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做另一個年紀一般大的小姑娘,一定當場就尖起來。可阿箐裝瞎子這麼多年,人人當看不見,什麼醜惡的舉也不懼在面前做,早煉出了一顆金剛心,是沒出來。
饒是如此,魏無羨還是覺到了從腳傳來的陣陣麻意和僵意。
曉星塵站在村民一地橫七豎八的裡,收劍回鞘,凝神道:“這村子裡竟然沒有一個活口?全是走?”
薛洋勾脣微笑,可從他裡傳出的聲音聽起來卻十分驚訝不解,還帶了點沉痛,道:“不錯。還好你的霜華能自指引氣,否則憑我們兩個人很難殺出重圍。”
曉星塵道:“在村子裡檢查一通,如果真的沒有活人留下了,就把這些走都燒了吧。”
等他們並肩走遠了,阿箐的腳這才重新涌上了力氣。從屋子後溜出,走到那一地堆裡,低頭左看右看。魏無羨的視線也隨著漂移不定。這些村民都是被曉星塵乾淨利落的一劍貫心而死。
忽然,魏無羨注意到了幾個有點眼的面孔。
前幾段記憶裡,這三人白日出門,在路上遇到過幾個閒漢,坐在一個路口玩骰子。他們經過那個路口,這幾個閒漢擡眼一掃,看見一個大瞎子,一個小瞎子,還有一個小跛子,都哈哈大笑。阿箐朝他們吐口水揮舞竹竿,曉星塵就像沒聽到一般,薛洋還笑了笑。但那眼神,可半點也不和善。
阿箐一連翻看了好幾,翻起他們眼皮,見都是白瞳,還有幾個人臉上已經爬滿了斑,鬆了口氣。但魏無羨卻心中越來越沉。
雖然這些人看上去很像走,但,他們真的都是活人。
只不過中了毒。
活分爲兩種。中毒太深已無救,爲行走的。還有中毒尚淺、尚能挽回的。
這些村民,就是剛中毒不久的。上會出現變者特徵,散發出氣,但他們能思能想,能言能語,還是個活人,只要施以救治,和當時的藍景儀他們一樣,是可以救回來的。這種決不能誤殺。
他們本可以說話,可以表明份,可以呼救,但壞就壞在,他們全部都被薛洋提前把舌頭割斷了。每一的邊,都淌著或溫熱或乾涸的鮮。
雖然曉星塵看不見,但霜華會爲他指引氣,加上這些村民沒了舌頭,只能發出極其類似走的怪嚎,因此他毫不懷疑,自己所殺的就是走。
而且要讓一整個村的村民都中毒,除了薛洋的拿手好戲:大肆傳播毒,魏無羨想不起其他的途徑。
一箭雙鵰,借刀殺人。薛洋此人,歹毒。
阿箐卻不懂得分辨,所知甚爲略,都是在曉星塵邊學的,也和曉星塵一樣,以爲殺的是走,喃喃道:“這個壞東西,難道還真的在幫道長?”
魏無羨心道:“你可千萬不要就這麼相信了薛洋!”
好在,阿箐的直覺非常敏銳,雖然挑不出差錯,但本能地討厭薛洋,不能放心。因此,只要薛洋跟著曉星塵出去夜獵,就悄悄尾隨。散人同屋相,也始終不放鬆警惕。
一天夜裡,冬風呼嘯,三個人都在小房間的爐子旁,阿箐吵著要聽故事。薛洋今晚十分不耐煩,道:“別吵了,再吵把你的舌頭打個結!”
阿箐本不聽他的,道:“道長,我要聽故事!”
曉星塵道:“我小時候都沒人跟我講故事,怎麼講給你聽?”
阿箐糾纏不休,在地上打滾,曉星塵道:“好吧,那我跟你講一座山上的故事。”
阿箐道:“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曉星塵道:“不是,從前有一座不知名的仙山,山上住著一個仙人,仙人收了很多徒弟,但是不許徒弟下山。”
魏無羨心道:“抱山散人。”
阿箐道:“爲什麼不許下山?”
曉星塵道:“因爲仙人自己就是不懂山下的世界,所以才躲到山上來的。對徒弟說,如果你們要下山,那麼就不必回來了,不要把外界的紛爭帶回山中。”
阿箐道:“那怎麼憋得住?肯定有徒弟忍不住要溜下山玩兒的。”
曉星塵道:“是的。第一個下山的,是一個很優秀的弟子。他剛下山的時候,因爲本領高強,人人敬佩稱讚,他也了正道中的仙門名士。不過後來,不知遭遇了什麼,大變,突然變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被人刀砍死。”
延靈道人。
他這位師伯究竟在下山世之後,遭遇何事,以致大變,至今謎。恐怕今後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曉星塵道:“第二個徒弟,是一位也很優秀的弟子。”
魏無羨中一熱。
藏散人。
阿箐道:“漂亮嗎?”曉星塵道:“不知道,據說是很漂亮的。”阿箐道:“那下山後一定很多人都喜歡,都想娶!然後一定嫁了個大!不對,不是大,是大家主。”
曉星塵笑道:“你猜錯了,嫁了一位大家主的僕人。”
阿箐道:“我不喜歡。優秀又漂亮的仙子怎麼會看得上僕人,這種故事太俗氣了,都是那些窮縗貴酸書生意|出來的。然後呢?”
曉星塵道:“然後帶著那位僕人一起遠走高飛了,在一次夜獵中失手喪生。”
阿箐呸道:“這是什麼故事,嫁了個僕人就算了,還死了!我不聽啦!”魏無羨心道:“幸好曉星塵沒接著跟講,這兩位還生了個人人喊打的大魔頭,否則就要呸到我頭上來了。”
曉星塵無奈道:“一開始就說了,我不會講故事。”
薛洋忽然道:“那我講個怎麼樣?從前,有一個小孩子,這個小孩子很喜歡吃甜的東西,但是又常常吃不到。有一天,他坐在一個臺階前,不知道該幹什麼。臺階對面有一家店鋪,有個男人坐在裡面吃東西,等人。看到這個小孩子,招手他過去。”
這個故事的開頭比曉星塵那個老套到家的吸引人多了。阿箐若是有一雙兔子耳朵,此刻必然豎起來了。薛洋繼續道:“這個小孩子懵懵懂懂,見有人對他招手,就跑了過去。那個男人指著桌子上的一盤點心對他說:想不想吃?小孩子當然很想吃,點頭,他就給了這個小孩子一張紙:想吃的話,就把這個送到某地的一間房去,送完我就給你。
“小孩很高興,他跑一通可以得到一碟點心,而這一碟點心是他自己掙來的。
“他不識字,拿了紙就往指定的某地送去,開了門,出來一個彪形大漢,接了紙,一掌打得他滿臉鼻,揪著他的頭髮,問:誰你送這種東西過來的?”
魏無羨心道:“這小孩一定就是薛洋自己。想不到他現在這麼明,小時候卻這麼傻,人家他送一張紙他就去送。那紙上寫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話。那男的和這個大漢有什麼仇怨,他自己不敢當面去罵,便路邊一個小去送信。猥瑣。”
薛洋繼續道:“他心中害怕,指了方向,那個彪形大漢一路提著他的頭髮走回那家店,那個男人早就跑了。而桌子上沒吃完的點心也被店裡的夥計收走了。那個大漢大發雷霆,把店裡的桌子掀飛了好幾張,罵罵咧咧走了。
“小孩很著急。他跑了一通,捱了打,還被人提了一路的頭髮,頭皮都快被人揪掉了,吃不到點心那可不行。他問夥計:我的點心呢?“
薛洋笑地道:“夥計被人砸了店,心裡正窩火。幾耳把他扇出了門,扇得他耳朵裡嗡嗡作響。爬起來走了一段路,你們猜怎麼著?這麼巧,又遇到了那個他送信的男人。”
到這裡,他就不往下講了。阿箐聽得正出神,道:“然後呢?怎麼樣了?”
薛洋嘿然道:“還能怎麼樣?還不多被打幾下、踢幾腳。”
阿箐道:“這是你吧?吃甜的,肯定是你!你小時候怎麼這樣子!要是換了我,我呸呸呸先吐口水,再打打打……”手舞足蹈,曉星塵道:“好了,睡覺吧。”
阿箐被他抱進棺材裡,還在氣憤憤地道:“哎呀!你們兩個的故事真是氣死我了!一個是無聊的氣死人,一個是討厭的氣死人!那個人送信的男人真討厭!”
曉星塵道:“後來真的只是踢了幾腳、打了幾下?”
薛洋道:“你猜?你的故事不也沒接著說下去嗎?”
曉星塵道:“無論後來發生了什麼,既然現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鬱於過去。”
薛洋道:“我並沒有沉鬱於過去。只是那個小瞎子天天我的糖吃,把它們吃完了,讓我忍不住又想起了以前吃不到的時候。”
阿箐用力踢了踢棺材,表示抗議,本沒有吃多。曉星塵似乎笑了笑,道:“都休息吧。”
他一個人出門夜獵。今晚薛洋沒有跟出去,阿箐便也安然躺在棺材裡不,然而一直睜眼睡不著。
天微亮之時,曉星塵悄無聲息的進了門。
他路過棺材時,將手了進來。阿箐閉眼裝睡,等他走了,才睜眼。只見稻草枕旁,放著一顆小小的糖果。
探出個頭,向宿房裡去。薛洋坐在桌邊,不知在想什麼。
一顆糖靜靜地臥在桌子的邊緣。
圍爐夜話那晚過後,曉星塵每天都會給他們兩個人發一顆糖吃。阿箐和薛洋之間,也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和平。
這天,阿箐又在街上裝瞎子玩。這個遊戲玩了一輩子,百玩不厭。正敲著竹竿走來走去,忽然,有個聲音從後傳來:“小姑娘,若是眼睛看不見,便不要走這麼快。”
這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冷淡。阿箐一回頭,只見一個形高挑的黑道人,站在後幾丈之,背長劍,臂挽拂塵,袂飄飄,立姿極正,很有幾分清傲孤高之氣。
這張臉,正是宋嵐。
阿箐歪了歪頭,宋嵐已走了過來,拂塵搭上的肩,將引到一邊,道:“路旁人。”
魏無羨心道:“真不愧是曉星塵的好友。所謂好友,必然是兩個心爲人相近的人。”阿箐撲哧一笑,道:“阿箐謝謝道長!”
宋嵐收回拂塵,重新搭在臂彎中,掃了一眼,道:“不要瘋玩,此地氣重,日落後勿流連在外。”
阿箐道:“好!”
宋嵐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攔住了一個行人,道:“請留步。請問,這附近可有人看到過一位負劍的盲眼道人?”
阿箐立刻轉過頭,留神細聽。那行人道:“我不太清楚,道長您要不到前面找人去問。”
宋嵐道:“多謝!”
阿箐敲著竹竿走去,道:“這位道長,你找那位道長做什麼呀?”
宋嵐霍然轉:“你見過此人?”
阿箐道:“我好像見過,又好像沒見過。”
宋嵐道:“如何才能見過?”
阿箐道:“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說不定就見過了。你是那位道長的朋友嗎?”
宋嵐怔了怔,半晌,才道:“……是。”
魏無羨心想:“他爲何猶豫?”
阿箐也覺得他答得勉強,心中起疑,又道:“你真的認識他嗎?那位道長多高?是是醜?劍是什麼樣的?”
宋嵐立即道:“量與我相近,相貌甚佳,劍鏤霜花。”
見他答得分毫不差,又不像個壞人,阿箐便道:“我知道他在哪裡,道長你跟我走吧!”