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月二十,西州城裡年節的氣氛便一日比一日濃郁起來。雖然因大軍北征,商賈、護衛們依然在爲押運軍糧而奔走,不丁男也隨軍服役,城中人口比往年了好些,但到了祭竈這一日,依然是張燈結綵,家家殺豬宰羊,換了新裝的孩子們四下跑,西州各坊的高牆深巷之間,歡聲笑語迴盪不絕。
曲水坊的裴宅裡更是熱鬧非凡,早間剛祭過竈,雲伊便跑了過來,興興頭頭的要看琉璃畫的竈神,看了半日,卻嘆了口氣,“這張畫得也不像玉郎,什麼時候姊姊再畫一張像玉郎的竈神像吧!”
琉璃不由大奇,“畫那樣做甚?難不你想在自家竈臺上一張那樣的竈神?”
雲伊滿臉認真的搖頭,“我是想掛在書房裡,不然那面牆上只有一張畫像,似乎孤單了些。原先姊姊畫的那張竈神我雖是好好的收著的,可當日沒有裝裱過,如今早已舊了。”
琉璃想了想在麴崇裕那間雪般的書房,在那張五尺多高的工筆仕圖旁邊再上一張小竈神圖的形,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下定決心以後每張竈神圖都要畫時下最流行的大餅人臉,永絕後患!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雲伊便自告勇去竈房準備午間的小宴,沒多久,廚娘的笑聲便滿院子都能聽見。琉璃笑著搖頭,自去準備其他酒水果品,午間麴崇裕和裴行儉都會從府衙過來,自是要多備些下酒之。誰知不到午時,小婢又笑著跑了進來,“風娘子來啦。”
琉璃大喜過,快步便往外走,剛剛走到院門口,便見風飄飄笑語盈盈的走了進來,雲伊也從竈房裡躥了出來,扎著兩隻油手,圍著風飄飄轉了好幾圈,“風姊姊真是越發潤了,怎麼拖到今日纔過來?”
風飄飄嫁人生子之後的確潤了許多,看去倒是多了些安逸富貴之氣,聞言對雲伊笑道,“今年的事務原是多了些,又聽說今日你下廚,才特意過來叨擾一頓!”
雲伊哈哈大笑,“你又哄我!從高昌到這裡足足有百來里路,你也是一早祭過竈便往這邊趕了吧?”
琉璃也笑道,“可見飄飄是個有口福的,雲伊一年裡難得下幾次廚,今日便趕上了。”
風飄飄笑嘻嘻的與琉璃見了禮,又仔細端詳了琉璃一眼,“大娘今年氣倒還好,怎麼出來也不多穿一些?”待進了屋,又對琉璃和雲伊道,“柳娘子讓我代問你們好,說是很想你們,讓你們年節裡有好東西都要記得給留一份,不然休想得的節禮。”
琉璃和雲伊都笑了起來,雲伊一面淨了手,一面便忍不住嘟囔,“也不知柳姊姊何時能過來,這都兩年多沒見過了。”
風飄飄笑道,“世子今日還跟我說,待戰事平定,我便可把柳娘子送到西州來,想來也不過是一兩個月的事,你急什麼?”
幾個人說說笑笑,又把風飄飄帶來的節禮看了一遍,眼見日近中天,纔到外院佈置案幾,琉璃又打發了一個小廝去府衙知會一聲。誰知不到半盞茶功夫,門外卻傳來了那小廝已經全然變調的聲音,“不好了!出事了!”
琉璃唬了一跳,忙挑簾出門,只見那小廝連滾帶爬的進了院子,臉上一片雪白,“娘子,都督府,都督府被兵卒包圍起來了,好些兵,都不是咱們西州的……”
風飄飄和雲伊聞聲也趕了出來,聽到這句,臉都是一變。雲伊忙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玉郎怎麼樣了?姊夫怎麼樣了?你可看見他們沒有?”
小廝搖頭,“都督府的大門和外牆如今都已被圍得水泄不通,那幾百號穿盔甲拿大刀的兵卒看上去都如兇神惡煞一般,說是什麼邊軍奉命清查叛黨餘孽,違抗者殺無赦,小的不敢近前,便趕回來報信了。”
雲伊跳起來便要衝出去,琉璃忙喝住了,“你等等!”
雲伊回頭急道,“姊姊……”
琉璃定了定神,沉聲道,“咱們一起過去!”大唐邊軍包圍都督府,一定是蘇海政那邊出了事,此人心狠手辣,什麼下作招數都使得出來。只是此時到底出了何事?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一面腦中飛轉,一面扯上披風便往外走。
幾個人剛剛走出院門,卻見一隊兵卒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當頭便截住了們,帶頭的乃是一名二十出頭的軍,冷冷的喝道,“奉大都護命清查叛賊同黨,相關人等一律不許胡走、串通消息,違者殺無赦!”
雲伊原已滿心焦急,聽了這話更是怒上心頭,“誰是叛賊的相關人等?憑什麼不讓我們出去,還不給我滾開!”
這名軍然大怒,拔刀出鞘喝道,“某乃奉大都護之命前來辦差,你竟敢出言不遜,是要反了麼?”
此時曲水坊裡的左鄰右舍們早已圍攏了過來,被這帶著殺氣的聲音一喝,好些人都嚇得退後了一步,雲伊卻是怒氣發,反而踏上了一步,“有本事你便砍了我試試!”
眼見那名軍眼中殺氣大盛,琉璃忙抓住雲伊的手,用力一扯,把拉到了後,“別出聲,讓我來。”
雲伊瞪著那人恨恨的“哼”了一聲,到底沒再開口。
琉璃走上一步,略微欠了欠,擡頭看著那軍微笑起來,“敢問這位長高姓大名,居何職?”
那位軍原本已是怒上心頭,突然被這般禮數周到的一問,下意識道,“某乃茲邊軍隊正周祿。”突然醒過神來,厲聲道,“爾等還不速速退回!若要繼續冒犯大都護,休怪某手下無!”
琉璃點了點頭,聲音清朗,“原來是周隊正,聽聞周隊正乃是蘇大都護的親衛,小子不才,有一事請教。請問隊正此來西州,可是奉了聖上的旨意?”
周隊正不由一愣,冷冷道,“自然不曾,你此言何意?”
琉璃微微一笑,聲音提了幾分,“我似乎聽到,周隊正先前有言,我等敢對隊正出言不遜,是要反了麼,不知可是我聽錯了?”
周隊正更是納悶起來,皺眉道,“你不曾聽錯,某乃奉大都護命前來清查逆黨,爾等竟敢抗命,還敢出言不遜,難道不是要反了?”
琉璃皺起了眉頭,聲音更是響亮清晰,“這便奇了!周隊正既然不過是奉大都護之命而來,我等即便是不遵大都護之命,怎麼便是反了?難不這西疆不是我大唐朝廷的西疆,而是你家蘇大都護的西疆,而不聽蘇大都護之命,便等同於造反?周隊正此言太過匪夷所思,想來朝廷的史定然十分想知道,此話到底是你周隊正的意思,還是蘇大都護的意思!”
裴府門前早已聚集了數十人,這話清清楚楚的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頓時引來一片轟然的應和,“正是正是!這話正該讓人去好好問一問!”
周隊正的臉頓時一變,想了一想,聲音更是嚴厲,“大都護乃朝廷命,奉聖上之命鎮守西疆,某乃大都護邊親衛,又是奉命前來清查叛賊,你們對某出言不遜,便是對大都護不敬,又阻攔某辦差,自是居心叵測,這不是反了是什麼?”
琉璃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大都護邊之人,對你不敬便是對大都護不敬?”
周隊正想了一想,才用力的點了點頭。
琉璃看著他笑微微的點頭,“多謝隊正賜教!”轉頭看著越聚越多的西州人揚聲道,“大家可是聽清楚了,這位隊正說,他是大都護邊之人,因此對他不敬便是對大都護不敬,大夥兒想必也知道,在下不才,卻也曾在皇后邊伺候,因此今日這位周隊正若敢對我不敬,便是對皇后不敬,若敢說我造反,便是污衊當今皇后!勞煩大夥兒今日都做個見證,也好看看這西州城裡,可有人敢對皇后不敬,可有人敢污衊皇后謀反!”
上百名西州人齊聲轟然響應,那聲音幾乎是震耳聾。
琉璃往前便走,周隊正忙擋上了一步,琉璃微笑著看了他一眼,“怎麼,隊正剛剛賜教過那番道理,轉頭便不把當今皇后放在眼裡了麼?”說完再也不看臉孔已憋得發紫的這位隊正一眼,帶著雲伊、風飄飄等人從他邊走了過去。上百位西州人都興高采烈的圍了上來,擁簇著們往都督府走去,一路上人越聚越多,那些聽到消息出來探頭的西州人一見這架勢,立時都加進來,待到琉璃走到都督府門口時,後已是跟了數百位西州人。
卻見此時的西州都督府門口,早已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包圍都督府的邊軍足足有七八百人,正門一便有四五百人之多,人人都是一臉的煞氣。那原本正在練兵場上練的四五百名西州府兵,也在團正、旅正們的帶領下趕到了都督府門口。邊軍的帶隊校尉自是厲聲呵斥,令他們放下弓刀,聽從大都護調遣,西州府兵的團正卻是一臉桀驁,抱著手傲然道,“某隻知奉令衛護西州,不知什麼清查叛黨,若想讓某放下弓刀,除非都督發令!”
邊軍校尉氣得鬍子都快立起來了,他手握軍令,滿以爲這幾百府兵不過手到擒來,誰知卻會遇到這樣一個混賬角!眼見那團正竟是滿臉輕蔑,他再也忍耐不住,揮刀出鞘,指著團正怒道,“你敢違抗軍令?”
那團正眉一立,毫不猶豫地拔出腰刀,冷笑道,“怎麼?只有你有刀麼?想讓某放下弓刀,任你宰割,那便先看我手裡的刀可肯答應!”
兩邊的軍拔刀,下面的兵卒豈肯示弱,都督府前頓時一片腰刀出鞘的聲音,無數把明晃晃的腰刀在下閃著一片刺目的寒。
眼見這局勢竟是一即發,琉璃腳下不由一頓,卻聽都督府裡有人高聲道,“住手,都給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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