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北野扛著孟扶搖下山來的時候,到了姚城百姓的夾道歡迎。
城門早早大開著,等候的姚城百姓從門一直排到門外數裡,戰北野帶著麾下騎兵遠遠馳來的時候,姚城百姓有輕微的——畢竟在無極國土上看見異國軍隊,心理上習慣不安,然而當他們看見抱在戰北野懷裡的孟扶搖的時候,立刻安靜了下來。
那是他們的孟城主,一個十八歲的纖細子,在姚城風雨危急的關頭,以男兒也不能有的膽識和智慧,孤忍辱,獨闖敵營,殺掉了幾乎所有的戎軍將領,卻在自己的城下,險些被自己的子民死。
此等風骨,男兒不及,此等冤屈,無以對。
戰北野放慢了馬,從人羣中穿過,姚城漢民百姓沉默注視著戰北野懷裡瘦了一大圈的孟扶搖,看著紅得不正常的臉頰,幾天之便高高突起的顴骨,出袖的細瘦手腕上傷痕累累,有人漸漸紅了眼眶,有人開始低聲嗚咽。
一個青年忽然噗通跪了下去,他是那日一石頭打破鐵腦袋的青年,也是當日孟扶搖出城時,扔泥扔石頭扔得最起勁的青年。
他沉默垂頭跪在咯人的沙地上,任正月裡帶了春意的風吹他的發擋住了眼,風裡似乎還盤旋著些微的腥氣息,那是前幾天大戰留下的最後的痕跡。
那些侵略的生命,掠過無痕,可是某些留存在心上的印記,永難消除。
更多的人隨著跪下去,將自己的子矮在了姚城的城主面前,他們的心底被自責和歉疚漲滿,聲音堵在咽裡,說不出任何解釋或道歉的話,能做的,只有屈下尊嚴的膝。
在正義和良知的輝面前,所有的自尊都不堪一擊。
戰北野很驕傲的抱著孟扶搖緩緩前行,自己覺得選中這樣一個人實在很有眼很有面子。
前方,城門口跪著姚城守軍,這些甲冑在連天子也可以不跪的士兵,爲那日下的一箭,爲那日閉的城門,跪在塵埃。
戰北野不理會百姓,卻在這些士兵面前停住了馬,他低頭看了看孟扶搖,眼睫微微,明顯是清醒著,只是一直不願睜開眼罷了,覺到戰北野的目,擡起眼,搖了搖頭。
目相,戰北野一笑,想這個子,果然和他想得一樣。
“你們起來吧。”戰北野注視著那些滿面愧的青年,“孟城主不怪你們,你們沒有做錯,作爲姚城守軍,沒有隨著城主棄城投降,而選擇保護百姓堅持守城到底,從責任上說,你們盡到了你們能盡的職責,擁有你們這樣的士兵,是每一個城主的福氣。”
孟扶搖翻翻白眼,想著自己的福氣確實是好,還有戰王爺,看起來萬事不在乎,煽和收買人心的本領倒是一流的。
果然,那些流不流淚的青年士兵開始低低啜泣,砰砰砰的在沙地上磕頭,低沉而誠摯的誓言在風中不斷迴盪,“願爲城主效死!”
“願爲城主效死!”城裡城外,更多的人隨之低喝,漸漸匯一片激盪的流,捲過這南接之城帶著氣的風。
戰北野滿意的環顧四周,頻頻點頭,孟扶搖忍無可忍,狠狠掐了一把戰北野——求求你不要再煽了,看著一羣大男人對自己哭很舒服麼?
可惜戰北野的鐵似的,掐他一把他好像連覺都沒有,還低頭厚無恥的對孟扶搖笑,悄悄道,“你怎麼謝我?這可是收買人心的最好機會,以後這姚城,就實實在在是你的了。”
我稀罕麼?孟扶搖掉轉頭去,這個城主當得太虧本了。
戰北野馳進姚城,縣衙前也全是人,最前面的是鐵,拄個柺滿面喜的等著,他算是姚城中唯一可以毫無愧的迎接孟扶搖的人,所以這小子神百倍,瘸個也眉飛舞。
戰北野抱著孟扶搖進門的時候,斜睨了他一眼,道,“小子筋骨不錯,就是水準太差了點,這麼差怎麼當護衛?從現在開始,每天來和我打一個時辰的架。”
鐵嚇了一跳,他可是看見戰北野那殺掉老哈的驚天一箭的,和這樣的殺神打架不是找死,鐵小子苦著臉,想著那些得罪孟扶搖的還沒懲罰,自己這個唯一擁護者倒先倒黴,哎,沒天理。
孟扶搖瞟他一眼,這傻小子有傻福,先後得到長孫無極和戰北野的青睞,將來只怕是個限量版高手,哎,羨慕。
又忘記了,限量版高手的製造,還不是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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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到了元寶大人的“熱烈歡迎”。
元寶大人撲向包得跟個糉子似的孟扶搖,捧著的臉左看右看,不住搖頭,嘖嘖有聲。
“吱吱!”
孟扶搖憤怒,“挪開你的爪子!你爪子上什麼東西!”
元寶大人回爪子,將那塊糖乾淨,又偏頭看看孟扶搖。越看越眉花眼笑,隨即蹬蹬蹬搬過一隻鏡子來,對著孟扶搖的臉,自己往旁邊一站。
孟扶搖看著鏡子裡鬼似的自己,再看看搔首弄姿的元寶大人,若有所悟,“你在說我變醜了?沒你了?沒你有競爭力了?”
“吱吱!”
元寶大人樂得見牙不見眼,孟扶搖惻惻盯著它道,“提醒你一句……我再醜,我也是人。”
耗子又去牆角畫圈圈了,孟扶搖舒服的躺了下來,哎,自己的牀就是爽。
戰北野雙手抱,盯著,道,“舒服了?和了?你這犟丫頭,好房好牀的不睡,偏要拖著我們陪你餐風宿,不揍你一頓,你就是不開竅。”
孟扶搖瞟一眼死要面子的戰王爺,懶洋洋道,“嗯,戰王爺揍得我好痛哦,對了,靴子香不香?眼圈還腫不?”
戰北野怔一怔,怒氣騰騰的便上來了,“你都知道?”
孟扶搖撇撇,不理他,敢不知道麼?雖說戰王爺人品好像沒那麼差,但是和男子單獨山間宿,不防備著點怎麼?
小戰同學可是發誓過要娶的,這人看樣子就不會拿終開玩笑,如果他真的認爲反正遲早是他“王妃”,先上車後補票怎麼辦?
孟扶搖趕蚊子似的對戰北野揮手,“除了這間房子,閣下可隨意在縣衙中尋找睡覺的地方,好走,不送。”
“我就睡這間。”戰王爺坦然答,不待孟扶搖開罵就往外走,“大夫快來了,他給你好生調養,我還有事要辦。”
他能有什麼火燒屁的事,這麼急著出去,孟扶搖好奇,可是神實在太差,喝了點姚迅送上的蔘湯後,很快墮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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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醒來時,天邊已經燒起了晚霞,豔四,睡得太久,一時有點恍惚自己在何,好像剛纔還在戎人軍營裡遍浴的大開殺戒,隨即又覺得山裡的山石咯著自己,手想出石頭,卻出一人的骨。
出牀頭的汗巾,拭去額頭的虛汗,擁著被坐起來,在一室夕昏黃的影裡,沉沉的想著剛纔夢裡的一個片段。
夢裡是元昭詡,哦不,是長孫無極,不贊同的看著,道,“我留了信要你離開,你不聽話。”
夢裡自己振振有詞,“你既然我離開,姚城一定有問題,危難之際我怎可棄城先逃?”
夢裡長孫無極在嘆息,隨即輕輕的靠過來……
打住!孟扶搖面紅耳赤的將被子往臉上一蒙,靠,想什麼呢,幸虧那個夢斷了。
被子罩下來,營造了一個黑暗而安靜的空間,被褥的松香氣息淡淡,孟扶搖嗅著那樣的氣息,心思漸漸沉靜下來。
長孫無極爲什麼要離開?以他的智慧和手段,不可能看不出德王在這次對戎戰爭中的貓膩,那麼,姚城是他的棄子?
不,孟扶搖立即否決了這個想法,姚城如果真的是他的棄子,長孫無極一定是綁也要把自己綁走,應該說,姚城是長孫無極不能確定的一個危險地。
因爲如果南北戎和德王真的有勾結,雙方做了利益劃分,會被劃出去給戎族的,本不應該是可以俯窺陸的姚城,那等於是把自己的門戶給了戎族,德王如果腦筋沒壞掉,是絕不會這樣做的。
所以長孫無極沒有一力拽著孟扶搖離開,但就算這樣,他也給孟扶搖留了信,很小心的留下暗衛,又順手給戰北野了點“扶搖現在在兵家之地”的消息,使戰王爺很自覺的帶來了黑風騎給他借用,算準有黑風騎在,就算姚城被算計,也絕吃不了虧。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德王居然把姚城讓了出去,好武癡的戰北野居然在路途上遇見十強者,平常在五洲大陸最爲出沒無定,擅長迷陣的“霧”竟然突然出現在無極國,三個巧合造就姚城喋的結果,只能說冥冥中自有天意,要這一場劫難。
只是……孟扶搖沉思著,長孫無極想必對德王早已心中有數了吧?他是要釣德王的餌呢,也正因爲如此,他沒有打草驚蛇的在南境佈置任何監視德王的暗中的武裝力量,存心要讓德王……造反!
想到這裡,孟扶搖渾的汗都要豎了起來,這個敢於拿自己的國土和天下來博弈的牛男人!
只是,爲什麼不在京城滅掉德王,卻放虎出京,還順手給了他二十萬軍來鬧事,這其中的深意,孟扶搖覺得自己的小白腦袋開始不夠用了,想了想,乾脆拉下被子——哎,等戰北野回來找他問下好啦,這些政治人,一定懂的。
被子一拉下,就聽見了哭聲。
哭聲幽幽咽咽,在這不算高大的縣衙院牆外飄,黃昏將盡,暮四合,這個無星無月的夜晚裡這一縷悲切的哭聲,聽得人心底發瘮。
孟扶搖皺著眉頭,一把掀開被子,蹲在牀上大罵,“鬧鬼啊?姑娘我最不怕的就是鬼!靠!有種過來我面前哭!”
哭聲立止,卻有人快步過來,姚迅的蒼白長臉兒著院牆一晃,幸災樂禍的進來笑道,“是胡桑在哭呢。”
“嗯?”孟扶搖已經知道胡桑乾的好事,還沒想好怎麼整治,倒先哭上了?
“戰王爺真帥啊……”姚迅陶醉,“孟姑娘你知道不,胡桑都哭了三天了……”
姚迅說得眉飛舞,孟扶搖聽得目瞪口呆。
從三天前戰北野知道城門被拒事件的始末開始,小心眼的戰王爺憤怒之後便盯上了胡桑姑娘,愚昧的百姓沒什麼好計較的,災難面前不能指他們保持哲人般的冷靜和清醒,畢竟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但是用心狠毒的胡桑可不能放過,他命令黑風騎第一時間集改裝做混混,堵在了所有可以逃往城外的路口,想舉家逃走的胡桑,無論選擇哪條路,都能崩潰的發現前方有“混混”要買路費,偏偏那買路費又十分離譜——不要錢,只要胡桑姑娘跳個舞就,無奈之下,胡桑一家只好乖乖回家等著挨宰,混混們又流去胡桑家裡“買武”,指名要好鐵好工,東西做出來後,卻又百般挑剔一再返工,三天三夜下來,胡桑的爹累癱在地上,胡桑跪在地下苦苦哀求軍爺們放過自己,黑風騎兵們一口口水吐在地下,“呸!你也配咱們和你作對?你也配和孟城主作對?你給提鞋都嫌髒了鞋!”
隨即翻出一堆賬單,指出胡桑家誤工誤料給他們帶來的損失,賬單上鉅額的數字看得胡桑昏了過去,醒來後便聽見有人冷冷道,“城西張老爺願意代你還債,只要你去做丫鬟抵債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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