,聽得招手喚一個敦厚年,“鐵拜託你快點,我沒說你不可以看,轉過眼睛幹嘛。”
舒舒服服毫不講究的在船板上躺下去,佔據了本來就不大的船上空間,雙手枕頭十分陶醉的道:“哎,這日子,才真的爽啊。”
船孃默默看一眼這奇怪的伶俐子,忍了半晌還是道:“還是有一句必須要問的。”
那男子笑了笑,道:“別聽的,你說。”
“客人們是兄妹還是夫妻?”
“兄妹。”
“夫妻。”
兩個聲音不同答案,半晌坐起,踢男子一腳道:“就你話多。”轉頭問船孃,“問這個幹嗎,我真要扣銀子咯。”
“客人要吃好菜,兄妹是兄妹的吃法,夫妻是夫妻的吃法。”船孃笑得眉眼彎彎,“若是兄妹,那就奴家給客人們下廚,若是恩夫妻,前面過了十八彎,吳家船食上最近來了位京城客,燒得一手絕妙好菜,但是聽說規矩極多,而且每日最多隻燒三道,並且說了,只給深濃的夫妻品嚐,兩位若不是夫妻,奴就不費力搖過去了。”
“好菜啊……”淌著口水眼珠滴溜溜的轉,一哥很又有點抵制的模樣,船孃笑盈盈看著,接著便瞪大眼睛,看見袖子裡忽然似有什麼東西在,隨即飛快移到肩膀,肩膀上鼓出來一塊,然後,領口突然冒出只小小的爪子,抓住耳垂拼命扯,扯啊扯啊扯……
呃……什麼東西……
不用問,自然是貪吃睡天下第一元寶大人以及其腹黑狡猾天下第一主子殿下以及其主子殿下那爲兇悍無恥天下第一的瀚王爺也。
旅遊三人行,對於三人一鼠來說都是人生(鼠生)裡難得的閒,璇璣景秀麗,能工巧匠遍佈各行各業,無論集市建築用品風景都很有看頭,三人一鼠慢悠悠逛過來,到現在才離開太源縣不過百里。
孟扶搖坐在那裡,還在爲夫妻之名和食之做著艱苦的思想鬥爭,長孫無極已經道:“本來便是夫妻,只是這孩子使小子,勞煩船家搖過去吧。”
“好唻!”
船孃篙子一點,輕舟悠悠盪開,孟扶搖盤膝坐著,眼珠烏溜溜的道:“聽說找咱們找得厲害?”
“那是。”長孫無極幫把又散開的袖口攏好,“當然,咱們那兩邊是做戲的,璇璣是著急的,兩邊都派了重臣帶了人馬坐鎮彤城,等著把咱們給找出來呢。”
“那個十一,怎麼說?”
“剿匪不力,自請分,但是當晚他不在場,於是縣令革職,他戴罪立功,繼續負責清剿北地綠林,據說已經殺了好幾個長天的頭領,也不知道真假,就算是真的,八也是爲了扶持已經投靠了他的頭領當老大吧?”
“自古警匪一家親啊。”孟扶搖嘆,“我黑社會。”
“得浮生半日閒。”長孫無極道:“且盡此時歡吧,等到了彤城,八又是一堆爛攤子。”
“我對他們的事不興趣,只要他們別來惹我。”孟扶搖皺皺鼻子,突然道:“什麼味道?”
仔細嗅著,眼睛慢慢亮了。
船孃回過頭來,指著前方一艘高高飄著紅底黑字“船食”旗幟的大船,笑道:“到唻,吳家的船,金江最大的那艘,客人們趕得巧,正是飯時,京城那位大廚,八要做菜了咧。”
孟扶搖愕然道:“這才早上,怎麼飯時?”
“這京城客古怪的哩,每日半上午的時候燒菜,而且燒菜之前,必得先聽他說國家大事,說什麼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炒菜煮菜清燉菜,人人有份。”
孟扶搖,‘哈”的一聲,倒來了興致,道:“這麼個妙人!”一腳便躥上那座結實高大,裝飾得頗有韻致的吳家大船,卻見甲板上靜悄悄的無人,也沒有人上前迎接,卻約聽得艙房裡有人高談闊論,便循著聲音了過去。
“……今兒最新傳聞……”翻紙頭的沙沙聲,“……無極太子和大瀚孟王在太源縣失蹤……咱們璇璣現在實在也是多事之秋,事趕事的火上澆油,其實這治國,和炒菜也差不離,調料重了不,輕了也不,火大了也不,小了也不,你看十一皇子剿匪那個轟隆隆陣勢……火候過了咧……講到火候,早先飯館裡請掌勺的,考手藝,什麼大菜都不用做,炒蛋!炒豆芽!蛋炒出來金黃,一顆蛋得炒出一大盤,豆芽炒出來,形狀不變……生的?咄!你吃吃看,一咬,脆脆一響,油鹽醬醋蔥酒,滋味十八般齊會……家常菜裡見真功……好了不講吃,講吃一個也沒得吃。”
“……還說那個大瀚孟王……”板凳移聲“……多人說兇悍無恥運氣好,天生貴人逢兇化吉,平常常無無基一個人,怎麼就做到這個地步?要我說,沒那麼簡單的事,好比發海蔘——龍參梅花參沙蔘,沒發之前都是乾柴樣的事,不起眼,乾,燒不得燴不得炒不得,咋吃?要發!怎麼發?你會不會?你呢?你?你?噫!好歹還是船上客,海蔘也不會發!教你個招,熱水泡了,摳掉膛裡那層皮筋,要錄乾淨,不然發不,然後灌壺裡裝滿熱水,悶著,一夜天倒出來,壯滾圓!大瀚孟王今日看起來壯滾滾,當日裡必也經過熱水燙過,開水不燙,海蔘不發!”
“……話說最近真是不安定……前段日子軒轅攝政王也死了。”挪凳子聲,“你看看那去年軒轅那日子過得,外境朝,宮中中,裡裡外外上上下下被翻了個,大手筆……大手筆……好比辦一桌席,冷菜開始,熱炒跟上,湯菜陣,點心舒心,冷菜要漂亮,漂亮得不溫不火不聲,花樣雜多眼花繚,也就隨意吃著,就像軒轅宮裡那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熱炒要雷霆萬鈞撲面而來,火辣辣的鮮香直臆,還沒筷先驚了心,好比大瀚孟王那一場殺兔,長孫太子背後縱的上淵舊案,驚心!湯菜陣,實實惠惠一大碗,水裡陸上齊全,好比揮刀子上了就直接簡單,該死的全跑不掉,看看那一夜天,指揮使作,西平王造反,軒轅朝裡宮中死了多人?到了最後記得上一盤花樣水果羹,雪紅梅,宴席的高,也就是軒轅攝政王最後掛在樓上的焦……好了不講吃,講吃都快吃不下了。”
“今日開了話頭,就說這個瀚王,最早先在無極國搞事來著,”翻紙聲,“……當時無極國對高羅兩線作戰,德王以爲有機可乘,結果自己被人給乘了……高羅國靠海,有年我去過,海邊人家用生蠣招待,牡蠣吃過沒?沒?哎哎,白的黃的黑的紅的,生的!一桌子隨從都說‘茹飲’!頭扭得老遠,我說你們不懂,海鮮這東西,萬萬不能煎炒蒸煮,不鮮!就是這樣,醬油醋,還有胡椒末末,胡椒末末大抵你們也不曉得,牡蠣寒,這東西熱,寒熱調和,活祛瘀……哦哦繼續說兩線作戰,哪有兩線作戰?你說長孫無極什麼人?會讓自己落到兩線作戰地步?可憐德王做春秋大夢,不曉得人家放長線釣大魚哩……說到魚……”
孟扶搖默默笑了。
長孫無極無聲笑了。
真是食神啊……
還是個寓食於政治,看局勢目如炬偏偏又夾在一堆炒菜料理宴席蛋豆芽裡翻來炒去的牛人。
明明深通政治,孟扶搖發家史和長孫無極的政治盤,被他信手拈來,用食比擬得深淺出字字機鋒,卻只在這邊縣河面之上,一家百姓普通漁船上,對一羣懵懵懂懂的赤腳漁民和天南海北的百姓遊客,大談無人能懂的“政治食經”。
是遊戲人間?是稽突梯?是無心發泄?還是有意爲之?
孟扶搖探頭對艙張了張,簡陋的艙房東倒西歪著口水橫流的客人,與其說在聽國家大事不如說在陶醉於飯菜的香氣,上頭桌子搭凳子,高高坐著個瘦瘦的男子,很普通的青,油跡滴答,領口上還沾半片菜葉,卷著袖子,抓著幾張墨跡凌的紙,正埋頭談得起勁。
孟扶搖鼓掌,大步進去:“說得好啊說得妙,說得呱呱!”
那男子放下紙,三十歲左右年紀,有點蒼白,眉目請癯,似乎有些近視眼,瞇著眼看了看孟扶搖,又看看跟進來的長孫無極,第一句話就是:“夫妻?”
孟扶搖笑瞇瞇道:“如果不是呢?”
“那便出去。”那人毫不客氣揮手,“不曉得我的規矩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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