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兩不疑(三)
李慕儀哪裡看不出他的心思,著他俊朗的笑眼,哼道:“疼才對。”
李慕儀服侍著他半倚下,舒著滿腔的疲倦氣。婢端來盛著銅盆的清水,李慕儀將帕子按浸在裡頭漾了漾,擰出水來,去李紹額頭上的汗跡。
水意清涼,不一會兒就將他腹下的邪火安下去。
李慕儀道:“宮中還等著回話。”
“他親兄長生了病,該是他來。”李紹輕咳幾嗓子,眸中有不聲的無,“差人去宮中傳個信,道雁南王抱恙。十三聰穎,自然明白。”
李紹想與李桓正面鋒,現在與越祗的談判還未落定,李紹還有價值,李桓不會真要了他的命,自然也沒有那個本事,但李慕儀想確保萬無一失。
道:“屆時我會帶人去太醫院,取'寒松針'來。”
態度果決強,已不由分說。李紹護持大樑多年,頭一回得人如此相護,個中別有一番滋味,品嘖再三,這滋味令他終難忘。
他出些含混的笑意,攏住李慕儀的手,謔言道:“夫人是心疼本王?”
李慕儀也作起李紹方才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樣,“疼。”
分明一字不差,意卻差別千里。李紹一怔,忽笑攬著一同躺下,抱著胡又細地淺吻著,如此也廝磨了半日。
*
翌日,李桓擺駕雁南王府。
見到李紹時,李桓很難從他的神中看出一憔悴潦倒來,依舊容華懾人,彷彿生死無關。
李桓就座,一干下人跪地請安,唯獨李紹是口頭見禮,請李桓恕他不周,難能跪見。
李桓著令眾人平,點了點下,眾人6續散去,室中唯獨餘下他們兄弟二人。
李桓聽雁南王府的人傳李紹抱恙時,就明白李紹知道是他所為,可李紹遠不是他所預料那般惱怒、暴跳如雷,視線輕緩淡定,彷彿早知有今日。
李桓寒暄道:“六哥好些了麼?”
“我們兄弟二人,走到如今這一步,也不必用客套遮掩了罷。你登基的時候才那麼高……”李紹抬手比劃了一下,“還是本王領著你一步一步走上丹陛的。”
李桓一向儒雅又有幾分怯懦的眉眼,忽地綻出個戾氣人的笑容來,“六哥,你陪朕有多年頭了?八年?或許九年也說不定。”
李桓很快搖頭否認了自己的話,“不,從朕記事開始,六哥就在了,朕無一日不在聽聞旁人談論六哥。那時朝野皆知,父皇不看重嫡庶,而是擇賢立儲,六哥又自文韜武略,譽滿京城,誰都以為父皇會立你做太子,在那麼多兄弟當中,父皇也最疼你。……可父皇那麼疼你,你卻殺了他那麼多兒子,來日去見了他老人家,你就不怕?”
李紹笑道:“他們不死,能有你今日的高枕無憂麼?”他垂眉,指尖撥弄著一條梅花絡子,是李 慕儀侍疾時新打的,半晌,他忽而問道:“十三,你有沒有想過,那麼多兄弟中,為什麼偏偏是你?”
“因為朕是最好的傀儡,也因為姐姐… …”李桓咬了咬牙,“……是求了你。”
李紹搖頭,又點頭,“猜對了七。”
當時局勢詭譎,皇室宗親的確更願意擁護不通政事的李桓,以保全世家的權益;而如果不是李慕儀相求,他也見不得會如此費心為李桓籌劃。
李桓挑眉,“那其餘三呢?”
“你方才有一句說得對,父皇當年確實有意擇我為太子。那些年他老人家龍每況愈下,朝野各擁其主,結黨營私。所以在我及冠那年,他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李桓問得有些急切,畢竟,父皇從不像疼李紹一樣疼過他。
李紹不答,只抬手在腹上比劃了一道,作乾脆利落。
“這一刀,是你三哥捅的。”
隔著衫,李桓似乎都能看到那一道傷疤,經年累月不消不散,彷彿只要輕輕挑撥一下,還會不斷流出膿。
李紹道:“我與你三哥兩人自義深厚,縱然我赴邊疆為將,相隔千里,與他也常有書信往來。後來他有意稱帝,仗恃兵權生事,擾國政,犯了父皇的心頭大忌,父皇就派我去華道繳了他的權。”
不費一兵一卒就收繳下三皇子的兵權,是李紹頭一回在政事上驚朝野,此事沸沸揚揚,如雷貫耳,李桓自然知道。
李紹甚至從華道運回了三皇子的,令文武百都看到了叛謀位的下場,自此之後,朝中想要藉機生事的員都偃旗息鼓,各自安分了很長時間。
“我本意想護他回京,向父皇求,可他不信,我跟他兄弟十幾年,他都不信……”李紹笑了笑,眉峰一抬,手指又懶洋洋在腹上劃了過去,“這就是下場,我不殺他,他就殺我。知不知,回京復命時,父皇看著六哥腹上這道手足相殘留下的傷口,說了什麼?”
“他說,'這一刀,就是讓你記住,為帝王者,至親可殺'。”
這就是父皇教給他的道理。
那是頭一回,李紹意識到自己或許當不了一個好皇帝。在最初的每一個長夜,夢魘都會折磨著他,那些人邀他慶功行樂,他也不覺歡喜,每一刻都想離開這扼得人窒息、到氾濫著腐朽味的京城,只是他肩上尚且還扛著大樑河山,又怎能輕易卸下?
直到在教坊司裡,有個孩子曾放肆地捧住他的臉,滿面倔強與不屈,憤怒地承諾:“你看著罷,總有一天,我會離開的!”
事後,那長夜裡不再是夢魘,而是的臉,的話,從中醒來,李紹倚靠在床頭兀自大笑,暗道:他李承策如此,竟還不及一個小奴兒,豈不可笑?
翌日他就策馬出京,不顧父皇再三相召,赴往邊關,毅然決然地離了這令人息不及的泥淖樊籠。
後來先帝生辰,傳來的書信上有切切思念,字字都盼他回家,李紹才帶著邊關大捷的軍報回了京城。
除夕宴上行於梅林,李紹見有一團雪影玲瓏可,正踮著腳努力去摘最豔的梅枝。他抬手為折下,與相時,愣了一愣,他聽見合著花苞的梅枝兒在他心頭上一下怒放開來的輕微。
好久,他將梅枝送予,似笑似嘆道:“怎還這麼小,真像隻小家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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