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門客是自己來的，沒有府陪同，他穿著一舊袍，三十多歲壯年，姿拔冷臉肅目。

看起來有幾分威武，跟黃氏說的門客不一樣。

黃氏說武夫人的門客都是騙吃騙喝之徒，這一點大家也都知道，投奔武夫人門下的什麼游俠兒說書唱戲畫師等等，哪有文人書生會為一個婦人折腰。

肯為一個婦人折腰的也不是什麼值得高看的人，或者想借著這婦人攀附更值得攀附的人。

黃氏的人說那個姜亮的門客已經恨不得住在黃家了，對黃家詢問武夫人的事知無不言，只不過他也是剛被抓來知道的不多。

他現在只是臨危自薦，許諾自己能解決這次危機，其實還沒有太讓武夫人信服。

“老夫沒有一功夫，也沒有口技畫技，更沒有俊容。”

“但如果這次能平息州府，武夫人與諸位世家把手言歡，州府從此如鐵桶堅固，那我必將為武夫人的座上客。”

“再大家齊心協力擊退叛軍，平定淮南道，讓陛下和大夏一分心優，就功業，那老兒我說不定還能在史書上也留下一筆。”

那個門客老了，活的不在意臉皮，坦然表達自己就是賣口才替主人解憂，換取主人的信任，然后他就可以依附主人求富貴取尊榮。

所以他竭力要辦這件事，讓武夫人看到他的本事，當然，除了武夫人，其他人看上他也行。

他在私下喝多后對黃家的人表示，如果有更多的要求，他會去說服武夫人，表達了他希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誠意。

但現在登自己家門的這個門客好像沒誠意。

被這陡然罵了一句，本來冷著臉打算好好出一口氣的主人，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對罵嗎？

主人氣的發抖：“狂徒，狂徒，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上門辱！”

并沒有立刻讓人把狂徒叉出去，倒是原本打算此人說好話的時候將他叉出去的，以示自己的憤怒。

因為知道來意嘛，叉出去就叉出去了，但現在不知道了，叉出去心里不安。

被罵總得知道原因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劉范端坐如山冷冷看他：“武夫人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害？州府百姓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害他們？”

主人憤怒跺腳手指著他：“是武夫人要害我，奪我錢糧奪我田產，我背井離鄉。”又手指著自己，雙眼悲憤通紅，“我也是州府的百姓，我怎麼會害自己。”

劉范看著他：“你是州府的百姓？你可有應征上工？你可有挖壕？你可有背運石料木材？你可有巡夜打更？你可有為軍營切草料？”

自從戰后，不管流民還是住民除了老病殘弱都是民夫，都要聽從府的征召，當然可以花錢代工。

他們這種人家當然是不會去做工的。

“我花了錢了。”主人喝道，“除此之外，還被索要很多錢糧，我為州府盡了力。”

劉范看著他平靜道：“你不是為州府盡了力，是州府的百姓為你盡了力。”

什麼意思？主人皺眉。

“征召做工的百姓只有那麼多人，你給錢給糧，不會變出代你們做工的人。”劉范道，“而是府用這些錢糧，換取百姓們更多的勞力，那些原本可以只做一份工的百姓，為了多拿錢和糧多做工，多苦累，你出這些錢有什麼驕傲的？”

這種指責當然不能嚇到他，主人豎眉：“除此之外，我們還被要了更多的錢”

劉范站起來：“那是因為百姓都是人，給再多錢，也只有一條命，再多做工也做不過來，府只能拿著錢拿著糧去吸引更多的百姓來。”

他抖開袖子恍若歌舞。

“我們這里有食不盡的活命粥，我們這里有喝不盡的酒，我們這里有高厚的城墻，我們這里有雄壯的兵馬。”

“來當我們州府的民眾吧，可以有食吃有屋住，來當我們的兵將勇士吧，你一人英勇帶給全家食無憂。”

他將袖子放下一步站到了主人面前。

“你的這些錢糧變了城墻變了兵馬變了無數的民夫，才有了你在城里高枕無憂安太平，你怎麼能說這是武夫人奪你錢糧？”

這書生臉瘦舊，站在錦華服富態的主人面前高過一頭，氣勢如同山一般過來。

主人不由后退一步，這門客不會打人吧！

門客沒有打人，主人的臉憤怒中多了幾分驚懼，哆嗦兩下，所謂的門客都是花言巧語善辯，說不過他。

那就不說！

“我不怨不恨，我就是自己想搬家了，總可以吧！”他悲憤的喊道。

這也是他們搬家的理由，只不過沒有人會信，但又沒有證據不信。

他們只這樣做，世人就把所有的話都替他們說了。

你一個門客能反駁他一家，兩家，難道還能反駁所有的民眾？

劉范沒有反駁，關切問：“這種時候你能找到可以安立命之嗎？”

主人冷笑：“不勞你費心，離開這里總能找到活下去的地方。”

劉范道：“半個淮南道如今都唯州府馬首是瞻，你是要離開淮南道嗎？”說到這里看著這主人，“或者你要去另外半個淮南道。”

書生臉上不似先前肅穆，但平靜的神卻恍若寒潭深不可測，這一句話和這一看，主人如墜冰窖，猛地向后跳去退開好幾步。

“你休要口噴人！”他尖聲喊道，聲音里驚懼蓋過了憤怒，“你，你想做什麼！”

那另外半個淮南道可是叛軍所在，說他要去哪里，就是說他是投敵了！

投敵，殺無赦！

劉范沒有喊打喊殺，拂袖理了理自己的舊袍子，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先前的座位前，道：“沒有啊，我并不是說你要投敵，我只是說，外邊的世道真的很不太平，這附近除了以振武軍為首的兵馬，就只有叛軍了。”

他再看這主人。

主人站在門口滿臉戒備，下一刻就要拔腳而逃。

“你們出去遇到意外，實在是不意外啊。”

“叛軍不僅會奪了你的米糧錢，還會殺了你們的老，搶走你們的人，趕你們這些能干活的為民夫。”

“哦，要是知道你是從州府來的，他們或許更省事，直接把你們殺了。”

“你想想，如果事是這個結果，大家會怎麼看？”

主人又是氣又是急又是恨又是怕，待聽了這句問話，滿腔復雜緒抓住機會，手指著這門客：“當然是我等可憐，背井離鄉，天下之大沒有容之地，在你們這些強兵悍將眼中，命如螻蟻。”

說罷悲憤大笑，撕心裂肺。

劉范將桌上的涼茶端起喝了口，嗯了聲，又問：“那這個結果，誰益呢？”

主人的大笑戛然而止，還張開著，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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