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國公府出來時，天越發的沉了。楊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只怕晚上要下雪。”

晚上要不要下雪琉璃是不知道的，但楊老夫人此刻的心應該是一片冰天雪地吧？琉璃扶著上了車，笑了笑，“此刻不下就好，就算晚上下了，明日說不定又會放晴呢。”

楊老夫人點頭不語，雖然高氏只推說長孫太尉不在家裡，卻總算不曾當面拒絕了想見太尉一面的話，過上幾日打聽明白了再遞帖子，想那長孫無忌總不好還不見，楊家與長孫家原有幾分，有些事娘和聖上不好說的，可以去說——也許，長孫無忌會改變主意。

馬車車廂微微一震，車開始了滾，楊老夫人沉默了半響還是問道，“琉璃，依你所見，他們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琉璃心道，還能有什麼主意？三個字：不同意。想了片刻還是道，“從今日來看，太尉當日不言只怕並非默許，且要說服太尉，或許並不容易。”

楊老夫人長嘆了一聲，“這又是爲何？”

這是爲何？琉璃心裡也在犯嘀咕，若說如今長孫無忌是看出了武則天必然禍害大唐所以不同意，絕對是瞎扯，現在的武則天賢良大方、節儉低調，只怕也就是裴行儉對的表裡不一起了疑心，長孫無忌總不能眼比裴行儉還毒。他不同意，還是覺得這事兒不統吧？畢竟太宗再寵楊妃，到最後也沒給什麼名分，而現在的高宗不過是他一手扶持上來的外甥……又或者，如今皇后一脈的外戚本就是長孫無忌陣營中人，聽說讓皇后收養李忠、勸皇帝立李忠爲太子也是他們一力促，局面維持下去，他們自然還有一兩代的權柄富貴可安，若是讓高宗立了武則天爲後，這一切或許就無法再維持原狀，他憑什麼要同意這種事？聽說權力這種東西原是毒藥，一旦沾上就不可能放得下，今日的長孫無忌，日後的武則天，都是如此……

楊老夫人見琉璃若有所思的半晌不語，不由也啞然失笑，這位庫狄大娘固然算是天生聰慧，但此等朝廷大事，自己都不明白，哪裡是能看得明白的？以看來，人生在世，所求莫過於富貴安穩，長孫太尉已位極人臣，何必要爲了一個王氏和一個柳家，和聖上過不去呢？

從崇仁坊南門出來，過了平康坊便到了武府所在的宣坊。和武夫人貪圖近便走後面角門不同，楊老夫人每次都是寧可走遠也要從正門進去的，好容易到了院，卻見一個婢急急忙忙的迎了出來，“老夫人可算回來了，四夫人那邊來了一位客，說是也要來拜訪老夫人，四夫人那邊已打發人來問過兩回了。”

四夫人？老夫人和琉璃都有些吃驚，四夫人是應國公長子武元慶的夫人劉氏，因與堂兄三郎武懷運的夫人一樣都姓劉，因此府裡都是稱三夫人、四夫人。的格頗爲向，與楊氏雖然是名義上的婆媳，又同住一府，平日裡卻是幾乎沒有來往的，的客人怎麼會來拜訪楊老夫人？

那婢又道，“說是四郎同僚鄭校尉府上的陸娘子。”

楊老夫人低頭想了片刻，才驀然擡頭笑道，“我知道了，你快去請那陸娘子過來。”轉頭便對琉璃笑道，“你去梳洗一下，換服，這是來看你的——那鄭校尉是滎鄭家的子弟，年紀不大已經至右領軍校尉了，他夫人正是陸侍郎家的二娘子。陸侍郎家聽說就們姊妹兩個。”

琉璃頓時醒悟過來：來的這位是裴行儉前妻的親妹妹，，來見自己做什麼？難不也要考察下自己？下意識的掃了一眼上的穿著，還好，因是去太尉府做客，今日穿的甚是雅潔，隨即又覺得自己有些無聊：有什麼好張的？索笑道，“這纔出去多久，路上又近，有什麼可換的？”

楊老夫人笑的看了一眼，“服也罷了，只是這一路上吹著風，你還是回去重新梳下頭，莫要失了禮數。”

琉璃也覺得自己有些矯枉過正，笑著應了，回去重新簡單梳洗一番，略施了點脂，又換了條橙的披帛，顯得溫暖親切一些，這纔到了楊老夫人的上房裡，楊老夫人卻比還打扮的時間還長，換了整套的服出來，坐下不久，外面就回報陸娘子已經到院門口了。

琉璃起迎了出去，就見武家婢在前面引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子走了過來，罩著大紅披風，整個人看上去甚是颯爽明豔，一雙明亮的眼睛也在上下打量著自己，目和神都十分坦然，與陪在邊的善夫人截然不同。

琉璃心裡先鬆了口氣，走下臺階笑著行了個半禮，“善夫人，陸娘子，裡面請。”

陸娘子尚未說話，善夫人已冷笑道，“哪敢勞煩庫狄娘子大駕。”

琉璃只當沒聽見，笑的引著們進了房門，楊老夫人也客氣了一番，這才各自坐下。善夫人倒是收斂了一些，舉止言談本來還算中規中矩，只是沒有寒暄幾句，還是忍不住對琉璃道，“說來我還未恭喜過大娘，聽說大娘好事將近，真是好大的造化只願你福澤深厚，後福綿綿。”

琉璃倒是微吃了一驚，士別三日，善夫人居然也會說這種惡毒無比卻冠冕堂皇的話了麼？只是這話又將陸娘子的姊姊置於何地？當下不聲的笑了笑，“夫人客氣了，琉璃的造化無法與夫人相比，福澤亦不好與夫人相比。”嗯，如今假假的也是家了，想來也絕不會克了丈夫。

善夫人一怔，臉頓時漲紅，卻不知如何作答，正在與楊老夫人寒暄的陸娘子也轉頭看了琉璃一眼，回頭又跟楊老夫人說笑了幾句便道，“這位庫狄大娘，阿陸也是久仰了的，若是方便，阿陸想去大娘房裡坐一坐。”

楊老夫人呵呵的笑了起來，“你們年輕子本來就該多親近親近，這有何不方便的，大娘，你就領陸娘子去你房裡坐坐，回頭我讓人送兩盞熱熱的棗酪過去。”

琉璃忙站了起來，帶著陸娘子到了自己的房間外間坐下，又打發了阿霓去取棗酪。陸娘子早已了披風，裡面穿著白綾面的繭襖配著大紅石榴，頭上是明晃晃的累赤金紅寶雙釵，面龐五都甚是秀麗，只是雙眉微揚，一對眸子便如點漆一般，兼之神爽朗，更顯得生氣。看著這張面孔，琉璃只覺得無論如何也無法生出防備之心，還沒想出要說什麼，就聽道，“其實我兩個月前就聽說過你。”

兩個月前？琉璃驚訝的擡起了頭。陸娘子笑道，“我家夫君鄭芝華是右領衛校尉，聖上在萬年宮時他原是負責守仁壽門的。”

琉璃恍然大悟，頓時想起了暴雨夜、宮門外，裴行儉邊的確是有一位戴著銀盔的年輕將軍，難怪他能當著這位的面爬牆，原來是做過連襟的只聽陸娘子接著道，“你那夜放的火不但救了聖上他們，也救了右領衛這幫將士的前程，若是聖上有個萬一，他們前程也就到頭了。我夫君回來還說，想不到他們會欠了一個胡人畫師的人，不但沒法還，又是涉及宮闈之事，對外人提都不能提。前些日子聽說了裴守約與你定親的事，他便嘆說聽姓氏來歷想來就是你，雖沒見過，但以當日形來看，你定然是有勇有謀、變不驚的，若不門第低些，倒是守約再合適不過的的良配。”

琉璃笑了一笑，也不知說什麼好，總不能說“承蒙誇獎，不勝榮幸”吧？

陸娘子停了半響，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正因如此，我便更想來看看你，一則是代夫君當面向你致謝，二則也是想問問，你對裴家之事，到底知道多？”

琉璃此時已經相信，這位陸娘子此來多半並無惡意，此等事也不瞞，“義母已經跟我說清楚了當年的事。”

陸娘子似乎沒料到會這樣坦然說出來，臉上出了些許吃驚的神，隨即便是一憤然，“那些殺人不見的手段，你也聽說了？”

琉璃點了點頭。

陸娘子沉不語，半響才慢慢開口，“我和姊姊從小子就不同，溫嫺淑，都爲別人著想，最是謹守規矩。我因沒有弟弟，卻是充當男孩子教養的。如今我爺孃都十分後悔，說我們要換過來只怕就好了，省的我現在還淘氣惹禍，也省的姊姊……”眼圈卻是慢慢的紅了，咬牙道，“起初我也恨不得能換將過來，定要那些賤奴潑婦嚐嚐厲害可爺孃卻說，我這是異想天開，世上的事若能如此簡單，就不會有那麼些冤枉委屈。裴氏族人可以肆意造謠，姊夫他卻一句實都不能說出來，說了便是對長輩不恭，敗壞家族名聲，爺孃也怕我惹禍，嚴令我不許到外面說，這纔有了今日的局面”

擡頭誠懇的盯著琉璃：“大娘，其實裴舍人是極好的人，當年我姊姊嫁過去時，原也帶了幾個陪房的婢，那邊也送了好些人過來，他一概都沒看在眼裡，平日裡待我爺孃也極孝順有禮，就是平日忙些，但也都是忙著正經的事。姊姊那時候回家說起姊夫時，都是滿面笑容的。因此後來雖然有了那樣的事，我家爺孃都沒有怪過他，只怨自己教錯了兒，讓不知人心險惡，又養了這般對自己求全責備的子。我家都絕不信他是什麼天煞孤星，只是沒說去”

琉璃看著因爲說話太急而有些漲紅的臉，微笑點頭，“你放心，我也不信的。”

陸娘子呼的出了口氣，“我猜你就不會信，原本見到你時還有些擔心，覺得你似乎也是不說話的子。只是剛纔看你嗆那善夫人，才明白你和我姊姊的子到底不同，若是遇見了這樣的事，定然當面客客氣氣的，回頭又氣苦上半日，若是我在你這個年紀，多半就會跟翻了臉，當面出了氣，事後卻會吃虧。原是要你這樣纔好，自己不氣，也不會讓人挑了錯去。”說著用力點了點頭，“芝華說得不錯，你是姊夫的良配”滿臉都是認真肯定，卻渾然不覺這話裡有大語病。

琉璃不由啞然失笑，只得道，“承蒙鄭將軍和陸娘子誇獎了。”

陸娘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就莫我陸娘子了，我閨名夙瑾，及笄時還取了個字偕臧，只是大家都嫌拗口，人便我瑾娘，你也我瑾娘就好。”

琉璃此時也著了幾分子，笑道，“好，以後我就你瑾娘，我琉璃。”

陸瑾娘笑道，“琉璃，這個名字倒好記。”說著便往外看了幾眼，低聲道，“我聽說河東公府的那位世子夫人這幾日走極多，聽說還買了幾個婢，只怕沒安好心。日後若是還遇到那些糟心事，你有什麼打算沒有？你可再也不能去吃我姊姊當日吃過的大虧”

琉璃想了想，還是輕聲道，“既然知道了這些事，我也有了些打算，總要教那些人自作自，得些報應”

陸瑾娘頓時眼睛一亮，“太好了如今可有甚麼事是我幫得上忙的？”

看著眼前這張突然迸發出火焰般熱的臉，琉璃心裡一，思量了片刻還是笑著點了點頭，“說來，琉璃還真有事要煩擾你幫個忙。”

..多謝親的樂悠揚和清韻令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