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阿史那都支微微一怔,看向裴行儉的目帶上了幾狐疑。
按理,他率兵攻掠庭州,所下軍鎮城寨十餘所,殺戮唐軍數百,已是和大唐朝廷徹底撕破了臉,眼前這裴位長史雖然子寬厚,此前待突厥又十分慷慨,畢竟是大唐的員,怎麼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爲,居然還要跟自己做易?他停了片刻,還是不聲的笑道“不知長史有何吩咐?”裴行儉的語氣依然溫雅“吐屯此來,想必是爲了裴某押送的這五百車糧草,裴某願將糧草拱手相送,只是裴某也有兩件事,煩擾吐屯一二。”
阿史那都支心中微凜,面上倒是笑得更歡暢了些“長史果然是爽快人,我也不與長史拐彎抹角。一個月前,可汗無故慘死,五姓酋長也悉數喪命於蘇賊之手,此等深仇大恨,我咄陸五部不可不報!而唐軍前些時日犯我部落,燒我糧草,長史的這些糧車,如今也是我等族人和戰馬活命的倚仗,都支不敢不收。但長史所求,若是私事,以長史待我等的恩惠,我等自是不說二話,但若與大唐相關,長史還是免開尊口,以免傷了和氣。”裴行儉也笑了起來“那裴某便多謝吐屯全了!裴某所說的兩件事恰巧都是私事,想來吐屯不會拒絕。”阿史那都支頓時有些愣住了,裴行儉難道真是有私事相求?他邊的幾位部將臉上倒是都出了幾分笑容~
大唐的那位蘇大都護殺了可汗和酋長,此仇自然要報,但好漢子恩怨分明,裴長史當年的恩惠,卻也不好轉頭便忘,此番能和和氣氣拿到這救命的糧草,自是最好不過!
阿史那都支幹的打了個哈哈“長史不妨直言。”
裴行儉卻嘆了口氣,臉變得沉重起來“吐屯或鼻不知,庭州的來刺史與裴某頗有……”阿史那都支後的一員部將忙道“長史,並非我等要殺這位剩史!實在是這位刺史有些古怪!”
裴行儉點頭道“此事裴某已有所耳聞,來刺史此番以殉國,乃是其夙願所在,並非吐屯和將軍之過,只是聽聞刺史的如今還在吐屯的營中。裴某隻想請吐屯與將軍將刺史賜還,讓其可以落葉歸,裴某激不盡!”
阿史那都支和幾位部將相視一眼,雖是心裡略鬆,卻也有些躊躇起來,此次前來庭州,攻城不下,最大的果,不過是殺了這位唐人的高,正要將其首帶回部中,待他日將可汗送魂下葬時燒做祭品,若是空手而返阿史那都支心裡盤算不定,目不由自主已掃向裴行儉背後的河谷。
裴行儉也回頭看了一眼,滿臉爲難的嘆了口氣“不瞞吐屯與諸位將軍,裴某多年前曾得罪過蘇大都護,上回裴某運糧,竟莫名其妙遇上了千人的銳馬賊,還多虧了可汗相救,此次大都護害了可汗,便立刻命人來西州拿我,幸得鞠都督與西州子民一力迴護,才未教其得逞,卻又突然命裴某運糧來庭州,如今想來,其意大約便在今日,此次押糧之人中頗有幾位大都護手下的吏,聽聞吐屯率兵趕來,便打算放火燒糧,說是吐屯中了他們的計,援兵此時定然已庭州!”
阿史那都支臉不由大婁,難怪那面有人燒糧,這邊便有人運糧,原來是蘇海政的絕戶之計!這糧草若真是被一把火燒了,後果卻是不堪設想,他忍不住急聲道“裴長……”
裴行儉微微一笑“吐屯放心,行儉既探知此計,又怎能眼見木昆部婦孺無糧,戰馬無草,吐屯無奈之下,豈不是隻能再行劫掠?他蘇大都護想用我裴某的人頭,用這庭州和貴部的無辜百姓,來鋪就自己的青雲之路,裴某又豈能讓他如願?那些人我都已殺了,只是裴某以五百車糧草,來換故友的,也吐屯能夠全。”
阿史那都支不由鬆了口氣,他背後那幾位部將有人更是怒道”“原來蘇賊還想借我等之手來殺長史!長史殺得好,多謝長史了!”
阿史那都支心裡略一掂量,不好再遲疑下去,只能抱手笑道,
“好,此事便如長史所願,卻不知長史所言的第二樁事”裴行儉的面更爲沉重“如今蘇大都護心心念念要裴某的命,此次糧草一丟,親信又盡數喪命,定然會拿此事大做文章,裴某隻能上書朝廷,請聖上明辨是非曲直。因此也要請吐屯與諸位將軍高擡貴手,給裴某一條活路!”
“吐屯須知,令糧草陷於與朝廷爲敵的對頭手中,乃是大罪,裴某無可自辯,但若只是將糧贈與大唐羈縻州府,以解開誤會,化干戈爲玉、
帛,則其事可大可小。裴某想請吐屯與諸位將軍領了糧草暫回本部,稍安勿躁,待朝廷對蘇大都護的置下來,再行定奪,不知吐屯意下如何?”阿史那都支的面孔徹底沉了下來,裴行儉的意思是讓他就此擱開手,不興兵討伐,不公然反唐,還做一個羈縻的都督,若是如此,他又何必來庭州這一趟?裴行儉難道用五百車糧草,就想換自己有可汗之位不去一爭,卻要甘心做個永世臣服於大唐的木昆部酋長?他說了半日,原來是要引出此事!
阿史那都支剛要開口,裴行儉已不急不緩的說了下去“吐屯莫怪裴某唐突,世上原無兩全之事,若是吐屯既要拿了這些糧草去,又要即刻興兵,裴某自是無可奈何,只是橫豎都是一死,裴某卻是寧可一把火燒了糧草,死於諸位之手,如來刺史般博個殉於職守,也好過被蘇大都護羅織罪名、蒙而死。如今那河谷之中,押送糧草的幾百名士卒馬伕都已做好準備,雖是無法抵擋貴軍之攻勢,但放上一把火再棄車而走,總是來得及。這也正是如了蘇大都護的意!裴某不敢埋怨各位,請吐屯就此拿了裴某這條命去,權當全了裴某一世的名聲!”此言一出,阿史那都支和幾位部將的臉都變得難看起來,阿史那都支更是臉上發僵殺了眼前這位大唐長史的確容易可自己眼下要是的五部歸心,日後再徐徐圖之誰說自己便做不得一個十姓可汗?
若是今日先殺了這位有恩於十姓的裴行儉,豈不是自找麻煩,除了落下埋怨還能得什麼好?可若是真被他要挾住……
他眼睛一瞇冷冷的開了。“裴長史一片苦心,我等激不盡,可惜長史來得晚了,如今我等已公然進軍庭州殺了刺史,此番便是就此回軍,難不大唐的朝廷還能放過我等,那位蘇賊還能善罷甘休?
裴長史不願落他手中,我等自然也不願束手待斃?依我之見,長史不如就此同我等一道歸去,我等定然保長史平安,待長史永如上賓!”殺不得他,還擄不得他麼?
裴行儉臉上出了幾分訝,隨即哈哈一笑“原來吐屯憂心的是此事,諸位放心,來刺史曾是大唐宰相,只因拂了聖意貶至此地,因此才日夜難安、一心殉國。聖上或許會因此憐憫刺史,卻絕不會降怒於各位。至於那位蘇大都護各位若是就此興兵,想殺他只怕並非易事,反面坐實了可汗的謀反之名,令他更有機緣逃朝廷制裁。裴某此次拿了他誣陷可汗的人證正要獻與朝廷,此人與裴某也是不共戴天吐屯若真想替可汗報仇,何不略等上一等?裴某若不能置他於死地,諸位不妨再做打算。”
看著阿史那都支和幾位部將躊躇起來的臉,他從容擡手行了一禮“再者,家師蘇定方蘇大將軍早已從百濟回師,如今正屯兵吐谷渾以防備吐蕃,若是西疆再次大,朝廷十有八九會派家師重回西疆,行儉還吐屯與諸位將軍諒家師連年辛勞,容他略歇息些時日!”蘇定方!這個名字似乎帶著一種冰冷的魔力,阿史那都支上微微一寒,自打得知興昔亡可汗死訊之後,心底燃起的那熱切的火焰驟然熄滅了大半,當年的沙鉢羅可汗阿史那賀魯手下雄兵十幾萬,一個冬天便被蘇定方打得潰不軍,父子都被擄去長安,自己如今手下連一萬騎兵都沒有,若是惹來這個殺神他看向裴行儉的目不由變得閃爍起來。
裴行儉的語氣卻越發舒緩鎮定“吐屯,請恕裴某直言,吐屯說要保裴某平安,裴某自是激不盡,可大唐富有天下,威加四海,大軍到,無不披靡,當年的領利可汗、沙鉢羅可汗是何等英雄蓋世,如今又在何?若是真的惹來朝廷兵發西疆,諸位真能保我平安麼?”“倒是我裴行儉,今日能拿命擔保,十日之,蘇海政定然回軍,絕不敢再侵擾諸部,而大唐朝廷,也絕不容他倒行逆施!至於吐屯和諸位將軍,只要諸位一日不興兵叛唐,我裴行儉便能保諸位平安!”他的聲音並不高,娓娓道來,卻自有一種令人無法置信的篤定。
阿史那都支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良久的靜默之後,他的聲音才響起“裴長史從來是一言九鼎,都支不敢不信,今日既然承蒙長史贈予糧草,我等也不願令長史爲難,這便先回本部,至於朝廷何時能洗刷可汗的冤,令元兇伏法,我等願拭目以待!”裴行儉臉沉肅的抱手行禮“多謝吐屯全,裴某必不敢教諸位失!”他回上馬,進了河谷。不多時,五百輛糧車從河谷中緩緩馳出,眼見漸漸裹突厥大營,隨著幾千匹戰馬揚起的煙塵,一道消失在遠。原本套在糧車上的近千匹良馬上,卻被解了下來,鞠氏部曲們翻上馬,押著那一百多名卸甲解刀的蘇氏親兵上了馬背,親兵們臉上都是一副劫後餘生卻又不知前途所在的茫然表。
幾位伊州軍則看了看突厥人留下的那輛裝著棺木的黑大車,心有餘悸的低聲議論了幾句,適才這半個時辰,誰人不是掌心著一把汗?真不知裴長史用了什麼手段,居然真讓突厥人退兵熄戰,還歸還了來刺史的!
裴行儉吩咐完幾撥人,待他們各自離去後,也撥馬走到隊伍最前列,目送著突厥的人馬,臉比原先還要凝重幾分。袁旅正看了他好幾眼,忍不住問道“裴長史此番不戰而屈人之兵,立下大功一樁,想來朝廷必有嘉獎,再過些日子,待此事傳軍中,大都護亦然不敢把長史如何,不知長史還有何事憂心?”
裴行儉目依然落在遠,沉沉的嘆了口氣“突厥雖退,但那位阿史那都支野心已熾,聲勢已,裴某竭盡所能,也不過是略挫了些他的銳氣,令其不敢立時舉旗叛,卻無法令突厥五部真正歸心。但願朝廷能痛下決心,不然西疆日後如何,還難說得很!”
袁旅正呵呵一笑,原本還有的一點憂心頓時拋到了一邊,西疆日後如何,得到他們心麼?橫豎這些狼崽子敢反,他們便敢去端了狼窩!只要不是如此番般以幾百人對上幾千人,難不自己還會怕了這些突厥人?
兩人的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嘶啞的聲“更,我要更!”袁旅正回過頭去,鄙夷的看著那位先前拖都拖不上馬,此刻卻又有了幾分神的蘇南瑾,冷笑道“蘇公子,時日不早,還是到庭州再說吧!”蘇南瑾瞪著裴行儉的背影,冷笑了一聲“裴行儉,你既然要留著我要挾家父,又何必折磨於人?我若寒傷風而死,於你又有何好?”裴行儉慢慢的回過頭來,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他兩眼,搖頭笑了起來“蘇公子誤會了?行儉原想拿你去換來刺史的,只是你如今這副模樣,若真到突厥人手中,我等著實丟不起這個臉!唯今之計,裴某也只好吃些虧,費上幾斤糧米,養你到朝廷置下來之日。只是蘇公子此間若有個好歹,裴某不得也會如此稟告朝廷雲,公子是聽聞突厥大軍到來,因驚嚇過度失寒而死,想來蘇氏滿門,必會因此名揚天下。”衆人頓時轟然大笑起來,有人笑道“正是正是,我大唐立國以來,還從未出過如此以殉國者,蘇公子開本朝之之先河,真真是可喜可賀!”鬨笑聲中,蘇南瑾臉孔上便如開了染坊,青紅加,恨不得暈過去纔好,偏偏下肢冰涼,竟是清醒得無法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