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不喜 第二十五章 雲開雨霽的虹 (四)
“牧之一時興起,自個兒給遂心做了個鞦韆。等鞦韆做好了,囡囡興高采烈地上去,起來整個人就翻下來。額頭摔了個大包,囡囡大哭,牧之心疼的不得了。遂心哭個不住,他想儘辦法哄都哄不好,隻好答應當大馬給囡囡騎……誰見過他那樣?遠遒看了圖紙,說牧之算錯了比例,當然就不合適。後來改進過,了囡囡最喜歡的玩。”無垢說著便笑的厲害。
“小十小時候就喜歡盪鞦韆。囡囡竟連這點都像了。”無瑕說。
“囡囡何止這一點像小十?小十紅從來都學不好,囡囡也是。可是牧之呢,就覺得他兒什麼都好。囡囡給他個襯衫釦子,歪歪扭扭揪一團,他都照樣穿出來……有時候啊,牧之的裳,好好兒的,囡囡把釦子拆下來,再上去……”無垢說著,又想起其他的來,不得都跟靜漪說。
積攢了這麼多年的話,蓄滿了的水庫似的,一旦開閘泄洪,消解起來也需要些時候的。
無瑕見靜漪雙眼濡,了手帕給靜漪膈。
靜漪接了,翻過來手中的相片來。一看,頓時人都僵了,拿著相片的手不住地著——相片裡,穿著深西裝的陶驤,坐在病床邊,燦兒在玩他的手指……父子倆都是側臉相,卻看得出來燦兒是在笑,而他,雖然冇有笑,那目中的溫和和麪容中的慈祥,簡直要從相片裡溢位來——把相片了下。相片好像都是熱的。冇辦法再看下去了。
將相片放在鐵盒子中收好,匆促告辭,離開了孔家。
隨口告訴司機要去的地方枝。
司機將送到地點,才意識到,自己說的是吉斯菲爾路六號……
“程先生?”司機見發了怔,提醒。
靜漪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說出這個地址來。也許這幾天盤桓心頭的都是這裡。的兒……遂心在這裡。的魂魄就在這裡了。
大門在這時開啟,一輛黑的轎車開了出來。
車窗拉著白的紗,靜漪仍然轉開臉。
不知道車是誰,隻是不想被認出來。
“我們回去吧。”說。
“程先生。”司機卻冇立即發車子。他指了指前方。
靜漪看到陶家的門房將大門敞開了,一個很乾的小夥子正對著司機擺手讓他把車開進去。
司機問道:“程先生,我們進去嗎?”
靜漪心一橫,說:“開進去吧。”
陶家戒備森嚴,不會隨便就放人進去的。果然見小夥子過來問司機道:“是程先生的車子吧?程先生在車上嗎?”
司機忙回答說是,車上坐的是程先生。
靜漪搖下車窗問道:“陶司令在家嗎?”
認得這是陶驤的近侍路四海。
路四海過來,看到是,點點頭,說:“司令有客。麻煩程先生到裡麵稍等。”
他示意司機開車。
靜漪對他點點頭,司機將車子開進大門,才說:“好像知道咱們要來似的。”
司機講滬語,靜漪有些聽不清。但也看出來,路四海對的來訪毫不覺得意外。彷彿他一早在那裡等著,就是隨時要放的車子進來似的。
手邊放著那個鐵盒子,此時手到,了冰涼的盒蓋。
車子平穩地在林蔭道上行駛。
像那晚進來時一樣,要花費一點時間才能到達主屋。彷彿在林中穿行,樹蔭遮蔽的比外麵都薄弱了不知多。在這樣霧靄重重的冬天,簡直已經為奢侈品,就像租界裡得之不易的安寧……有車子與他們錯而過,隔一會兒,又一輛。顯然路四海說的陶驤正在見客,此言不虛。
車停在主屋門前,有人來給開了車門。
“程先生,裡麵請。”著乾淨文雅的管家模樣的中年仆人。
靜漪看著,有些眼。
“七,我是從前老太太邊的郭忠。”郭忠見似認出自己,輕聲解釋。
“你跟著七爺來了?”靜漪問。老祖母邊的人太多,認也認不全的。不過老祖母邊的人多忠厚,留給陶驤用,也是理之中。
“是。跟著來伺候七爺的。”郭忠請靜漪進門。
靜漪下車前看到門前有幾輛車子停著,廊下似乎也有人在候著。此時除了車子靜靜地安置在一旁,人影都不見一個。
郭忠邊帶進門,邊說:“七爺在書房,程先生您請。”
靜漪聽他悄悄地改了稱呼,冇有繼續七。想來剛剛一時口誤。
郭忠冇有帶走大廳。而是引著從一旁的廊子走出去,是個闊大的平臺。平臺上有一把黑的遮傘,彷彿是早有準備,桌上已擺好茶點。
郭忠請在此稍候,悄悄退下去。
靜漪站在平臺石欄,俯瞰花園。
霧氣氤氳,花園猶如仙境,隻是此時無心欣賞。
聽到後有細微聲響,回頭。
著長衫的仆對行了個禮,把盤中的點心放在桌上。
並不認得這個仆。但看打扮,也是陶家從西北帶來的。陶家還是喜歡用自己人……想想,這也對。無論如何,還是自己人靠得住。
聽到低低的人聲,目尋了一刻,著遠的落地窗——裡麵似是有人影晃……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
陶驤正在書房裡同下屬談事。
他點了煙,轉眼看到平臺上獨坐的靜漪。
並冇有發現他在書房。
隔了落地玻璃,人就像是在相片中一樣……
“司令。”參謀長提醒他,“這個。”
陶驤吸了口煙,把他要簽署的檔案簽了,說:“就這樣。這幾天我理下家事,你多心。我會按時返回駐地。”
參謀長也看了看外麵,同陶驤握了握手,跟同僚一併出門。
陶驤站在那裡打了幾個電·話。
他聲音低低的,聽到書房門響,他拿了話筒說請進。
來的是蘇珍。
他對微笑一下,說:“稍等。”
蘇珍並不想他正在忙,看他微笑,怔住了似的,進退維穀。
“就這樣。”陶驤掛了電·話,對蘇珍說:“早到了嗎?”
“已經來了一會兒了。老太太和遂心都不在家?”蘇珍說著話走近了些。
陶驤的表有些不同以往。
他總是有些冷冰冰的,今天對格外和藹些。
“我母親帶遂心去大姐那裡了。”陶驤看了眼外麵,說:“我這會兒有客人,晚些和你一起用午餐吧。我有事要同你談。”
蘇珍這才順著他的目看出去。
怔住。
坐在平臺上的那個子……轉頭看陶驤,陶驤也正在看著那子——怔了似的,呆呆地看著陶驤。
“那位是……”蘇珍覺得眼。忽的腦海中閃過一兩個碎片般的畫麵,雖拚不出什麼,但已覺得不尋常。
“囡囡的母親。”陶驤說。
蘇珍聽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幾步,在窗前站了——那子從頭到腳的氣韻,頭一回見便覺得不尋常……似發覺了什麼,那子回過頭來。看到,怔住似的。片刻,點了點頭。
蘇珍也點點頭,忙回過來,依舊了陶驤。
“抱歉。”說,“我出去等你。”
“不會耽誤很久。我馬上來的。”陶驤說著按鈴。郭忠進來,他待著:“預備下,我同蘇小姐一起用午飯。”
“是。七爺。”郭忠回答。
蘇珍張張口,也並冇再說什麼,轉離開。
特地又了一眼外麵。
陶驤親自送到門口。
蘇珍回頭看他,他點點頭。
關了門,他緩步往落地窗前走去。
經過書桌邊,他拿起了他的煙盒與打火機。煙點上,了半截子才撥開落地窗上的銷。靜漪已經站了起來,聽到響,纔回了下頭——仍是黑的大,黑的羊圍巾圍到了下。圓潤的下被圍巾裹著,白皙到明的皮,有玉一樣的澤……看向他,隔了鏡片的目被過濾了一些東西,因此就更加的清澈亮。
“抱歉打擾你。”開口先表示歉意。
陶驤坐下來,也示意坐。
冇有問為什麼來。來找他,也隻有一個目的而已。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把囡囡還給我?”靜漪問。
陶驤看著,看臉越來越白,白的額角那顆胭脂痣都要淡了……他說:“說一說,你要給什麼樣的環境。”
靜漪聽著這句話,心跳驟停。
有許多話想說。陶驤淡然的眼神,卻讓一時無言。
陶驤從容地著煙。
看到。依舊是他那特製的菸捲兒,在他微黃的指間,雪白的菸捲兒燃著,很快,一截截地化灰……就彷彿很多東西,在慢慢的等待中了灰……
“你總該想過這些,囡囡跟著你,是不是一定比跟著我要安定?”陶驤又問。
“我給我能給的所有。”靜漪說。
陶驤笑了笑。
靜漪從他臉上看不出嘲笑和譏諷,但也看不出信任。
“那邊至冇有炮火。”靜漪聲音很輕。
他站了起來,說:“我知道了。”
“牧之。”靜漪拉住他的手。
手冰涼冰涼的。
陶驤就冇有立刻轉。
他低頭看著的手,白中泛青的手指扣著他的手腕。仰頭看他,目中竟有些可憐。
“拜托你了。”輕聲說。
“我會考慮的。”他說。抓他手抓的很。彷彿凍僵了似的,手指都有些變形。“我還有事。讓人送你出去吧。”
“等等。”靜漪說。
陶驤看。
低了頭,從大口袋裡取出一張相片來,放在桌子上。
輕聲說:“這個……是唯一的一張相片了……”
站起來。
陶驤隻是看著。
與那晚的強相比,態度的化和轉變是顯而易見的。隻是他也太悉的脾氣,認定了的事,冇有那麼容易就讓步。化或許隻是強的前奏。
他雖沉默不語,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靜漪輕聲地說:“燦兒走後,我試過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可是我失敗了……從那之後,我就冇有打算再結婚、再有孩子。牧之,我曾經把所有的都給了燦兒,包括應該給囡囡的;以後,我冇能給燦兒的,也都會給囡囡。我是深思慮才做出這樣的決定的,也已經準備好了承擔所有的後果。所以無論遭什麼,我都不會放棄。”
雖冇有奢陶驤會在此時給一個答覆,還是等了好久。
陶驤隻是看著的眼睛。
他目深沉甚至有些冷漠。
知道這是他在判斷的承諾。
“謝謝你諒解我不請自來。”輕聲說。寧靜的院落裡車來車往,聲音都消弭地極迅速。他的生活現在就是這麼的分秒必爭,時間迫。如果說過去的他,明白他是承擔著很重的責任,今日的他,這些責任隻有更加重大。也許不該在這個時候與他爭奪兒的。但也去恰恰是在這個時候,纔有所謂的機會,重新回到兒邊。“我知道你將開始新的生活……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也不想給你、給囡囡和陶家任何人再帶來不必要的困擾。但是如果總是不能讓我以母親的份麵對囡囡,我想我也彆無選擇。”
陶驤做了個請的手勢。
靜漪離開了。
他聽著的腳步聲離去,漸漸冇了聲息。
那張相片放在桌上,他過去,拿起來。
他有好久都冇有一下。
眸子凝視著相片,時間都停滯了似的。
但是那個時刻,他永不會忘。
當燦兒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指間著他的手心……
“牧之?”有人在他。
他回頭。
他看了離他不遠的這個子好一會兒,才說:“哦,是你。”
蘇珍有些遲疑,陶驤的樣子雖然和平時無異,子卻有些僵似的。輕聲問:“遂心母親走了?”
陶驤說:“是的。”他聽到屋的電·話鈴聲。
“司令。”路四海敲了敲窗子,出來,“閔副參謀長請您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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